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好夢
聞之不知道尤歲沢還會不會來,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幕,但門口每響起一道腳步聲,他總會佯裝平靜地将視線投過去,期待進來的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可都不是。
進進出出的有護士和醫生,還有旁邊病床病人的家屬,就是沒有他想見的人。
護士幫他挂上了新的鹽水,有些惋惜地說道:“多好看的手啊,可惜要留疤了。”
這麽深的傷口,想不留疤都難。
聞之扯了下嘴角沒說話,他想,前面尤歲沢走的時候,應該要留個聯系方式的。
只是他沒想到只是扔個垃圾,尤歲沢也随後離開沒再回來。
一如當年。
他記得那天,他在母親房門口跪了一天,腿都麻了,希望她放自己出去,希望她能借自己十萬塊錢,他得為雲姨遷墓。
他不能讓雲姨和那衆多亡魂一樣,孤零零地裝在牆上,沒有一個像樣的敞亮的家。
在他跪了一天後,母親終于松口了,放他出去可以,要錢可以,但從今往後他得聽話。
聞之得按照她的要求活着,去考中影,去複制一遍母親年輕時候的路線,活在無數鏡頭之下,享受着徒有虛表的榮光。
聞之拖着麻木刺痛的膝蓋終于見到了尤歲沢,他想說“對不起”,想抱抱這個剛失去母親的少年,可最後卻只說了一句:“你打我吧。”
尤歲沢沒有對他動手,甚至還稱得上溫柔地摸了下他的臉頰,嘴裏卻說着殘酷無比的話:“小之,向前看吧,別回頭了。希望你以後都好,能站上舞臺中央。”
聞之回到學校,才發現尤歲沢已經轉學了,他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那一別,便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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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他無數次想過,沢哥,我把這條命還給你,你回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太痛苦了,人生無望。
因為自己的過錯害死了最親近的一位長輩,又因為這位長輩的死和自己心愛的少年分道揚镳,音訊全無。
可聞之什麽都不敢做。
他只能按照母親的安排,按照尤歲沢最後說的一樣,他努力地爬上了娛樂圈的金字塔,站在高處被萬人仰視。
高處太冷了……
圈子裏的污垢,人心的肮髒無一不讓他寸步難行。
他每天都活在警醒之中,防着身邊的人出賣自己,防着要毀了他的人,甚至要防着一些私生粉。
他麻木地在鏡頭前笑着,但卻一刻不敢松懈,他不能被擠下金字塔。
他得光芒萬丈,得活得讓所有人知道。
這樣才能讓‘他’看到,我如你所希望地那樣活着,我沒有辜負雲姨的犧牲。
只有這樣,聞之才能安慰自己,他和沢哥并沒有全然失去聯系,只有尤歲沢願意,擡頭就能看到他,随時都可以找到他。
只有這樣他才能抱有一絲期望,期待有一天尤歲沢能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原諒你了。”
七年過去,尤歲沢終于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可他似乎又要弄丢他了。
藥水瓶已經見底,聞之看了眼窗外,雨還在繼續,夜幕早已來臨。
他按下呼叫鈴,便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睡會吧……夢裏什麽都有。
門口的腳步聲響起時,聞之很快就從淺淡的睡眠中驚醒,他以為是護士:“水已經吊完了。”
半天沒有得到回音,聞之心口顫了一下,睜開雙眼看向床邊站着的人。
是他想見的人。
聞之嗓子有些幹啞:“你……怎麽回來了?”
尤歲沢幫他倒了杯水:“我不該回來?”
“我以為……”
我以為你走了 ,以為你和當年一樣不告而別……
當初雲姨因他出事,如今尤傑被綁也是因為他的連累吧。
聞之沒再說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外面雨這麽大,有淋到嗎?”
尤歲沢看着他喝了一口水:“我開車來的。”
“啊……你買車了,”聞之彎了下眼角:“我都還沒有駕照呢。”
“怎麽沒考?”
尤歲沢剛問出口就沉默了。
七年前出事的時候,他們臨近高考,兩人本約着暑假一起去把駕照考出來,然後湊錢買一輛屬于他們自己的車。
那時的他們并沒有在一起,卻不約而同地将對方規劃進自己的未來。
沉默後,聞之猶豫問道:“你現在住在本市嗎?”
