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單钰博才剛剛站到跳舞機上,周圍的觀衆們就紛紛為他的勇氣可嘉而鼓起掌來。他心裏覺得好笑,但不免也變得緊張了些。“關先生。”單钰博向關呈術友善地伸出手,心道這父子倆的撲克臉真是如出一轍。
關呈術用探究的目光把他端量了片刻,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轉過了臉。
單钰博聳肩,在他按下開始鍵以前,說:“跟您談個條件吧?您要是輸了,就從這個臺上下去,跟關總回家。”
“你先贏了再說吧。”他看都不看對手。
單钰博并不在意他傲慢的态度,道:“您也別太自信。按您開車的技術,我覺得您的手腳協調程度并不高。何況,您已經跳了這麽長時間了。”
聽罷關呈術扭過頭來,終于正視了單钰博,想起了他是誰。
單钰博笑笑:“開始吧。”
曲目選擇全部都是最高難度,第一首單钰博就沒聽過。起步的前半秒他不免自嘲地笑了一聲,步伐卻全然沒有耽擱,準确地踩到了節奏上。
游戲機的燈光照得他灰色的衛衣忽明忽暗,目光也變得冷淡起來。和關呈術舞步的标準不同,單钰博踩步完全是随意的,與其說是毫無章法,還不如說是全憑直覺。也許因為再不是少年時候飛揚跋扈的個性,單钰博就連手上的動作也只求到位,根本不在意力道是否足夠、會不會喪失美感。
周圍仿佛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舞曲節奏分明的鼓點聲。在連跳了三首以後,旁邊突然響起了錯漏的提示聲,單钰博将雙手放進口袋裏,等關呈術的分數追上來。
注意到單钰博的懈怠,關呈術好像被激到了似的,很快将分數反超。
這情形讓單钰博想起了初中在游戲廳和牟雲笙對戰的時候。牟雲笙的運動細胞明顯沒有單钰博發達,對于這類需要身體協調性的活動常常需要更長的時間才上手。可他從來不允許單钰博讓着自己。為了這個,單钰博還要暗自試着做出很努力的樣子,再輸給他。
不過後來,單钰博發現牟雲笙再也不需要自己讓步。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做出了單钰博不知道的努力,真真正正地反超了他。等到單钰博再長大一些,就開始懷疑牟雲笙是不是從頭到尾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說不定,牟雲笙恨透了單钰博這樣的好心。
只不過稍微走了一下神,單钰博的分數就被超出了一大截。眼看還有最後一首曲子,單钰博把雙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已經凝結了汗水的手掌在揮臂時被帶出的風吹幹了。
分數由此開始飙升。
刺眼的箭頭在他的虹膜上滑過,他開始十步游走,再不錯過任何一個指示箭頭,專注得如同自己幾年前最後一次站上跳舞機。
最後二十秒,單钰博的分數再次超過了關呈術。
燈光照在他的額頭,熱得單钰博有些難受。他緊抿着嘴唇,把衛衣的袖管撸到了上臂,進入十秒倒計時。
誰知,關呈術在旁邊突然狠狠地踩了一腳踏板。
單钰博錯愕轉過頭,只見他轉身下了跳舞機,而這個時候屏幕上也正式報出了他們的分數。
全場都沉浸在剛才的對戰中,觀衆們對關呈術突如其來的舉動無所适從,一個個呆若木雞。關呈術撥開圍觀的人群,大步流星地離去。
單钰博連忙跳下來,往前去追,在經過關唯晨身邊時停下來問了一句:“他的瑪莎拉蒂是您買的嗎?”
關唯晨稍微愣了一下,點頭。
“看一下小丫頭。”單钰博揉了一下呆呆的小女孩,奔往了電梯間。
還好單钰博在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沖了進去。電梯裏除了關呈術還有一對情侶,密閉的空間裏氣氛十分尴尬。
“關先生,做人要講信用,輸了也要認罰。”單钰博提醒道。
關呈術的雙手揣在口袋裏,面色鐵青,半晌說:“我跳了一個多小時你才上來,本來就不公平。”
單钰博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倒未必。我出來混的時候,您還在被老師罰抄單詞呢。”
他怒目橫視着單钰博:“你也是我爸的姘頭?”
單钰博頓時愣住,餘光瞥見電梯間裏那對情侶用近乎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們,暗暗地籲了一口氣,說:“我看您不但英文沒學好,中文也不行。您知道姘頭是什麽意思嗎?”
“怎麽不知道?”關呈術輕蔑地笑了一笑,“我就是他姘頭生的。你們都一個樣。”
單钰博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自己的母親,反而弄得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才好了。
電梯運行到一半,抵達了這對情侶要去往的樓層,男方剛要往外走,就被女方悄悄地拉住,一副要把好戲看到底的架勢。
單钰博又好氣又好笑,良久,哼笑了一聲,幹巴巴地說:“恐怕不一樣。至少,我生不出您這樣的不肖子。”
聞言關呈術瞪直了雙眼,突然轉身抓向了單钰博的前襟。單钰博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手,擡手就打掉了他伸過來的手。
“他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多管閑事!”關呈術瞪着他。
單钰博想了想,回答說:“三十元。——他剛剛給我的表侄女買了一份可麗餅。”
關呈術胸口起伏得厲害,電梯門一打開就拔腿走了出去:“神經病!”
