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烤肉店位置好, 剛才耽誤了時間，又遇上堵車，等到兩人坐到包廂裏的時候, 竟陰差陽錯地錯開了第一波食客。
等到菜品上齊, 包廂裏就剩他們自己，冷宵旸才出聲道：“阿阮，能說說你不開心的原因嗎？他那些話裏涉及到的東西太多, 我想要一條條幫你分析，但是不知道哪一條是真正觸到了你的雷區。”
阮悠恬思索了一下，“在他說那個服務生并不是因為害怕擔責而辭職的時候。”
冷宵旸一邊動手翻着烤肉，一邊問道：“那你相信他說的那些話嗎？”
阮悠恬手臂放在桌上, 下巴墊在上面，難得露出孩子氣的舉動。
“實話說，我動搖了。”阮悠恬輕聲嘆氣，“不管剛才我反駁那人的時候說得多麽正氣凜然的, 但是我心裏清楚，我的确是害怕了。”
“我怕他口中的那個人，是我不希望的那個人。”
冷宵旸沒吭聲, 由着阮悠恬繼續說。
阮悠恬回憶道：“我也很少有朋友的, 就像是一片枯林突然長出了幾株新芽的感覺一樣，很新奇, 也很忐忑，也會擔憂。其實我好矛盾啊，我嘴上口口聲聲說着這也沒關系那也不在乎，但是并不是的……”
“我也有很想抓住的東西，尤其是在突然得到之後……”
冷宵旸把烤好的肉夾給阮悠恬，“現在的問題是, 還沒有确定那個人，是不是你心中想到的那個人。所以先抛開這個問題，不要困擾，接下來，我要開始傳播樂|天派的小太陽能量啦！”
阮悠恬被他的語調感染，也配合道：“那請小太陽快點照亮我吧！”
“先幹了這塊牛肉！”冷宵旸趕忙給烤肉翻面，“一會兒烤過了，肉就老了，咬不動，還浪費了。”
等到新鋪上一層菜之後，冷宵旸終于開始了他的小太陽知心課堂。
“雖然我出道幾年社交很少，但是圈裏一些潛在的規矩或是灰|色|地|帶還是知道一些的，不過你放心，AY是絕對不會讓我們做這些的，就是糊到粘鍋了也不可能，這是AY的底線！”
“嗯，首先是吃飯的問題，是有一些小明星被經紀人帶着趕局的啦，基本上就是被當成個吉祥物似的，俗稱賣臉。一頓飯價位不等，但是也有門檻的，不是說有錢就能同桌什麽的，屬于有市也有價吧。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店，肯定是有門路有資本的，剛才那老板的話真一半假一半吧，說是經紀人跟他有交情或是吃頓飯我信，但是要真是和有點正經名氣的明星吃飯，他還真有點不太夠格的，不過要是另有隐情就另當別論了，現在咱啥都不清楚，先不往深了推敲。”
“再厲害一點的，就是純給人消遣的，這個你應該能知道，就那什麽，錢|色|交易，有短期有長期，行情不太了解，反正之前有個一線的大佬就是陪了三個月之後才結束的。”
冷宵旸說着說着自己先害羞了，“哎呀，這段跳過。”說完趕忙喝了一大口橙汁，試圖壓下臉紅。
“最後一種，就是最不入流的，就是純交易，互為工具。你從我這拿錢，我靠你拉生意。要麽是軟推廣軟營銷，要麽是背水一戰想要東山再起的，明星和商家互相利用。但凡在圈內想要混得有臉或是事業稍有起色的，都不至于搞這種，錢也是短期的，聲望也是一時的，而且這純粹是主動給人遞把柄呢，下下策。”
“不過這就又涉及到了那人話裏話外的第二種可能。”
阮悠恬接話道：“純粹的交易。”
冷宵旸“嗯”了一聲，“沒錯。所以阿阮，雖然你沒說，但我應該能猜到你不想失去那個朋友。我今天替你分析這些不是為了挑撥關系，只是希望你能多留神。”
“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在娛樂圈。因為這裏的人心，比我們想象中的更複雜。”
“這件事，我建議你還是跟經紀人報備一下，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雖然親力親為上一線直面惡意很酷也很爽，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些可真可假的、甚至未來可能越來越多的事情而分心。”
冷宵旸誠懇道：“我希望你是表演舞臺上最耀眼最酷的崽，你的人生重心也不一定要給不值得的人很多關注。”
冷宵旸雙手都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傾着身子，“阿阮，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我希望你能盡可能地少受影響，我沒比你大幾歲，你現在經歷的這些，我也經歷過，所以我知道這期間很多的矛盾與掙紮，那段日子我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對，患得患失又十分敏感，最後雖然在陸寧安的引導下走出來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即便事情過去很久，也會是我心中的一個坎。”
“我不是執拗于被背叛的經歷，而是忍不住回頭心疼被自己忽略的時光。因為在我困頓消沉的時候，同樣也錯過了善意和幫助。”
