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看得出來這位同席做東的先生是一位紳士,盡管對這頓晚飯的安排感到有些不适,但依舊表現得十分有涵養。店家準備了三只不同鍋底的小火鍋,方便滿足客人不同的要求。單钰博見到開席以後兩人幾乎沒什麽客套的寒暄,料想他們并不是久別重逢,于是自顧自地吃,在菜端上來以後,他主動張羅着把食材分別下進熱氣騰騰的鍋底裏。
端上來的酒是白酒,地道的泸州老窖,席上恐怕只有單钰博喝得慣。他把一整盤凍豆腐全撥進那只野山菌鍋底裏,問:“要不要啤酒?”
“來一打吧。”關唯晨轉身端起身後架子上那盤羊羔肉卷,問,“Fred,你呢?”
Marston剛喝下一口白酒,立即上了頭,他勉強地揮揮手中的筷子:“你們随意。”他見到關唯晨把羊羔肉卷下進鍋裏,訝然道,“你開始吃肉了?”
“我不吃,他吃。”關唯晨把筷子放在麻辣鍋底裏洗了洗,擺到一旁,拿起自己本來用的那雙。
單钰博在門外和服務員說完話,回來見到羊肉好了,連忙撈起來,不忘問:“Marston先生,您吃不吃羊肉?”
他正顧着和關唯晨說話,聞言擡頭望了望單钰博:“不用了,謝謝。”
單钰博把所有的羊肉全撈進一只碟子裏,放在面前,瞥了一眼見到他們在聊正事,于是還是自己吃自己的。他一整天只吃了早餐,中午出門以前盡管給關唯晨做了沙拉,自己卻忘了吃,這會兒餓壞了,根本無暇顧及他們說些什麽。
大概是他吃得實在太認真,品相不太符合他們西方紳士的用餐禮儀,單钰博偶然間聽見關唯晨對Marston解釋說:“他中午忘了吃飯,這會兒餓壞了。”
聞言單钰博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正巧見到關唯晨看向自己,只好窘促地笑了笑,對Marston抱歉道:“失禮了。”如果知道他們來吃飯聊的是正事,他會選擇一些适合聊正事的餐廳。
“沒關系,我以前也吃過火鍋。”Marston細想了片刻,說,“在日本,很大的一只鍋底,裏面擺滿牛肉、菌類和各種蔬菜。”
單钰博笑道:“那是壽喜燒,日式牛肉火鍋。”
Marston恍然點頭,好奇問:“你是從哪裏來的?日本?”
“不是,我是中國人。”關唯晨之前介紹時只提及了單钰博的名字,別的都沒多說,單钰博這才自己說明,“留學生。”
他訝然眨了眨眼,匆匆地看了關唯晨一眼,又尴尬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日本人。”說着,他拿起面前的啤酒罐,“不好意思。”
單钰博不在意,和他碰了一下啤酒罐,擡頭咕嚕咕嚕地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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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學什麽的?”不知為何,Marston喝完酒,仿佛一下子對單钰博充滿了興趣。
剛才他們聊生意上的事,單钰博雖沒有仔細聽,卻注意到關唯晨總在避重就輕,令他這位昔日同窗碰釘子。他看看坐在旁邊休息的關唯晨,猜想或許Marston看出了二人的關系,打算通過他說服關唯晨。然而,他和關唯晨之間又算是什麽關系?單钰博心想Marston似乎誤會了。他沒有澄清,卻說:“我在法學院上學。”
Marston驚喜地看着他,又看看關唯晨,笑道:“那你和Richard一定有很多共同語言。”
“馬馬虎虎吧……”單钰博端着啤酒罐,瞥了關唯晨一眼,只見他皺着眉,忍住了一個酒嗝,重新直起身子撈鍋裏的山藥和松露吃,分毫沒有一同閑聊的意思。一時之間,單钰博不确定自己此時究竟正在被誰利用,不禁覺得這頓飯吃得乏力了。看到關唯晨面無表情的側面,單钰博轉而問Marston:“關先生以前在學校裏,也是這副對人愛理不理的模樣嗎?”
