第26章 情義拳拳
韋瑤晴百口莫辯,只能眼睜睜看着李瑁扶起楊玉環,再看着楊玉環在李瑁跟前演戲:“王爺,你不要責怪韋小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跌倒的。”
凝視着這張曾朝夕相伴的絕色面容,李瑁的心情是道不明的複雜。過了良久,他才開口關切道:“你沒事吧?”
楊玉環正舉袖拭淚,聽到這一問,即是擡起頭欲回答,卻發現李瑁是望着韋瑤晴問出的那句話。在韋瑤晴意外地搖了搖頭之後,他走到了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王爺……”楊玉環不懂李瑁緣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們所有的對話我在門外都聽見了。”
剛才那句“住手”不是沖韋瑤晴呼喝的。那些話李瑁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字字鑽心,恍神間以為楊玉環對韋瑤晴做了什麽。推門看到那一幕,又聽得楊玉環方才說的話,也就明白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作戲以離間他與韋瑤晴之間的感情了。
楊玉環難以置信地看着李瑁,連聲說道:“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全都聽到了。我明明……”
自言自語到這裏,楊玉環突然醒悟了什麽似的,指着韋瑤晴氣急敗壞地說道:“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設計我,你剛才全是在套我的話。你這個毒婦!”說着,她就朝韋瑤晴沖了過去。
李瑁想都沒想地趕忙将韋瑤晴護在了身後,擋下了楊玉環揚起的手,“不關晴兒的事,是我自己擔心她,沒有等你的人來通報就提前來了。”
話及此,李瑁松開了楊玉環的手,長嘆息道:“你處心積慮算準時間,無非是要我親眼看到晴兒推倒你而誤會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楊玉環再無話可說,流下的淚不知是因計劃敗露還是心有愧悔。李瑁心緒煩亂,實在看不下去,拉起韋瑤晴的手朝廂房外走去。
二人走到廂房門口時,楊玉環喊住了李瑁:“王爺可還記得當初新婚之夜對玉環說的話?”
李瑁身形一頓,停下了腳步,這讓楊玉環看到了一絲希望。她緩緩朝他走去,回憶道:“洞房花燭夜,王爺曾親口對玉環說,當年洛陽一面,你的心情是‘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①今宵得與成就宿世之好,定要與玉環白首不離,恩愛不棄。前後短短幾年,王爺就重擁佳人而忘了玉環、忘了親許的承諾了麽?”
李瑁當然沒有忘記,可現在的他不能對那些過往流連不舍,不能因那些過往而辜負身邊為他幾經生死之人。
“貴妃娘娘請自重。”兀自掙紮了好一會兒,李瑁才毫不留情地說了這麽一句。爾後,就帶着韋瑤晴匆匆離開了。
原以為事情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原以為這一次可以徹底讓韋瑤晴認清李瑁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誰。到頭來,所有苦心謀算竟是一場空。非但輸給了韋瑤晴,還讓李瑁知道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他一定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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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寂寂宮中度日,便是想着李瑁以往對自己的好,現在竟發現一點都不剩了。望着他絕決的背影,楊玉環心如死灰,踉踉跄跄地向後跌撞而去。
遠遠瞧見李瑁帶着韋瑤晴走了,花語提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她連忙跑進了廂房,扶住了楊玉環站穩。
楊玉環欲哭無淚,笑得凄惶又痛苦,看得花語心驚膽戰。她雖不願韋瑤晴受到傷害,可楊玉環待她們這些下人也是不錯的,她的擔憂亦是真心實意:“貴妃娘娘,您怎麽了?您……還好吧?”
楊玉環失魂落魄地循聲看向花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單純質樸、布滿焦急的面容。當年她嫁給李瑁時也是這般的花樣好年華,他也還是那個少年意氣的十八郎。往日的郎情妾意猶在眼前,如今卻只能看着深愛的男子牽着另一名女子的手棄自己于不顧。她是該罵天不憐見,還是該怪李瑁薄情?
