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清漆木門輕合, 窗扉掩上, 隔絕出兩人獨處的一方天地。昏暗的光線中,他黑漆漆的眸靜靜地凝視着她,聲音清冷:“郡主何時成了我的侍婢?”
年年抱着他替換衣物的手不由自主收緊, 支吾道:“聶小乙,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他神情淡淡:“不覺得。”
年年:“……”
聶輕寒道:“郡主這麽說,是不想承認是我的妻子吧?”
年年有口難言。不是她不想承認, 而是按照劇情, 福襄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聶輕寒見她神色,眼神更暗,左手擡起, 輕輕落到了她宛若冰雪的玉頰上。
指尖冰冷的觸感激得年年微微一顫,只覺他粗糙的指腹掠過她嬌嫩的肌膚,落到她柔軟的紅唇上,輕輕摩挲。
輕微的刺痛和壓迫感傳來, 年年想避開他的手, 可在他暗沉沉的眼神下,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 一動都不能動。
總覺得, 有什麽不受控制的事在發生。
“年年, ”他烏沉沉的鳳眸依舊無波無緒,再次喚了她的乳名,聲音低沉,慢慢開口, “你喜歡別人不打緊,讨厭我、輕視我也不打緊。”他頓了頓,再開口,竟帶上了幾分缱绻溫柔的意味,“可不想承認是我的妻子,不行。”
年年背上寒毛莫名束起,喃喃道:“聶小乙,我……”
“聽話,”他并不打算聽她的拒絕,微微一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出去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什麽可笑的婢女。”
年年臉色微變:“不成。”如果她違背了系統規則,任務就會立刻失敗。
他笑意淡去,置于她唇上的手慢慢下滑,放到了她纖細潔白的脖頸上,沒有施加任何力道,年年卻覺一股寒意從喉口一直蹿到四肢百骸,渾身都微微戰栗起來。
他是聲音異常溫柔:“年年可還記得我說過,你既入我聶門,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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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是,不想當他的人,就只能當他的鬼了嗎?
年年心頭寒意生起:“聶小乙,你,你冷靜些。”現在的他,對她仇恨值可是一百,一個不冷靜,她就提早完蛋了。
他道:“我很冷靜。”他如果不冷靜,早就想出千萬種法子報複她,叫她将他受過的煎熬千倍百倍地受一遍,再也不敢生出離開他的念頭。
可即使到了現在,他也舍不得真的傷害她。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卑微至此的一天。只要她還承認是他的妻子,還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寧願心頭滴血,也可以一退再退。
心中驀地生起自我厭棄之感,他垂眸看她,大指摩挲着她的喉口:“所以,不要逼我。”
年年從沒見過聶輕寒這般可怕的一面,僵直着身子,一動都不敢動,心裏想哭:說來說去,都是系統的要求太變态,一邊要她撫慰聶小乙心靈受到的損傷,她必須呆在他身邊;一邊卻要求她不能改變福襄已死的劇情,這讓她能怎麽辦?
她咬了咬唇,放軟了态度,輕聲道:“聶小乙,你別這樣。”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為所動。
年年道:“求你了。”
“求我什麽?”聽到那個絕不可能出現的“求”字從她的小嘴中吐出,他神情譏諷,慢條斯理地問,“求我讓你隐瞞身份,好和段琢雙宿雙飛嗎?”
年年頭痛欲裂:“不是。”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覺可太酸爽了。
她咬了咬牙,不顧他威脅她脖頸的手,将手中的替換衣物放在一旁的桌上,伸手摟住了他,“聶小乙,你救了我,我這條命都是你的了,怎麽還會想別人?”