單钰博跟着他走進地下停車場,也不上前攔住他,一邊走一邊說:“關總畢竟是您的父親。你們家的事,我不了解,不過就算你們只是互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沒有讓陌生人白白等兩個小時的道理吧?”
關呈術沉默不言,快步往前走着。
“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也不怪是私生的,毫無教養了。”單钰博事不關己地評論了一句。
聽罷,關呈術停下了腳步。
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過身來。停車場裏冷色的燈照得他的臉毫無溫情,他定定地看着單钰博,說:“他憑什麽說自己是我爸?從小到大,我見他的次數不夠十次。現在家裏的老頭要死了,讓我回去認一認,那老頭我連見都沒見過!你懂什麽?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算什麽?我媽等了他二十年!”
“那你呢?你等了他多長時間?”單钰博問。
關呈術愣住。
單钰博問:“你等他了嗎?你母親等了他多久,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你等過他嗎?如果沒有,那兩個小時就是你欠他的,別扯到別人身上。”
他眉頭緊蹙,良久,他點頭承認:“是,我沒等過他。他算個屁!他有自己的家,有老婆、有女兒,憑什麽要我等他?讓我等?他配嗎?!”
“怎麽不配?他是你爸。”單钰博理所當然地接話。
關呈術冷笑,充滿了鄙夷和輕蔑:“我爸?你去問問他,他當我是他的兒子嗎?”
“這根本不需要問,他如果不當你是他的兒子,你看看他肯等你的時間會不會超過兩秒鐘?”單钰博受不了地打量他,“要不是他慣着你,我還不信你能長成現在這副二世祖的模樣。身在福中不知福,矯情。”
他氣得再度伸出手,單钰博再次打落了他的手。
“照你這麽說,他婚外戀還有理了?虧你還是律師,一點底線也沒有,還是個法盲!”關呈術一副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打的樣子。
單钰博并不生氣,微微地笑了一笑:“說得好像你對法律有幾分了解似的。你也是法律系的?上幾年級了?”
關呈術別過臉,根本不屑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他。
單钰博根本不求一個答案。他把雙手放進口袋裏,慢條斯理地說:“婚內出軌的确不對。不過,這是關唯晨先生婚姻關系本身的問題,跟你和他之間的父子關系是兩件事。我想跟你讨論的,是後者。”
他冷冷一哼,沒做聲。
“相信你應該知道,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在父母財産的繼承問題上享有均等的權利,也就是說,你和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在關唯晨先生去世以後,理論上能分到一樣的份額——當然了,距離那個時候恐怕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是提醒你,從法律的層面上來說,你和你妹妹沒有區別。別把自己想得特別可憐。”單钰博不管他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還是繼續說,“反而是不盡扶養義務、不和被繼承人住,在分配遺産的時候,會被判少分或者不分。更不要說如果你和他不親,他立遺囑的時候把你忘記這種情況了。”
關呈術哂笑:“誰稀罕他的錢。”
“那你別把車開回去。”單钰博往旁邊的瑪莎拉蒂擡了擡下巴,對于這輛曾經追尾的車,車牌號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關呈術頓時語塞。半晌,他咬牙切齒地說:“變态,狼心狗肺、鐵石心腸。”
單钰博反而笑了笑,說:“恕我直言,那也比笨要好得多。”
知道他在諷刺自己,關呈術瞪着他,轉身打開車門鑽進了車裏。見狀單钰博忍住笑,退到一邊讓他把車開走。關呈術把車的遠光燈打開了,他迅速地把車調轉了車頭,踩着油門絕塵而去。望着很快開出地下車庫,差點因此撞到了門杆的跑車,單钰博扁了扁嘴巴。
在地下逗留的時間太長,只穿了衛衣的單钰博冷得直打顫,趕忙往電梯間裏跑,上樓找囡囡。他給電梯裏給囡囡打了個電話,知道她的具體位置後,走出電梯便跑了出去。
單钰博萬萬沒有想到,等着他的不僅僅是小姑娘,還有她身邊滿滿一只購物車的玩具。她收獲滿滿,一見到單钰博就蹦過來,高高興興地告訴他,左伊叔叔給她買了好多玩具和漂亮衣服。
“這才多久工夫……”單钰博看着從購物車裏滿溢出來的布偶,抽了抽嘴角。他看向還是冷着臉的左伊,道謝說:“左先生破費了。多少錢?”
左伊說:“不用,關總送的。”
單钰博錯愕,問:“關總呢?”
“在戶外花園。”左伊低頭看了一眼依在自己的腿邊沖自己傻笑的囡囡,緊抿的嘴唇抖了抖。
看他努力忍住笑的樣子,單钰博險些笑出聲來,幸好他忍住了。他輕聲咳了一聲,說:“你再聯系一次關呈術吧,他應該肯跟你們回美國了。”
左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單钰博還是覺得冷。他朝戶外花園的方向望去,見到關唯晨站在外面抽煙,手裏還拿着他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