聽到單钰博竟然當着關唯晨的面問出這種問題,Marston吃驚地看了看他。半晌,他低頭忍住笑,連連點頭:“對,他是這樣的。可你能想象嗎?他盡管這樣,大家還是很喜歡他。那時候,我頂煩Alex帶他去舞會,因為他就算什麽都不做,還是有很多女孩要和他跳舞。我的舞伴就被他奪走過!”
“我可以想象。”單钰博斜眼看着若無其事的關唯晨,難以猜測他此時的心思。他依稀記得Marston希望關唯晨對公司進行融資,但關唯晨一直沒有松口。究竟要怎樣的條件,他才肯答應?如果他本無此意,這樣晾着老同學,未免太冷酷了。
Marston追思片刻,确認着點頭:“他從上學時成績非常好,第一個summer他就在SDNY實習,第二年去律所實習以前,院長給他寫了推薦函。我們都認為他畢業以後會成為一名十分出色的律師。現在盡管他在經商,偶爾遇到官司,我們還會開他玩笑,說他根本不需要請什麽律師。”
“您是不是也不需要請律師?”單钰博笑着說完,餘光發現關唯晨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自己。
Marston眨眨眼,慚愧地笑說:“不,我從上學起就成績不佳,到現在我仍慶幸自己沒當律師,否則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裏打工呢。”
“妄自菲薄可不好。”聽到這裏,關唯晨放下碗,終于開口說話了。
Marston卻說:“這并不是妄自菲薄。你忘了那年的模拟法庭,我被Alex那家夥弄得在法官面前顏面盡失的事了嗎?”
他們的話題從一開始的正事,迂回到了學生時代的往事。單钰博的中場休息結束,把剛才關唯晨撈起來的蝦滑全掃進自己的味碟裏,端起來繼續吃。從他們聊的那些往事當中,單钰博聽得出來,關唯晨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雖然如此,他也仍然有自己的好友。他們還一起對欺負他們的學長們進行了還擊,做過出格的、過分的事,也曾經因此受到警告。在Marston的口中,關唯晨似乎始終帶着不受人待見的高傲,也難怪他們剛入學的時候會被高年級的學長們欺負。不過,這應該是學校裏的傳統——因為等他們到了高年級,也沒少欺負剛入學的新鮮人。
只是他們有自己聊天的藝術,等單钰博吃完碗裏的蝦滑和蟹棒,竟然又聽到話題回到了一開始。Marston所經營的烘焙公司因為受到經融危機的影響,加上準入度降低以後,行業競争對手的沖擊,目前持續經營和盈利能力存在問題。Marston是這家公司的總裁,介于目前的經營狀況,公司有意要召開董事會會議,罷免他的職位。以Marston現在手裏的股份,不能左右董事會做出的決定,他向關唯晨訴說了近年來他對公司董事會作出的各項決策的執行力度以及在經營方面作出的改善和努力,如今面對眼下這樣的結果,他感到十分為難。關唯晨也向他随意說了幾句北獅董事會的瑣事,單钰博聽着聽着,發現每一位總裁只要沒讓董事會的董事們滿意,遇到的麻煩都差不多。
Marston喝得臉紅通通的,開玩笑說:“貴公司缺不缺人?我要是得卷鋪蓋走人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說什麽喪氣話。”關唯晨好笑道。
他撇撇嘴,嘆氣道:“眼下我正在想辦法促成和露易絲的融資,如果失敗,恐怕的确要另尋出路了。經過會計事務所的核算,近期需要進行債務重組才能恢複運營能力,不過這依舊很難。”
單钰博也不知他們要聊到什麽時候,見到他們沒有管自己的意思,他中途出門找地方抽了根煙,又回來坐着喝茶。
“會下國際象棋嗎?”關唯晨忽然湊過來,小聲地問他。
單钰博不解地看了看他,搖搖頭。
他皺眉:“真不會?”
