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UCLA的老師和他的幾個學生在聖誕節後不久來到北京。單钰博除了和幾個同學一起跟着導師與外國友人進行學術研讨以外,還因為出色的交際能力和口語水平,被委派了帶領外國友人游玩京城的任務。
他們之中有一個叫做Javier的西班牙學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單钰博會說西文,在一同吃過一頓火鍋以後,對單钰博格外的親切。
在被他窮追不舍一個下午以後,單钰博因為疲憊而沒來得及設防,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關于參觀宿舍的要求。恰巧周弋不在,Javier看到照片牆上的京城景色,很驚奇地問單钰博照片上分別是什麽地方。單钰博趁着有時間,繼續翻譯那篇欠下來的文章,被問到時随意看一眼,回答得也模棱兩可。
“‘不到長城非好漢’!”Javier指着照片上的好漢石,極其興奮地說,“Clive,我們必須要去一去這個地方!”
單钰博被他吵了一整天,揉着太陽穴,頭也不回,懶洋洋地說:“既然你會說中文,就不需要導游了。自己去吧。”
Javier把周弋的轉椅拉到單钰博的面前,轉過椅背跨坐在椅子上:“我只認得那句話。你知道嗎?我爸爸去過長城,他還有一件T恤,上面寫着‘我登上了長城’。我很喜歡,但他非常吝啬,不肯給我。”
“怎麽不在網上購買?本地還能包郵。”單钰博依舊意興闌珊地說。
“那有什麽意義?Clive,你去過嗎?長城!”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單钰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淡漠地說:“我上中學時就去過了。”
Javier比劃道:“那你也有一件那個紀念T恤了?”
“誰稀罕!”單钰博差點兒翻了白眼,看他的熱情毫無減退之意,嘆氣道,“Javier,我本着對國際友人的深刻情誼提醒你:今天剛下雪,不管明天這雪是停還是沒停,你去登長城,都等于找死。”
他驚恐道:“有這麽可怕嗎?”
單钰博撇撇嘴:“愛信不信。”他繼續做他的翻譯。
“那你有沒有什麽推薦的地方?”Javier完全沒有讓他安心做事的意思。
單钰博敲錯了一個單詞,點了好幾次退格鍵:“不是說去故宮嗎?一個故宮看下來,明清王朝的歷史就算學完了。”
他不太确信:“真的?我聽說,清國的皇帝還修建了很多行宮別苑,北京到處都是。”
“哦,這倒是真的。”單钰博往窗戶外面指了指,“西邊以前就是他們行宮的一塊地,你要是想看,現在也可以去。”說到這裏,單钰博頓了頓,轉過身端看他,問:“Javier,你英語挺好的,是吧?”
Javier哭笑不得:“這不是廢話嗎?”
“我現在把這篇文章翻成英文,你再翻成西文。弄好了,我和你去登雪長城。”單钰博說完,看到他的眼睛亮了。
單钰博趁熱打鐵讓同學給自己郵了好幾篇英文文章,全部丢給了Javier翻譯。這家夥為了得到那件紀念T恤,可謂盡心盡力,就連隔天和大部隊一起去故宮游玩,也端着平板電腦看文章,惟有在衆人讨論清代刑罰時才停下裏一起讨論。
“我看清宮劇時,見到有一個叫做宗人府的地方,主角她們都被關進了那裏。這是個什麽地方?是否是專用于皇室的刑罰機構?”一個女生問道。
單钰博訝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看看同樣在等待回答的外國教授,勉力笑了一笑:“宗人府這個地方,其實是明清兩代管理皇家宗室事務一個機構。在此以前,歷代有過同樣的部門,一般置于九寺當中,叫做‘宗正寺’。在清代,由于宗人府包辦皇族事務,所以地方司法監察機關不能受理涉及皇族的案件。當有宗室、覺羅觸犯刑律,則移交宗人府會同戶部、刑部辦理。”
“戶部和刑部?”教授想了想,問,“是否與訴訟類型相關?”
“戶部一般是民事案件,刑部則是刑事案件。但其中又因涉案人的身份不同而有所區別……”單钰博沉吟片刻,道,“據我所知。宗室觸犯刑律會審時由宗人府主審,而如果是覺羅,則由二部主審。不過我也不十分确定,還要再查閱資料考證。”
教授看看自己的學生,笑道:“在中央集權制度的統治下,法律體系表現出的不平等可見一斑。”
冬日本是故宮最冷清的時候,但因為連着下了好幾場大雪,網上發布的美景圖片又把游客們吸引來了。那些通往主要景點的道路被游客的腳步踩出泥濘的雪水,幹枯的枝丫上落下冷冰冰的水滴,讓紅牆也變得蕭條許多。
單钰博在洗手間外面等那幾個女生出來,半天沒見到人,還想着裏面出了什麽事。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見到一只黃色花紋的貓從廁所的方向竄出來,嗖的一聲跑過了他的腳背,沒等他回過神來,已經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緊接着,幾個外國女生也出來了,問單钰博有沒有見到那只肥碩的大黃貓。單钰博說沒見到,她們則可惜,還打算買根肉腸好好逗一逗它。
新年的最後一天,時近日落,紫禁城內冷得令人四顧心茫然。老教授和年輕的學生一樣,很興奮地考慮着晚上要去什麽地方跨年。
單钰博出門時忘了戴口罩,此時凍得鼻子通紅,呼吸起來有幾分吃力。他仍惦記着要回宿舍待着好好暖一暖,沒有想到晚上還要安排行程,不免愣了一愣。
“你不會打算回宿舍睡覺吧?”Javier揭穿了他。
他還真沒在北京跨過年。越是一大群人一起熱鬧的時候,單钰博越是想要自己一個人躲起來。
老教授問:“有沒有什麽建議?”
