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日甜
申夜猛的坐直身體,回頭看向秦歌。
一轉眼,秦歌給他做秘書已經快半個月了,申夜對他本就沒有多少的那點兒戒備在秦歌日日的溫暖裏也都幾乎消散無形。
只是,孤兒院到底是他壓在心底不願與人翻開的過去,現在被秦歌這麽直白丢在日光下,一時還是有點兒不知如何應答。
秦歌看申夜這副模樣,無聲一嘆,果然還是太快了些,申夜并沒有徹底對他放下心防。
“我就是…想去你生活過的地方看看,”秦歌以退為進,“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就算了,我們下午直接在藝術館門口見。”
小孩兒說這話時候看着自己的神情真摯而溫柔,申夜又心軟了,“沒不方便,我帶你去就是了。”
秦歌笑起來,重重點了點頭,“嗯!”
第二天一早九點剛過,秦歌就等在申夜家樓下了。
連着一周晚睡早起,秦歌困得一邊抽煙一邊打呵欠。
申夜搖着輪椅出來時候,就看見小孩兒眼淚汪汪的可憐模樣,看得他是又心癢又心疼的。
秦歌在申夜一出單元門兒的第一時間就看見了他,連忙笑着走上前給他推輪椅。
推下了樓梯,秦歌見申夜的兩條腿有點兒歪,就蹲下來給他擺好。
申夜現在對秦歌的這些日常照顧已經漸漸習慣了,也不會像最開始時候那麽和他見外。
“抱歉,”申夜擡起手揉了揉秦歌的頭發,又用指腹擦去了秦歌眼角的一點點淚水,“如果不是我要去孤兒院,你今天就能睡個懶覺了。”
“不是阿,”秦歌眯着眼在申夜手心蹭了蹭,“是我非要跟着你去的。”
申夜笑笑,從懷裏摸出個小紙袋兒遞給秦歌,“沒吃早飯吧?這個巧克力蛋糕你應該喜歡,嘗嘗看。”
秦歌早上起晚了,就喝了杯咖啡,正覺得餓呢,申夜就帶吃的給他了。
秦歌接過來,也沒站起來,就蹲在那兒拆開包裝咬了一大口,濃郁的巧克力味兒瞬間就充盈了整個口腔。
秦歌滿足的眯起了眼,把蛋糕遞到了申夜嘴邊兒。
秦歌平時上班兒,雖然申夜從沒要求過,但他還是每天都穿襯衣的。
申夜今天難得見到小孩兒穿了件兒豆綠色t恤和背帶褲,現在又這麽蹲在自己面前給自己遞吃的,只覺得小孩兒乖的不行。
他就着秦歌咬過的位置咬了一口,秦歌才笑着站起身,推着他向車庫走。
愛心孤兒院在s市的市郊,秦歌開了快大半小時車才到。
趙院長聽到喇叭聲,出來看,就看見輛叫不上名兒但一看就很貴的跑車停在門口,一時有點兒發愣。
“趙院長,”申夜從車窗裏探出個頭,對着不遠處一個頭發已經有些花白的慈祥老人招了招手,“是我,申夜。”
趙院長眯了眯眼,聽見申夜的名字才連忙走上前開了大門兒,讓秦歌的車進去。
車一停好,秦歌就先一步下車,朝趙院長笑眯眯的問了聲好,替申夜拉開車門,扶着他坐進了輪椅裏。
趙院長在一旁看的暗暗吃驚,申夜自十五歲離開孤兒院,除了大學四年住校回來的少了點兒,再後來都是十天半個月就會回來上一次的,只是這麽多年了,從來都是他一個人,這還是他第一次帶人回來。
趙院長見申夜坐好,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秦歌,問道:“這位是?”
“他是…”申夜猶豫了一瞬,忽然擡手握了握秦歌的手,“是我家小朋友。”
秦歌愣了一下,沒想到申夜會這麽說,不過他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對趙院長道:“您叫我秦歌就好。”
“好!”趙院長愣了兩秒,忽然拍腿大笑起來,“好!秦歌好!小朋友好!”