“嗯。”尤歲沢拉開椅子坐下:“離這裏很近。”
聞之有些驚訝,他現在住的公寓也就在旁邊。
他如實說了出來:“真巧啊……”
尤歲沢的手輕輕搭在膝蓋上:“我就在這家醫院就職,已經一年了。”
聞之這下是确确實實地愣住了,沒想到這一年他們隔得這麽近,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這一年裏為什麽足不出戶,為什麽不生個病出個什麽意外然後進入醫院……
也許這樣,他早早就可以再見到尤歲沢。
見他發愣,尤歲沢主動開口:“你後面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
聞之是真的不知道,通過前面的直播,他吸毒的情況不攻自破,回到娛樂圈他自可以利用粉絲們同情愧疚的心理更上一層樓。
加上他為救尤傑往自己腕上劃下的那幾刀,吸引了不少新粉絲的好感。
可他還是迷茫,他覺得有些累了,他只想站在一個能看得到尤歲沢的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看着對方的生活就好。
“秋昭說讓我去他姐的公司。”聞之指尖擰在床單上:“你有什麽建議嗎?”
尤歲沢微微蹙眉,定定地看着他。
聞之對視半晌還是率先移開了目光,尤歲沢曲起食指和中指,在大腿上輕輕點着:“你現在也不用急着想這些,可以等出院後再說。”
聞之回了一個字:“好。”
“這兩天盡量不要過度活動手腕,不要碰水,辛辣刺激的食物都不要吃。”
“好。”
“我明天會給你請個看護,到時候你行動也方便些。”
聞之抿唇:“看護就不用了吧,我會注意的。”
“……好。”尤歲沢沒強求。
尤歲沢沒待多久,便起身準備離開,但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手機給我。”
聞之掏出手機解鎖遞給尤歲沢。
尤歲沢翻了一下:“你的微信呢?”
聞之頓了頓:“卸載了。”
尤歲沢看着手上堪稱簡潔的手機屏幕,微信,QQ,微博,全部都沒有,只有手機自帶着幾個應用,郵箱電話和信息。
聞之指尖收緊,有些緊張,不過尤歲沢只是用他的手機給自己手機打了個電話,便把手機還給了他。
“我明天後面都要上班,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發信息也可以,我看到了會過來。”
聞之點頭:“好。”
走之前,尤歲沢幫聞之掖了下被角:“好好休息,晚安。”
聞之捏住那塊被尤歲沢觸碰過的被角,啞聲道:“晚安。”
病房裏安靜下來,只剩下一簾之隔下另一個病人粗重的呼嚕聲。
聞之打開手機,通話記錄只有兩條,前一條是先前秋昭給他留下的。
他沒管秋昭的那條,而是點開尤歲沢號碼的編輯,在備注上猶豫了好久,還是打下了“尤醫生”三個字。
不管他們過去有多親密無間,如今他對尤歲沢來說也只是一個救了自己弟弟的人,比陌生人要熟悉一點而已。
還是不要稱呼得太親密吧,如果被他看到,會不高興吧。
病房的燈被關上了,外面的雨聲小了些,聞之就在這稀拉的雨聲中,一遍遍地默着那串號碼。
他得記住。
這樣就算哪天手機丢了,他也不至于再次和尤歲沢失去聯系。
他本以為今晚會比往常更難以入睡,卻沒想到那串號碼像是會催眠一樣,等他倒背如流,意識也漸漸下沉。
聞之難得做了一個好夢。
那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雲姨出事前的一周。
聞之帶着不為人知的少年心思,不聽勸地喝了很多酒,秋昭送女朋友回去了,他便交給了尤歲沢。
那段時間他經常借住在尤歲沢家裏,兩人回去的路上,經過老樹時,他停了下來,死活要爬上去。
尤歲沢拉着他不許他爬,聞之便抱着一手根本環不過來的樹幹:“你親我一下,親我一下我就不爬了。”
尤歲沢當然不會依他,直接抱住他的腰準備拖走。
沒想到聞之反手就把尤歲沢推倒在粗壯的樹幹上,強吻過去。
那是他們的初吻。
柔軟的嘴唇緊緊貼着對方,聞之怕他反抗,用雙手壓着他的肩,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在尤歲沢唇間掃蕩。
尤歲沢沒有回應,卻也沒有掙紮。
聞之便以為尤歲沢和他是抱有一樣的心思的,他滿心歡喜。
他以為自己就要如願以償,和自己心上的少年走到一起,卻沒想到幾天後就發生了那些事。
雲姨死了。
尤歲沢不辭而別。
他再也無法知道,當初的少年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看自己就會心生歡喜,看到自己就想把他擁入懷抱。
而如今再相見,聞之不敢問,也已然失去了當初的勇氣,他封口縫心,再不敢露出一絲端倪。
他怎麽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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