李瑁坐在返回壽王府的馬車內,心情分外沉重。親眼看到曾經那般美好的人兒成了這般心機深沉、心思毒辣的人,而且還與自己孩子的死脫不了幹系,誰都不會好受的。況且,那個人是他曾真心去愛過疼惜過的人。
韋瑤晴守在李瑁身旁,對他的難過感同身受,并沒有因為剛才他選擇站在了她這邊而慶幸。她将雙手覆上了李瑁的手,抱歉地看着他,開口道:“王爺,對不起,妾身……”
話沒說完,她的手就被李瑁反握住了:“該道歉的是我,我沒想到玉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晴兒,對不起。”
韋瑤晴搖了搖頭:“王爺對妾身這般維護,妾身已經心滿意足。”她抽出右手,用食指輕撫着李瑁的眉心,才是繼續說道:“事情都過去了,就到此為止吧。萬望王爺舒心才好。”
今日所聞好比一場突如其來的驚天巨濤,李瑁心結一時還無法得解:“夕雲對你我夫妻恩重義深,如今知道了真相,更覺她死得冤枉。還有我們的孩子,禦醫後來也說只要延得到三個月未必就回天無力……”
“王爺,不要再說了。”韋瑤晴伸手捂住了李瑁的唇,阻止他再說下去。說得越多,他就會越難以釋懷,“枉然也好,注定也罷,都逃不過因果循環四個字,即便追究到底也挽回不了什麽。王爺今日這般對待,貴妃娘娘心中定會苦痛難當,往後活着興許會比死亡還要煎熬,何必再做過多糾纏呢?情到癡處,誰對誰錯根本就說不清。說到底,放過她,也是放過王爺自己。”
“晴兒,我……”聽出韋瑤晴話中深意,李瑁當即想要解釋。
韋瑤晴還是阻止了:“王爺不必多言,妾身都能理解。”
一席話聽下來,李瑁自愧不如,他何德何能娶妻如此,再多的話都比不上一個感激的擁抱。在依偎進李瑁懷中的那一刻,韋瑤晴也變得心事重重了。今日李瑁雖然是站在了她這邊,他心中愛的仍然是楊玉環,對她更多的是虧欠之心。那些絕情的表現與話語傷了楊玉環,何嘗不是也傷到了他自己?如果……如果沒有聽到全部的事實,他還會這般篤定地選擇相信她麽?韋瑤晴沒有這個信心給自己一個确切的答案,更沒有勇氣問李瑁要一個回答。
回到壽王府,李瑁獨自去了書房。看着他的背影,韋瑤晴欲言又止,默默回到了卧房。坐在梳妝鏡前,她愣了好久的神。最後,她伸出手輕撫着鏡中映出的那一雙眼,蹙眉喃喃自語道:“夕雲,你會不會怪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給你報仇?”
那日得知楊玉環是指使昔玉之人,韋瑤晴想起了很多往事,雖無确切證據,但已經有了九成把握斷定夕雲的死與楊玉環脫不了幹系,心頭恨意實在難消。若說從前對楊玉環有歉疚,那一刻全都沒有了。
處在黑暗中的九年,是茫然無措孤心無依的九年,是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又一重生不如死的折磨。若不是夕雲日日陪伴,細心照料,韋瑤晴都不能想象自己要怎麽熬過來。對夕雲而言,韋瑤晴是她願意用生命去保護的人;對韋瑤晴而言,為了夕雲她同樣可以不惜性命。偏偏在一切都要好轉的時候,夕雲遭遇橫禍枉死。若真是意外,她只能怨天不仁;若是人為,她如何能不恨,任由那兇手逍遙得意呢?
原本她可以不動聲色地去跟楊玉環見面,但她選擇了在李瑁面前上演一出戲假情真——
李瑁回來時,韋瑤晴正在刺繡,心情恍惚間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李瑁趕緊上前,察看她的傷勢:“讓我看看。”
韋瑤晴收回了手,笑着道:“王爺,你回來了。”
看着強顏歡笑的眼前人,李瑁擔憂地皺起了眉頭:“發生什麽事了嗎?”
韋瑤晴收拾着手邊刺繡的什物,搪塞道:“王爺多慮了,妾身只是一時不小心而已。”
這般言辭閃爍,李瑁當然是不信的。他拉過韋瑤晴的雙手,使她正面對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問道:“晴兒,你分明就是有心事,為何不願對我說呢?你我夫妻之間還有什麽話不能直言嗎?”
韋瑤晴猶豫再三,還是避重就輕道:“王爺,妾身真的沒事。只是今早聽到一位故人的一些消息,才恍覺無論是她還是妾身自己,都早已不複當年初識之貌,覺得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韋瑤晴的話合情合理,李瑁仍看得出她顧慮忡忡。但是這個問題她說得也是極為認真,他只能先替她解開這個心結:“人生在世,都難逃一個變字。若是為此而憂心,今後你可有得煩惱了。”
“王爺呢?若是王爺遇到妾身這種事會如何?”想到即将要發生的事情,韋瑤晴想先探一探李瑁的反應。
李瑁笑道:“既是人力所不能及,只有順其自然了。”
當時韋瑤晴有此一問,是抱着假使李瑁無法接受的話,她會考慮換個法子,可是李瑁表現得輕松又豁達。她一心急着替夕雲報仇,竟然将他的寬慰之言當了真。她知道,有此一役,她又突然要去寺廟上香,李瑁定會心生疑窦,即便不會親自前去,出于關心也會遣人尾随。她沒有想到的是楊玉環會要借着這一次來陷害她,更漏算了其會為了激怒她而說出了骊山之事的隐情。
楊玉環機關算盡,終究空歡喜一場。她呢?就真的贏了麽?對夕雲的深仇,她無法讓楊玉環一命抵一命;對李瑁的信任,她此番亦是用了心思算計,害得他心神郁郁。情與義難兩全,她不後悔,卻是內疚。
①:語出司馬相如《鳳求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