“會一點。”單钰博往玻璃杯裏倒了大概一公分的水位,“這麽多。”
關唯晨仍是不相信:“只會這麽點兒?”
單钰博認真地想了想,又倒了半杯:“到頂了。您想幹什麽?”
關唯晨卻不回答他,轉而繼續和自己的同學說話。
這頓飯的錢全記在了Marston的賬上。吃飽喝足,三人都帶着酒意和一身火鍋味走進了夜色闌珊的街道。Marston的公司也在紐約,正巧順路,等到車來接,他們一起前往了機場,搭乘關唯晨的私人飛機回紐約。商務客機比單發小型機舒服得多,因為喝了太多的酒,飛機還沒起飛,單钰博已經昏昏欲睡。機艙內沒有非常濃厚的商務氣息,設備齊全,擺設随意,看起來像是一個屬于飛機主人自己的房間。關唯晨把風衣和西裝都脫下來,丢在座位上,對Marston說:“得飛好一會兒,下盤棋吧。”
“你知道我的棋藝一向非常差,這麽多年也沒有長進。”Marston為難道。
關唯晨已經把棋桌擺在座位面前,說:“你和Clive下,如果你贏了,我就向債權人會議主席提起召開債權人會議的建議。”
Marston聽到關唯晨終于主動開口提起自己此行會面的目的,無比驚訝。更讓他驚訝的,恐怕是關唯晨會以這樣的條件為前提,他不免将錯愕的目光投向了單钰博。
“你得做點什麽,我可不想看到你無精打采的樣子。”關唯晨對他招了招手。
想到先前關唯晨在火鍋店裏問過自己是否會下棋,單钰博的心裏油然升起了一絲不悅。他知道關唯晨為什麽決定這麽做,也知道關唯晨希望自己做什麽。單钰博想起去年的那場球局,當時姚晉弘對祝相言說,關唯晨喜歡誰,那個人就如同天上的星星般高高在上。彼時祝相言得知關唯晨要為他買下電影院線的排片,驚喜又感動,單钰博也一度以為那場球是關唯晨為了能和電影公司的高層對話而設下的局,目的在于把愛演戲的祝相言弄進那家電影公司裏。就像現在,關唯晨以他是否能下贏一局棋來決定要不要對一家面臨危機的公司進行債務重組。關唯晨真是喜歡他——如果單钰博不知道關唯晨當初真正的意圖是與電影公司談成合作,讓祝相言簽電影公司只是他順帶做的一件讨人歡心的事情,他一定這麽想。單钰博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意興闌珊地在棋桌前坐下。
直到飛機起飛,Marston才在棋桌的對面坐下。趁着關唯晨走到冰箱旁拿酒,他悄悄地對單钰博說:“Richard真的很喜歡你,看得出來。”
單钰博只想睡覺,被叫過來下棋,不免沒精打采:“您不知道,他也是‘這樣’喜歡別人的。”
Marton不明所以。
“沒什麽。”單钰博不想當着陌生人的面對關唯晨擺臉色,省得他丢失顏面,又任性地決定不再幫助他的老同學。
關唯晨拿着酒杯和酒,走到棋局旁觀望了片刻,然後坐到單钰博身邊,拉過一張桌子放酒。沒過多久,單钰博吃掉了Marston的騎士,他感覺到關唯晨靠往自己的身邊,便把剛剛拿到的棋子給他,接過來的只有半杯酒。
“到頂了。”關唯晨意有所指地說道。
他到底不希望老同學輸得太難看,單钰博看見Marston掏出手帕抹汗,喝了一口加了冰的威士忌,故意問:“關先生打算如何進行債務重組?”
“豁免。”關唯晨對猛然擡頭看向自己的老同學擡了擡下巴,提醒說,“小心Clive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