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馄饨

和尤歲沢坦言自己有病的這天晚上,聞之本以為自己會夜不能寐,沒想到入睡的速度比以往都快些。

第二天早晨,他拉開窗簾,看到的是滿目的陽光。

這是聞之第一次在早晨坐尤歲沢的車一起去醫院,關好車門後,尤歲沢單手扶着方向盤看了他一眼,随後欺身壓過來。

聞之呼吸一緊,還沒來得及反應尤歲沢已經撤走了,只是幫他系個安全帶而已。

這個場景莫名熟悉,去超市那天,尤歲沢似乎也是這樣,半貼着他的身體拿過安全帶,扣了進去。

聞之斂神:“……謝謝。”

到了醫院後,尤歲沢沒有讓他去找程醫生,而是讓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坐一會兒。

很快,尤歲沢走進來,手裏拿着一疊單子:“去做檢查。”

“哦……好。”

聞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跟着尤歲沢走進了影像室,他才反應過來是尤歲沢已經開好了單子。

檢查的過程尤歲沢是一直陪在聞之身邊的,等聞之拍完胸片出來後發現尤歲沢還在,且沒有換上白大褂。

聞之問:“你今天休假嗎?”

“嗯。”尤歲沢點頭:“走吧,下一個。”

聞之走到抽血窗口的時候,尤歲沢拿起手機和林澤爾聯系。

最近的聊天記錄還是昨晚林澤爾發來的:

——現在厭食症雖然死亡率很高,但醫院其實是不夠重視的。一般情況下只會當作普通的心理問題或者腸胃消化問題來處理,但不管你們的醫生怎麽說,明天的檢查一定要是全方位的。

——開始檢查了。

——這麽早?早點也好,我今天跟教授出個講座,晚上就要回那邊了,下次過來提前給你說,這期間你最好能說服他見見我。

——他已經同意了。

——你這效率可以啊尤醫生,怎麽經你手上的病人都這麽聽話呢?

尤歲沢沒理會林澤爾的調侃,

——需要給他開藥嗎?

——什麽藥?你是說精神類藥物的話暫時不用,近期可以先讓他的飲食開始規律起來,抗抑郁的藥吃起來可能會更加降低他的食欲。

——不過你可以給他開一些促進食欲類的藥物。

尤歲沢低頭回了一個嗯,聞之已經走過來了,他剛被抽了一管血,正拿着棉花壓着針口。

尤歲沢的視線停留在聞之青筋裸/露的手背上:“疼嗎?”

聞之愣了一下:“……還好。”

尤歲沢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就像是曾經那麽怕疼怕針的一個人現在也能雲淡風輕地說一句“還好”。

是真的已經克服了,還是說在僞裝在撒謊,因為一個成年人不能輕易地把弱點暴露給旁人……

旁人。

手機适時地響了起來,是林澤爾發來的。

——容我八卦一下,你倆到底什麽關系啊,對他這麽盡心?

什麽關系?

尤歲沢不知道。

七年前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如今只是旁人嗎?

不是的,尤歲沢清晰地知道這一點,從他回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起,他就做不了旁人了。

林澤爾等了一上午也沒等到尤歲沢的回信,他也沒追問,而是點開了一個可能已經被尤歲沢遺忘了的群聊,在裏面發了條消息。

——通知一下你們周邊暗戀尤歲沢的兄弟姐妹們啊,最近名草可能要擇主了,做好失戀的準備吧![狗頭][狗頭]

林澤爾看着群裏一片鬼哭狼嚎,他摸摸下巴,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對。

尤歲沢和聞之七年未見,此次重逢,不可能是突然上了心,只可能尤歲沢這顆名草七年前就是有主的。

很可能兩人七年前談戀愛,然後被他媽媽撞破棒打鴛鴦,之後尤歲沢的母親因一些和聞之有關的原因去世了。

尤歲沢過不掉母親這個坎,于是提出分手。沒想到七年以後再見聞之,發現自己還是心悅于他,再加上發現聞之離開自己後就有了心理問題,于是一邊心疼一邊想吃回頭草……

林澤爾越想越是這麽回事,自認為看破了真相,于是在群裏又發了一句:優質對象要從小抓起,等二十幾了再找就會發現優秀的人都是別人家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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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做完所有檢查,一上午都過去了,今天查的東西有點多,除了基礎的各類常規檢查,還拍了一些CT影像。

結束後,聞之和尤歲沢一起回到辦公室,尤歲沢出去了一會兒端着個托盤回來,裏面放着碘伏剪刀鑷子等物品。

聞之愣了一下,沒想到會是尤歲沢親自給他拆線,他本以為是程醫生來做這件事。

尤歲沢關好門走到聞之旁邊坐下,給鑷子和剪刀消了毒:“傷口朝上放桌子上。”