他幾欲化為實質的目光冷冷落到她纖細的雙臂上。半晌,淡淡開口:“常嘉年。”
年年擡頭看他。
他聲音低沉:“我需要的從不是你的虛情假意。”
年年心頭大震,怔在當場。許久,喃喃道:“我不是……”觸到他的目光,她驀地啞住。
她慢慢縮回了手,心中隐隐生起一個可怕的猜想:聶小乙他……是她的錯覺嗎?他對她,似乎不止是原文中被輕視、被背叛的憤怒,他希求的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多。
不可能吧,她這樣除了臉一無是處,驕橫跋扈的反派,僅僅是誤以為她喜歡他,他就動心了?正因為動心,所以,才會在發現她和段琢的私情後,一下子對她恨之入骨,卻怎麽都不肯放手?
怎麽會,他不應該是最無情無心的嗎?
不不不,她不要自己吓自己。她不是女主,而是反派,引發男主動心,這是反派任務的大忌,對劇情後續,小世界穩定的影響可太大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她看着他單手不耐煩地将破碎的衣物撕下扔開,又笨拙地試圖将幹淨的衣物穿上。
她回過神來,伸手欲接過他手上的活:“我來吧。”
他擡眼看她:“你以什麽身份?”
年年啞住,臉色發白,喃喃道:“聶小乙,你別這樣。如果我想離開你,之前你昏迷的時候就可以離開。”
他動作微頓,神情平靜,審視地看着她。
年年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你不想聽虛情假意的話對不對?”
他沒有說話。
年年道:“好,我告訴你實話,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不想做你的妻子,而是,福襄不能活在這個世上。另外,我沒有喜歡你,也沒有喜歡段琢。我在意的只有我的家人。在這個世上,我不會愛上任何男人。”
他不需要她的虛情假意,她就把話說清楚,将他那些朦胧的不該有的情緒掐死在搖籃中。作為一個反派任務者,她承擔不起他動心的後果。至于這次任務,是成是敗,她盡自己的力。
他臉色沉了下去,薄唇抿起,指節攥得青筋畢露。
她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衣帶。這一次,他沒有避讓,沉默地任她服侍他穿上。
待一身全部換好,她擡起臂幫他整理領口,他聲音冰冷地開了口:“我可以配合你,讓福襄‘死亡’。”
年年訝然擡頭看他:他想通了?
他眸中仿佛凝結了冰霜,目光似在看她,又似在看着遠處:“不過,不必做婢女。我會找個小宅子安置你。”說到這裏,他露出譏諷之色,“只是,那邊服侍的粗手笨腳的,不會有琉璃幾個周到,左鄰右舍也許會誤認為你是外室,就不知郡主能不能受得了這份委屈?”
年年沒有意見,應道:“好。”他肯讓步她就謝天謝地了,哪裏敢挑什麽服侍周不周到,被不被人誤解。
他又道:“從此後,落入我手,身邊無一體己人,你也願意?”
年年訝然:“聶小乙,難道你會欺負我?”
聶輕寒望着她澄澈的杏眼,許久,狼狽地閉上了眼:“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他會。
他聽着她輕巧的腳步聲遠去,剛剛她的話再一次在他腦海中浮現。
她誰也不喜歡,只在意她的家人。
還有之前她說……等等,混亂的思緒忽地清明起來,她的話着實蹊跷,為什麽說福襄不能活在這世上?而且,她說,她不喜他,也不喜歡段琢,可在佛光崖上,為什麽又要對段琢傾訴衷情?若說她真對段琢一往情深,如她所說,在他昏迷的時候,她完全可以離開他去找段琢,可她并沒有,反而選擇了留下來照顧他。
最蹊跷的是,她在佛光崖掙脫他的那一跳。
昨夜的細節一點點在他腦海中重現:她威脅他放過段琢,崖邊塌陷。她掉下去時,明明沒有必死之志,卻在發現是他時,義無反顧地劃斷了衣袖。若說她是為了不讓段琢多心,不惜尋死,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再往前,她為了段琢在他的藥中下毒,卻在最後關頭打翻了藥。
難道,背後有人脅迫她?否則,如何解釋她種種前後矛盾的舉止?
