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因和老師聊論文的事情,單钰博離開學校時已經傍晚。霧霾很深,路燈過早地亮着,他本想自己開車回家,但考慮過後還是給關唯晨的司機打了一個電話,請他來接自己。

“你先去吃飯吧,我這邊沒什麽事了。”單钰博下車後對司機說,“我會在這裏留得比較晚。”

司機了然地點頭,說:“還有什麽需要,您再給我打電話。”

單钰博謝過他,兀自往樓內走。不料,他剛剛經過裝設了門禁的玻璃門,便看見正在等電梯的單書賢。

這是單钰博回國以後第一次見到他,四目相遇,單钰博的心猛地一緊,面上也僵得如同戴了一副面具。單書賢将他打量了一番,淡淡地問:“從學校過來?”

“嗯。”單钰博低聲應着,擡頭看見電梯到了,腳步又略作遲疑。等父親走進電梯間,他才跟進去。電梯的內門和外門先後關上,單钰博對着這兩道門發呆,轉眼間密閉的空間裏安靜得能聽見空氣的漂浮。單钰博忽然轉頭問:“加班?”

單書賢斜睨着他,嗯了一聲,等電梯門打開,立即邁步走了出去。單钰博跟在後面,還沒來得及掏出家門鑰匙,門已經被單書賢打開了。他進門以後沒有說話,留着門在玄關換鞋,單钰博進屋後關門,往裏面喊了一聲:“媽!我回來了!”

“回來啦?”孫穎麗趿着布藝拖鞋從廚房裏出來,看見丈夫也在,笑道,“你們在半路遇上了?”

“在樓下遇見的。”單書賢脫着外套,問兒子,“是你的朋友送你回來的?”

不知是不是單钰博太敏感,隐約覺得父親所說的“朋友”二字十分刺耳。他搖頭,平靜地撒謊:“那是我叫的車。”

單書賢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毫無信與不信。

見狀,孫穎麗打圓場似的笑說:“菜都燒好了,你們洗了手,過來吃飯吧!——你怎麽還背着書包?論文做得怎麽樣了?”

這些都是要留在飯桌上才讨論的話題,單钰博簡單地回答,把書包和脫下來的外套放回房間裏,聽母親的話洗了手,來到餐桌旁桌下。

三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已經像飽滿的垛子一般擺在桌上,單钰博坐在父親的對面,又在母親的身邊。單書賢還沒從房間裏出來,母子兩人便沒有拿起筷子,單钰博湊近滿桌的菜,美滋滋地嗅了嗅,對孫穎麗撒嬌說:“可算又吃到你燒的菜了,這些全是我喜歡吃的。”

“喜歡吃就多吃一點兒,添幾碗飯。”孫穎麗趁單書賢不在,悄悄地與兒子耳語,“你爸特意讓我買魚,說你喜歡吃紅燒魚。”

聞言,單钰博微微錯愕,轉頭正遇單書賢換了家居服走出來。等父親落座後端起碗筷,單钰博這才跟着把碗筷端起來,說:“爸吃飯、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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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幾乎只有單钰博和孫穎麗說話,單書賢基本沒有開口。通過和孫穎麗的閑聊,單钰博才知道原來單書賢最近接手了一位病情十分複雜的病人,因為病人的身份特殊,專家已經進行了幾次會診,目前還在極力地治療當中。

“說國外有類似的病例得到治療,好轉了很多。”孫穎麗唏噓一嘆,“不過那位教授掌握的資料太重要了,不能出國。”

單钰博好奇地問:“把治療技術和手段引進呢?”

“明天會有一次中外專家的會診。”單書賢輕描淡寫地說。

明天是周末,但這些對單書賢來說已經不算什麽,在單钰博的眼中亦然。他點了點頭,夾起一塊鍋塌豆腐小心地放進孫穎麗的碗裏。

由于得知最近單書賢在工作上的情況,單钰博忘了這次回家的初衷。晚飯過後,他和孫穎麗一起洗碗、擦碗,又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

也許因為巧合,新聞中播報的簡訊裏居然出現了單書賢的身影,用十幾秒鐘介紹他們單位最近取得了怎樣的技術攻關成果。孫穎麗見到丈夫出現在電視上,情急之下對着直播的電視按了幾次暫停鍵,看得單钰博忍不住笑出聲來。

孫穎麗聽罷白了兒子一眼,耿耿于懷地念叨:“怎麽有電視采訪,你爸也沒說?”

“他不在乎這個呗。”單钰博聳肩,給母親剝蟠桃。

她輕微地嘆氣,喃喃道:“都快退休了,老頭子一個,每天還這麽拼命,真以為自己還是年輕小夥子嗎?”

單钰博的手頓了頓,把剝好的蟠桃給她,半開玩笑着說:“五十多怎麽老了?別說他現在還沒退休,退休了以後也會有返聘吧?”

“但人不能工作一輩子。照我看,你就是受他的影響,一點也不考慮家庭問題。”孫穎麗沒吃那個蟠桃,而是放在一旁。

單钰博擦着手,讪讪一笑,又往她的身邊撒嬌道:“哎,我還小,研究生還沒畢業呢。”

“畢業了你就會想嗎?”孫穎麗不領情道,“未必吧?”