“趙院長,”申夜有點兒無奈的笑笑,“我先帶他四處逛逛,等會兒進去看他們。”
“诶好好,你們逛你們逛。”趙院長忙道。
看着趙院長進了樓,秦歌才低下頭,嘴角噙着笑,“你家小朋友?嗯?”
“嗯”字像朵兒小羽毛,在申夜心上搔了搔。
“抱歉,”申夜笑,“趙院長一直都擔心我會孤獨終老,老人家年紀大了,我也就說個善意的謊言寬他心了。”
“其實…”秦歌靜了一會兒,忽然小聲道,“不是謊言也行的。”
申夜呼吸一窒,他那時候會和趙院長那麽說,有一半兒确實是他告訴秦歌的原因,但還有一半兒,他沒有說出來。
他想試探下秦歌的反應,如今得到的答案比自己期待的還要好,申夜卻又忽然有點兒怕了,還是,再等等,再等些時候。
“我們先往右邊兒走吧。”申夜轉了話題。
秦歌一頓,在心裏默念三遍“好事多磨”,應了聲“好”,推着申夜往右邊兒走。
走了不遠,就看到一處五顏六色的游樂設施,滑滑梯啦,蹦蹦床啦,充氣攀岩啦…
秦歌看見有不少小孩兒都在上面瘋跑,随口問申夜:“你小時候也有這個?”
“有的,”申夜想了想,“不過不太一樣,我小時候的滑梯還是鐵皮刷着藍油漆的那種。”
“哈哈哈,”秦歌笑,“滑梯這種東西還真是經久不衰。”
“沒玩兒過。”申夜忽然很小聲的說了句。
秦歌沒太聽清,下意識“嗯?”了一聲。
“我小時候沒玩兒過,”申夜道,“因為我上不去,也沒人抱我上去。”
秦歌的心就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他想象着小小的申夜,可能就在這個位置,看着別的小朋友們滑滑梯,玩兒蹦蹦床,每個人都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申夜,”秦歌深吸口氣,彎下腰貼着他耳邊兒,“我以後一定帶你玩兒。”
天氣本來就熱,小孩兒這麽貼着耳朵說話,申夜覺得像是有股熱流在耳邊兒通過似的。
“嗯,”他笑了笑,又揉了揉小孩兒軟軟的頭發,“那我等着你帶我玩兒。”
兩人繼續往前走,看見了個小平臺。
“秦歌,”申夜忽然出聲,“我想去那兒上面看看。”
“诶好。”秦歌應了一聲,推着申夜從側面兒的小斜坡上了平臺。
平臺上很空,除了一顆小樹外就什麽也沒有了。
秦歌敏銳的感覺到申夜的情緒有點兒低落,但申夜不說,他就不會多問。
申夜靠在輪椅的椅背上,擡頭看了看天,日頭正濃,陽光有點兒刺眼,他擡手擋了擋。
大概過了十分鐘,申夜忽然道,“秦歌,你聽說過一個說法麽?”
“什麽?”秦歌盤腿坐在申夜旁邊,點了根煙,仰着頭看他。
“有人說,人死之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申夜輕聲道。
秦歌一頓,聽說過麽?他不記得了。
秦歌是天生地養,不老不死,他們那個主世界的人,基本也都如此,所以對于生死,秦歌的概念一向很淡薄。
“大概小時候聽過吧,”秦歌含糊道,“不大記得了。”
申夜又不說話了,過了很久,久到秦歌以為他不會再說這個的時候,卻又聽見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聽着有點兒迷茫還有點兒無助。
“秦歌,”申夜說,“我小時候經常來這兒看星星,我那時候經常想,我為什麽不能也變成天上的星星呢?”
我為什麽不能,死呢?
秦歌聽懂了他沒說出來的那句話,心口鈍痛。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秦歌忽然站起身丢了煙頭,走到申夜面前,俯身抱住了他。
申夜猛的僵住,他沒想到秦歌會突然抱上來,他其實,活了三十年,就從沒想過誰會抱住他。
時間好像一下停住了,連風都不吹了一樣。
申夜緩緩擡起手,攏上了秦歌的後背。秦歌很瘦,這麽隔着層薄薄的布料,能清晰摸到他的蝴蝶骨。
但申夜卻覺得這個單薄的後背,在此時此刻溫暖的無可比拟。
“申夜,”秦歌吸了吸鼻子,忽然開口,“你他媽變成星星了我怎麽辦?也得變成顆小星星給你當秘書?”