他心頭震動,睜開眼正要出去,腳下忽然踩到一物,低頭看去,卻是一本羊皮封面的小冊子。封面已經泛了黃,看上去十分古舊。
聶輕寒覺得眼熟:好像是年年的東西?他曾經幾次撞見過她在翻這本冊子。他彎腰撿起,發現封面上空無一字,微微訝異。正要拿出去給她,門忽然打開。年年站在門口,看到他手中的冊子,臉色倏變,急聲道:“還給我。”
聶輕寒原本不甚在意,見到她焦急的神色,倒起了疑心,不動聲色地問道:“這是什麽?”
年年将任務手冊拿回,微微松了口氣。剛剛她忽然覺得袖袋中輕飄飄的,真是吓得魂都沒了,這東西可不能落到別人手上。還好,沒丢在路上,而是丢在了這裏。
她将冊子收回袖袋,心神稍定,随口敷衍地道:“沒什麽,就是我随手記的一本賬本。”
聶輕寒目光從她袖袋掠過,心中疑惑愈深。想到剛剛的猜測,他心中微動:看來,得找個機會,好好檢查一下她這本羊皮冊子。
知道他們還沒用早膳,褚輝熱情地從廚中端了小米粥、白面馍馍、鹹蛋和小菜,招呼兩人吃。
聶輕寒謝過褚家父子,很快吃完。年年卻吃不大慣。縱然折騰一夜,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卻還有些難以下咽,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褚輝偷偷看了她好幾眼,見她食不下咽的模樣,忍不住問道:“知知姑娘,是這些不合胃口嗎?”
年年赧然:“我一貫晨間吃得不多。”這麽多年的錦衣玉食,這副胃口早就養得刁鑽無比。
褚輝擔憂道:“你吃得也太少了點,難怪這麽瘦。你有沒有別的想吃的,我現在去給你做。”
一旁和聶輕寒談論經義的褚時遠聽到,心中暗暗嘆氣:這個傻兒子,該不會是對人家姑娘動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吧?
這位知知姑娘容貌絕色,氣質尊貴,怎麽看都不可能是普通的婢女。有哪個婢女一雙手嫩得和春筍一般,一看就沒幹過活,穿着打扮會比主人還華貴;又有哪個婢女敢不問主人,就大喇喇坐下和主人同桌?
看聶公子談吐舉止,腹中學問,絕非池中之物,卻對這位知知姑娘縱容如此。她即便不是他的妻子,也必定是愛寵,豈是自己這個傻兒子能肖想的?
褚時遠清咳一聲,吩咐道:“阿輝,有件事需要你跑個腿。”可別再繞着人家姑娘轉了。
一個時辰後,得到褚輝報信的趙餘趕了過來,見到兩人激動不已。昨夜他怕出事,并不敢走遠,沒多久,便見段琢神情不對,失魂落魄地從佛光崖方向過來,徑直去了燕蓉王妃所居的院落。不一會兒,整座龍泉寺都沸騰起來。
臨川王府的護衛全被召集起來,兵分兩路,一路墜繩下探,一路繞道,試圖到崖底尋人。琥珀和珊瑚也得了消息過來了,在崖邊哭哭啼啼。趙餘這才知道,聶輕寒和郡主墜了崖,大驚失色。
峭壁千韌,崖風勁烈,墜繩下探的一隊很快無功而返,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從這麽高的地方墜下去,必無幸理。只是段琢不肯甘心。他當時被聶輕寒撂倒,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墜落。
福襄,是為他死的,他怎麽能甘心就這麽放棄?
趙餘也懊惱不已,他當時若沒有離開就好了,也許來得及阻止悲劇的發生。他也嘗試了一次墜繩下崖,繩子很快放到了盡頭,下面卻依舊是看不到底的峭壁。
傷心彷徨之際,褚輝悄悄找來,瞞着其他人帶他來了這裏。
上蒼庇佑,他們還活着,實在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