回憶起往事，冷宵旸一時感觸，尾音忍不住有些顫抖，“盡管如此，我好像也沒有很後悔和背叛自己的人結識一場，因為我是真心相交，對得起我走過的時光。”
冷宵旸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所以你看，不要有太多糾結，因為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對得起這份情誼就好了，尤其是在交朋友這件事上。”
“我擔心別人對你不利，也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因為你是我認定的朋友。”冷宵旸一笑，“同樣的，你對我也不要毫無戒備，因為當自己放松警惕的時候，就是別人最有利可圖的時候。”
“親近的人才更會傷人。”冷宵旸嚴肅道：“你的性格很直接，不懂繞彎子，不圓滑，我很欣賞你的真誠和正直，但是事有兩面，一件美好的東西，有人想要守護，自然就有人想要破壞。”
冷宵旸強調說：“記住了嗎？我要是哪一天要對你不利，你可是要哭慘的！”
阮悠恬越過桌面捏捏冷宵旸的臉頰，“別鬧，你這個演技太假了。”
阮悠恬收回手，跟冷宵旸碰杯，“不知道為什麽，我相信你，認定你值得信任。雖然這和我的行事作風不符，但我願意賭一次。”
冷宵旸雙手捧着杯子，“你這麽信任我，我好幸福啊！不行我又感動了，阿阮你真好！”
阮悠恬哭笑不得，給冷宵旸遞了紙巾，繼續說道：“就像你說的，我合你的眼緣，其實你也合我的眼緣啊～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活這麽大，從沒有人這樣推心置腹地跟我說過這麽多話，謝謝你宵旸，我了解你的擔憂，也希望你能放心，因為在你的幫助下，我已經想開了很多。”
“只不過是突然之間接到這個消息，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被冷風一吹，再加上看那人不順眼，我整個人都有些煩躁了。其實現在想想，我也實在沒必要因為那些話憂心的。”
阮悠恬無奈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就當買了個教訓，算我識人不清。如果他說的是假的，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損失，他也白費了口舌。”
“至于火鍋店老板說到的那個人……”阮悠恬一笑，“坦白講，他和你在我這兒的份量不一樣，你不要這樣比較，因為你是我的‘自己人’。”
阮悠恬從小帶着标準刻度長大，如今也陷入了給朋友評分的怪圈。他心裏苦笑，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高高在上審視別人的人。
冷宵旸過了感動的當口又恢複了樂天的性格，美滋滋地捧臉，“真的嗎？！你這樣看我呀！我好開心！有好朋友的感覺真好！”
“嗯，是真的很好。”阮悠恬也道：“我很開心和你交朋友！”
不開心的話題過去，阮悠恬也被開解好了心情，直到兩人K完歌回到公司宿舍，洗好澡擦幹頭發爬進被窩，他仍沉浸在這種新奇的令人澎湃又熱烈的體驗裏。
如他所說，不管是幼時的好奇、少年的困惑、或是壓在心裏的苦惱，他從來都無處可說，也沒人開導。
他的成長焦慮和成績壓力像是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注），揮之不去又無法排解——
“媽媽媽媽，你怎麽還不回來呀？”
“沒關系的，我可以自己玩玩具的。”
“爸爸媽媽不在家，我把燈都打開，這樣我就不怕打雷了！”
“我以後不哭了，我好好聽話，再也不惹媽媽生氣了。”
“嗚嗚嗚嗚你們別不理我，別不要我……”
“爸爸媽媽只是太忙了，沒關系的，如果他們是想等明天再給我生日驚喜呢？爸爸都答應我回來給我買蛋糕的。”
“媽媽說得對，我上初中了，是個大孩子了，不能不懂事了。”
“我十八歲了，可以自己扛事了。”
“其實我很早就是一個人了，阮悠恬，你還不承認嗎？”
……
日積月累，阮悠恬在反複的自我安慰裏說服自己放下，他把這些晦暗碎片鎖到了心裏一角，上了把鎖，不敢回看，也做不了割舍。
過往的青春不似同齡人的佳釀，他的苦澀過往成了沉疴的成長之痛，友誼的這根線若有似無，松弛得看不清卻又繃得無片刻放松，他踩在上面站不牢，覆手上去握不住，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在這一日被斬斷繩索應聲而落，懸在他頭上的焦慮與不敢直視的過往沖破了心鎖的禁锢，破土而出。
——劍刃刺破了他僞裝的安寧，也終于回饋了自己一份真正的清靜。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此處達摩克利斯之劍引申為安寧背後的焦慮和不安，非原始本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