“好。”聞之照做。

尤歲沢夾了一顆棉花沾着碘伏輕觸聞之的皮膚:“可能會有一點疼。”

尤歲沢的神色很專注,他拿起鑷子夾起卡在表皮的縫合線,再用剪刀剪開,傷口縫合得較密,一共縫了十針,尤歲沢一個個拆去。

縫合線上是深深的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尤歲沢重新消過毒,塗了些藥,然後用紗布包上,封好接口。

“這個疤痕會跟你一輩子。”

“沒關系。”手臂上已經有一個了:“也不差這一個……”

聞之說完就抿了嘴,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正欲要把手抽回來,沒想到尤歲沢握緊了他的小臂,直接将他的袖子捋到了肩處。

至此,這條又長又醜的疤痕徹底暴露在尤歲沢面前。

聞之有些心慌,試圖抽回手臂,卻換來了尤歲沢的更加用力:“沢哥……”

尤歲沢用另一只手輕觸了下疤痕的尾部,有些沉默。

兩人僵持了會兒,尤歲沢松了些力道,輕輕握着聞之的小臂:“我一直想問你,疤痕為什麽會這樣?”

整條疤痕呈現斜長的蜈蚣狀,只是蜈蚣的腳過于細密了些,而且極有規律,一長一短兩只□□替着。

聞之微怔,傷口拆線這種事加上今天他一共經歷過三次。

他沒想過和尤歲沢說這件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不說,尤歲沢卻替他答了:“你總共縫合了兩次,對嗎?”

聞之聲音有些微啞:“……是。”

“傷口為什麽會再次崩裂?”

“……”聞之不想回答,只能含糊道:“劇烈動作後不小心傷到了。”

這種含糊其辭顯然是沒辦法讓尤歲沢相信的,他透着鏡片看着聞之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他一樣。

尤歲沢思緒微沉,他和林澤爾可能都想錯了,聞之并非是沒有過自/殘行為的,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

氣氛微凝,聞之這次像是鐵了心不願說。

突然“咚咚”兩聲,敲門聲打破兩人的僵持,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尤醫生您在啊?我來拿下二十九床病人的資料,家屬想要看看。”

尤歲沢放開了聞之的手臂……算了吧,別逼得太緊。

他對護士說:“倒數第三個文件夾。”

“找到了!謝謝尤醫生。”

尤歲沢的目光重新轉向聞之,後者明顯有着隐隐地緊繃感,他想了想說:“去吃飯吧,想吃什麽?”

聞之沒想到剛剛那個話題就這麽輕松地略過了,不過問他吃什麽,實屬是在為難他。

尤歲沢想了想:“這一年裏,什麽吃的會讓你的食欲好些?”

聞之指尖微動:“馄饨吧。”

說完,他有些緊張地看着尤歲沢。

尤歲沢有些意外聞之選擇的食物,馄饨勾起了一些往日的回憶。

他不是個會一直活在記憶裏的人,也很少會專注地回憶往昔,但本以為該有些模糊的記憶卻在聞之提起馄饨的那一瞬間立刻清晰起來。

高中時,他和聞之并非一開始就關系那麽好的。

聞之在學校裏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乖戾又不好相處,他們最開始并沒有什麽交流,兩人在一個班級裏半個月幾乎都沒怎麽說過話。

直到學校裏傳出之前喜歡聞之的一個女孩子移情別戀喜歡上了尤歲沢,加上那會兒因為自己總對尤歲沢有些莫名在意的聞之總是故意避着尤歲沢,所以大家一致認為兩人是敵對關系。

真正讓他們成為朋友是一次聞之在外面打完架,被尤歲沢撞見之後,尤歲沢問他需不需要去醫院,還給了他兩張創口貼。

尤歲沢記得那天雨下得特別大,他打着傘,看到被雨淋濕的少年,傷口裏的血液和雨水混雜在一起,低落在地上,顯得有些孤單。

他聽見聞之沉默了好久後說:“能請我吃碗馄饨嗎?”

尤歲沢答應了,他自己那會兒都說不清為什麽,不僅請了那碗馄饨,還把聞之送回了家。

兩人就這樣慢慢熟稔起來,後來關系更好之後聞之經常來家裏做客。尤雲也時常會包一些馄饨餃子,有時候三個人就坐在一起擀着皮和着餡,包着最好吃的馄饨餃子。

“沢哥?”

尤歲沢聽見這聲呼喚,回過神來:“怎麽了?”

聞之見他沒應他之前的話,以為是無聲地拒絕了吃馄饨的事,于是便也不再提,只是指着托盤說:“這個是不是要送回去。”

“嗯。”

尤歲沢把剛剛拆線用的東西送了出去,回來後,對望着空氣發呆的聞之說:“走吧,請你吃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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