單钰博坐回原處,撇撇嘴,耍賴道:“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作母親的聞言面色發白,胸口起伏了一陣,末了重重地嘆了一聲。

以往聊到這樣的話題,氣氛難免變僵,單钰博往時總有辦法化解尴尬和窘境,如今卻無心這麽做了。他百無聊賴地按着電視的遙控器選臺,忽然想起去年感恩節的雪夜裏他和孫穎麗通的那個電話,還有後來他和關唯晨說的話。自那以後,單钰博和孫穎麗的話題裏很少再出現牟雲笙,縱然如此,哪怕只聊到一些擦邊的話題,母子二人都知道它背後所指的方向。

單钰博偶爾會想,倘若當初不是因着和牟雲笙結伴,對父母出櫃的自己恐怕早已被逐出家門。他被父母原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件事的另一方是牟雲笙,所以他們才會困在一個死循環裏出不來。

冷不防的,電視的財經新聞播報了陽光廣場的新聞,單钰博手中的遙控器一沉,下意識地按暫停鍵,眼看着關唯晨的身影在電視上出現幾秒鐘以後離開,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這是什麽時候的新聞?單钰博剛才光顧着看關唯晨,沒有留心聽新聞的內容,心裏不免疑惑。

但既然關唯晨沒有向他提過,單钰博料想并不重要。他想了想,轉頭對孫穎麗笑道:“媽,你看見剛才新聞裏那個男人了嗎?最帥的那個。他之前是北獅的CEO,現在也是常務董事,全球的陽光廣場都是他們旗下的。”

“是長得很不錯……”孫穎麗點頭,好奇地問,“他多大了?有四十了吧?”

單钰博忍住笑,道:“四十多了,有個女兒在哈佛上大學。”

孫穎麗聞之不以為然地努了努嘴,道:“家境好,資源當然多,能上哈佛不稀奇。不過剛才看不太出來啊,原來年紀這麽大了嗎?”

他聳肩,對母親調皮地挑了挑眉,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怎麽樣?如果我和這個人在一起,你和老爸應該放心了吧?”

“開什麽玩笑?”孫穎麗想也不想便回道,“按你那麽說,他能比你爸小多少?開玩笑也不是這麽開的。何況,你認識他,他認識你嗎?異想天開。”

“不認識、不認識。”單钰博好笑地搖頭,末了攤手道,“所以別再催我啦。”

孫穎麗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無奈地嘆氣道:“讓你好好地談戀愛怎麽就這麽難?難怪雲笙……”話至此處,戛然而止了。

單钰博知道自己再等不到她繼續說些什麽,也不為這半句話作續。他又給電視節目換臺,播到近來流行的都市劇,他放下了遙控器。

沒過多久,關唯晨給單钰博發了一條信息,那是一個定位地點,正在單钰博家的樓下。單钰博猜想是司機把他帶過來了,起身說:“媽,我先回去了。”

“嗯。”孫穎麗跟着站起來,摩挲着雙手,對屋裏喊道,“書賢!钰博要走了!”

沒等單書賢從書房出來,單钰博已經來到玄關換鞋,孫穎麗站在一旁,憂愁地問:“下星期還過來吃飯嗎?”

單钰博穿鞋的動作微微一頓,把鞋拔放回原處,對她笑說:“當然,學校的飯菜哪裏有你做的香?”

“怎麽回去?”單書賢走過來問。

他簡單地回答:“叫了車,在樓下等了。”

從樓裏走出來,單钰博才發現霧霾更重了。沉沉的霾壓着路燈的光,讓昏黃的燈光更加沉悶,在春天生出新枝丫的樹木沒精打采地立着,葉子盎然的生機在霧色中不值一提。

他快步往停在夜色中的轎車走,徑自打開後座的車門,看也不看便坐了進去。

關唯晨的膝上放着一部筆記本電腦,車內的燈亮着,将他的眼鏡片照得透明又似是隔了一層膜。他觀察着單钰博上車以後的一系列動作,直到終于和他對視,問:“去哪裏?回學校?”

單钰博沒回答,他把外套抱在手裏,想了想,說:“剛才在電視上看見你了。”

關唯晨吩咐司機先把車開出去,又向單钰博遞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剛剛和我媽媽看電視來着。”單钰博回想起來,突然笑了一聲,無奈地搖頭。

說完這話以後,單钰博如同再也無話可說一般沉默了。他倚在座椅裏,望着窗外毫無生機的街景發呆,通過窗戶的玻璃,他看到關唯晨仍在若有所思地端量着自己。這讓他的心裏發堵,忍不住再次轉身,注視着關唯晨的雙眼,話卻哽在喉嚨裏,一時想不到該用怎樣的措辭來說。

關唯晨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垂下眼簾思忖半晌,又看向他問:“你沒說,對嗎?”

單钰博嘆了口氣,抱歉地看着他。

關唯晨沉吟片刻,對單钰博微微地笑了一笑,充滿耐心地說:“或許愛真如人們所說,會令人産生奮不顧身的勇氣,但我不需要你奮不顧身。我要你量力而行。”

聞言單钰博訝然。半晌,他不禁釋然地笑了一聲,說:“謝謝。你再等等,我會給你一個正名兒。”這突如其來的北京口音讓關唯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單钰博看得笑了,拍拍他的頭,傾身抱住他,貼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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