秦歌不會安慰人,活了千年也從沒安慰過人,擁抱出于本能,嘴裏吐出來的話卻實在柔情不了。
“噗哧,”申夜煽情煽的好好的,被小孩兒一句話說破功,“小星星也不錯,還是愛吃巧克力的那種。”
“哥哥哥哥,你們是在抱抱嗎?”一道稚嫩的童聲打斷了兩人。
秦歌一個激靈,放開申夜回頭去看,沒人…
再低頭看,哦,有個小蘿蔔頭正站在下面,仰着頭看他。
秦歌把申夜推到近前,問他,“你認識嗎?”
申夜還沒回答,下面的小蘿蔔頭就又說話了:“申哥哥快下來!我也想和申哥哥抱抱!”
秦歌:“……”
申夜笑,“哥哥這就下來。”
下坡不好走,秦歌穩穩推着申夜,一步步慢慢下了平臺。
申夜剛一坐定,穿着花裙子的小蘿蔔頭就撲了上來。
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接,把胖乎乎的小姑娘抱進了懷裏。
摸了摸小姑娘的麻花辮,申夜在心裏不禁感嘆今天是個什麽好日子,一連撞上兩個投懷送抱的!
秦歌對小孩兒沒興趣,或者說他對除申夜以外的人都沒興趣,但眼前這個,也不知是因為被申夜抱在懷裏讓他愛屋及烏了,還是确實長得很可愛,秦歌手癢沒忍住,戳了戳她的胖臉蛋兒。
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小姑娘也沒躲,秦歌眼睛亮了亮,又戳了戳。
大概是他這次沒控制好力道,小姑娘被戳疼了,忽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秦歌有點兒慌了,下意識看向申夜,申夜無奈,真是孩子碰上孩子了!
“好啦好啦蕊蕊不哭啦,”申夜一邊輕輕拍着小姑娘後背哄她,一邊從口袋裏摸出個奶糖給她,“你看這是什麽?哥哥給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從申夜手心裏接過奶糖,自己剝了糖紙放進嘴裏,止住了哭聲。
秦歌松了口氣,剛想誇句申夜具有慈父潛質,就聽“嘎嘣”兩聲,小姑娘把奶糖咬碎吞了下去,又開始哭。
申夜這下也沒轍了,對着秦歌聳聳肩。
秦歌被她哭的一個頭兩個大,想發火兒又不大好意思,畢竟人看着也就自己年齡的零頭那麽大。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別哭,你不哭我給你畫畫行不行!”
“畫畫?”小姑娘果然不哭了,轉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問秦歌,“哥哥你會畫什麽?”
“你想要什麽,我就能給你畫什麽。”秦歌道。
“那…我想要個媽媽,”小姑娘扇了扇長睫毛 ,“哥哥可以給我畫嗎?”
秦歌一頓,生平第一次因一個不是申夜的人生出點兒多餘的情緒來。
小姑娘見秦歌不說話,以為他是不會,忙改口道:“哥哥不會畫也沒關系的,哥哥畫什麽蕊蕊都喜歡!”
“哥哥會畫,”秦歌擡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不過蕊蕊能不能告訴哥哥,為什麽想畫個媽媽?”
這兒的小孩兒都是無父無母,秦歌不知道眼前這個這麽小的小姑娘是從哪兒聽來的“媽媽”。
“因為,因為,”小姑娘垂下頭,聲音弱了幾分,“因為小傑每天都拿着一個漂亮阿姨的照片兒,說那是他媽媽,我,我就也想要一個。”
“那男孩兒,”申夜忽然開口,“是四歲了才被他媽媽送來的,因為,因為他出了意外,腰以下都癱瘓了。”
秦歌心頭驀的蹿上股火氣,他雖沒有過父母,卻也知道為人父母,既賦予了孩子生命,就要對這條生命負責,又怎麽能夠因為這樣一些外在的原因,就那麽輕而易舉的舍棄了自己的親身骨肉呢。
“蕊蕊乖,”秦歌深吸口氣壓下心中情緒,“哥哥這就給你畫媽媽。”
秦歌本就喜歡畫畫,又因今天下午要去看畫展,出門兒前順手裝了個本兒和筆,這會兒還真派上用場了。
他從背包裏取出草稿本兒,拿起筆的一瞬間,卻有點兒不知從何下手。
媽媽…是長什麽樣兒的呢?