“快點決定吧,快凍死了!”邊上幾個女生搓着手,在原地直跺腳。
單钰博看他們一個個被凍得發白的嘴唇,不太确定地說:“世貿天階?”
“那麽就去那裏吧!”老教授一錘定音。
他這麽快做決定,單钰博反而對這個地方充滿了懷疑。他之所以會想到這個地方,完全是因為前一天他聽到溫京瑞說要和女朋友來跨年。不過這個原因是單钰博之後才想起來的。想起來的同時,單钰博腹诽着搞不好會遇到那對小情侶在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在天幕下擁吻。
但是在那時擁吻的人那麽多,誰有空在意誰是誰呢?
抵達世貿天階時還不到八點,單钰博在征求過大家的意見以後選了一家主題餐廳,一同享用了這年的最後一頓晚飯。再之後,人就分散開了,有的去逛商場,有的則在外面拍照,也有人進了KTV歡唱最後幾個小時。
老教授很享受店裏的爵士樂,和兩名愛徒留在雪茄房內休息,單钰博坐在舒軟的沙發上陪他們聊天,原本對寒冷的不适應也因為一頓可口的晚飯而消失了。
這家餐廳裏有不少外國人。尤其在貴賓區內,雪茄客們看來都慵懶而有品位,反而顯得像單钰博他們這樣的學生十分特別。
老教授對單钰博竟然沒有去過美國感到詫異不已,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美國留學。
Javier在單钰博還沒考慮結束時說:“明年申請秋季學期的交換生吧!我在洛杉矶等你。”
對此單钰博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熱情地答應下來。
他們聊到中國古代律法的發展以及和現代律法的區別,說得樂此不疲。單钰博看得出來,老教授對故宮一日游的成果十分滿意,同時也對清代律法很有興趣,大有要深入研究的架勢。
他走神想着是否要去玻璃酒櫃找酒喝,忽然聽到包廂外面傳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分辨出是誰,這個聲音已經消失不見——那個人只說了一句話。
Javier蹦起來說道:“出去吧!他們在外頭催了,說是已經很多人!”
單钰博哦哦應了兩聲,先找來服務員結了賬。
天幕下果然已經人山人海,被燈光和天幕照成粉紅色的廣場上密密麻麻都是人。中間聳立的聖誕樹還沒有撤離,銀色的星星在樹頂上閃着白光。
人群喧鬧的聲音險些要蓋過天幕上影片播放的聲音,新年賀詞和時光流轉的影片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顏色變幻。
單钰博只是稍稍擡頭看了一會兒明星的賀詞,再扭過頭,原本還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散落在哪個角落裏了。身邊擁擠着的都是陌生人,有情侶也有朋友。所有人都在向上看,帶着笑容的臉仿佛在看着欣欣向榮的新年。
忽然,天幕上閃出了新年的最後倒計時。
随着數字一個一個的變化,耳畔倒計時的聲音震耳欲聾,單钰博被身後一個女生往前擠了兩步,險些踩到了前面一個青年的運動鞋。他說着抱歉,再擡頭時,已經錯過了幾秒鐘。
人潮還在洶湧着,不知在最後要把人送往何處。單钰博一邊被簇擁擠壓,一邊望着越來越少的時間,在多走了幾步以後,忽然發現總在自己耳邊變化的那個倒計時聲音停止了。
他扭頭看向同樣沒有在倒數的人,詫異得愣住了。
對方看到他,也驚訝得不得了。
單钰博還是頭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驚訝的表情,不禁笑了:“關總。”
“你……”關唯晨說完這個詞以後的話,被跨入新年的歡呼聲徹底淹沒了。
但單钰博還是從他的口型中看出他在說什麽,笑道:“這才是我要問您的問題。”
就算是關唯晨,在這樣喧鬧的人群當中也難免有被推擠的情況。他被推得往旁邊走了一小步,正要回答,話就被身邊那對忘情擁吻的男女給制止了。
在人群當中相擁親吻的人又何止這一對?單钰博看着周圍随處可見被幸福和激動沖昏了腦袋的人,對關唯晨讪讪地笑了一笑。
“我以為,在新年到來之際親吻身邊的人只是西方的慣例。”不知是不是因為天幕的光太亮,關唯晨的微笑顯得格外耀眼,“哪怕是陌生人。”
聽罷單钰博抿了抿嘴唇,忍住笑。開口時,他還是笑了,說:“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關唯晨拉過他的手腕,閉上眼睛,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