秦歌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就想到了天母,也就是天帝的妻子。
那是個很溫和的女子,眉眼清淡,聲音輕柔,見到她就像是看見了春風,溫暖又和煦。
秦歌這麽想着,便把她畫了下來。
從秦歌動筆的時候,小姑娘就從申夜腿上跳了下來,跑到秦歌身邊兒看他畫。
秦歌畫了多年的畫,現在這麽一幅簡單的人像,也不過一刻鐘就畫好了。
秦歌收了筆,把那張紙撕下來遞給了身旁的小姑娘。
“原來這就是媽媽阿!”小姑娘感嘆道,“真漂亮!”
秦歌笑,又摸了摸她的頭,“你喜歡就好。”
“嗯!”小姑娘重重點點頭,“謝謝哥哥,給哥哥吃巧克力!”
小姑娘從口袋兒裏摸出塊兒巧克力塞進秦歌手裏,就拿着那幅畫樂颠颠的跑遠了。
秦歌看了看手裏的巧克力,代可可脂的,擱在平時他絕對碰都不碰,但今天卻像是對待什麽寶貝一樣,小心翼翼的剝開外面那層紙,掰開一半兒塞進申夜嘴裏,另一半兒放進了自己嘴裏。
口感實話說不怎麽好,秦歌卻覺得意外的好吃。
秦歌一走過去,就發現申夜手裏不知什麽時候也多了個筆和本兒,秦歌一走近,申夜就擡手蓋住了那張紙。
“呦,”秦歌挑了挑眉,“畫什麽呢還不讓我看?”
申夜抿了抿唇,沒說話。
“真不給我看?”秦歌問。
申夜搖了搖頭。
“不給的話…”秦歌說着忽然出手,“不給我就搶了阿!”
不過一眨眼,申夜腿上的畫本兒就到了秦歌手裏。秦歌看了一眼,愣住了。
申夜的畫上,是他,還有剛那個叫蕊蕊的小姑娘。
申夜的畫以秦歌專業的眼光來看,并不算很好,欠缺不少技巧,加上時間短暫,很多細節都有點兒粗糙。
但申夜的畫很真實,秦歌畫畫時候抿着唇的專注模樣,小姑娘趴在一邊兒有點兒新奇又有點兒期待的樣子,都是那麽活靈活現。
秦歌擡頭看向申夜,發現他的耳根微微泛着紅。
“這張畫兒,”秦歌揚了揚手中的畫本兒,“送我行不行?”
申夜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但很快又補上一句,“下次我再畫你,就不能送你了,我要自己收起來。”
秦歌的心被申夜一句話萌的陷了個窩兒,“嗯,下次我也畫你,畫很多個你。”
仙鶴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溫情[主人注意注意,程銘已經進入孤兒院]
秦歌一頓,問申夜:“還去哪兒逛逛?”
申夜低頭看了眼手表,快到午飯點兒了,便道:“餓不餓?帶你去蹭飯吃。”
秦歌早上就吃了那麽塊兒小蛋糕,這會兒也确實餓了,便笑道:“好阿。”
申夜指路,秦歌就推着他進了樓,一進去,在大廳就和程銘撞了個正着。
程銘自上次去過申夜公司一次,這半個月來都沒再出現過,秦歌讓仙鶴時時監控着,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程銘見到兩人,驚訝的叫道:“申哥,你們怎麽來了?”
其實申夜出現在這兒他并不驚訝,畢竟原來也常碰上,他驚訝的是申夜竟然帶着這個妖精一起來了!
“想帶他回來看看。”申夜道。
程銘一愣,看向秦歌,再次喜提秦歌專屬微笑一枚。
“诶,小申小秦,來了怎麽不進去?”趙院長的聲音忽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