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回龍觀, 靜室。

聶輕寒端正跪坐在案前, 符筆如行雲流水,落下最後一筆。這幾日,他練了無數遍的朱砂符文出現在封面上。他取出匕首, 割破手指, 鮮血一滴滴落到符文上。

仿佛意識到了危險,羊皮冊子開始顫動, 發燙。他按住冊子, 看着自己的鮮血流遍整個符文。紅光過處,符文突然消失,封面上出現七個字:青雲路任務手冊。

成了!

他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縮:這本羊皮冊子果然暗藏玄機。

他翻開手冊, 入眼第一頁寫着“屬性”:

劇情完成度:——

生命值:九十四

男主仇恨值:九十九

這是什麽意思?他心生疑惑,翻到第二頁。這一頁的篇首寫着“劇情提要”,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一目十行掃過,越看越驚。上面寫的, 分明是他從入順寧郡王府做馬奴, 一直到年年跳崖,這九年來發生的事。

事件是以年年的視角描述的, 敘述有詳有略, 但只要和年年有交集的, 都格外詳細。

這些是年年記錄的嗎,她記這些做什麽?不對,這字跡全是正楷,大小一致, 端正秀美,不像是她的字,更像是印刷出來的。

應該是那幕後黑手所為吧。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內容究竟是什麽時候記在了冊子上,幕後黑手記下這些,究竟有何用處?篇首為什麽是“劇情提要”,包括第一頁寫的“劇情完成度”,倒像是這些都是劇本似的。

聶輕寒心頭生寒,隐隐覺得,他似乎接觸到了一個可怕的秘密。他翻開了第三頁。

第三頁篇首寫着“劇情任務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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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劇情”!旁邊一排排的寫着“主線任務”标識的文字上都蓋着“已完成”的紅色印章,下面用小字标着說明。

他按照順序看下去:

主線任務“歡喜冤家”,任務說明:與段琢不打不相識,成就歡喜冤家。

主線任務“因禍得福”,任務說明:小馬奴用計洗冤屈,小郡主懷成見貶武場,因禍得福習武技。

主線任務“姐妹争夫”,任務說明:長樂侯世子遠道求親,于側妃為女謀婚,段小郎漁翁得利。

主線任務“含恨出嫁”,任務說明:遭算計迫嫁聶小乙,新婚夜為段琢借酒澆愁。

……

最後一個,主線任務“魂斷佛光崖”,任務說明:佛光崖私會段琢,聶小乙一怒起殺心,小郡主魂斷佛光崖。上面蓋了個綠色的“失敗”章。

聶輕寒看得渾身冰涼。從小到大,幾乎他和年年的每一次交集,都能找到任務要求。她對他所有的盛氣淩人,貶斥刁難都是一個個冰冷的任務。而按照任務要求,她本該在那日殒命在了佛光崖。卻不料被他救下。

幕後之人該有多可怕,能逼迫一個身份尊貴的郡主自願尋死。被他救回後,她堅決要求假死,想來應該也與這個有關。

怪不得她說,不喜歡他,也不喜歡段琢。她和段琢的“歡喜冤家”是任務,對他苛待挑剔也是任務。試問,一個人打小就被脅迫要對另一人這樣那樣,每一次的交集都有特殊的任務要求,她怎麽可能對任務對象生起绮念?

當初他還僅僅是個小馬奴,究竟是誰,那時就迫不及待地盯上他,算計他,甚至不惜脅迫那時才七歲的年年?

究竟是誰,有這樣的本事,能威脅一個身份尊貴的小郡主?

他又一次想起了九年前的那樁往事。

那時,他還是她的小馬奴,因為沒有照顧好她的愛馬“紅尾巴”,被她下令杖責,差點沒了性命。奄奄一息之際,她奇跡般地出現在他被丢棄的荒宅中。

七歲的小姑娘粉團子一般可愛,卻不知在哪裏跌了一跤,失了記憶,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他只是她的馬奴。見到他重傷的模樣,雖然兇巴巴的沒好氣,給他上藥的動作卻異常輕柔。

她喂他吃藥,幫他退燒,照顧虛弱無力的他,又說服夏拯出手救治他,将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甚至因禍得福,得了藥浴淬煉筋骨的機會。

她那時待他是那樣好。可惜好景不長,再相見時,便對他百般挑剔貶斥。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以為她得回了記憶,對他生起厭棄。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受到了脅迫嗎?

聶輕寒心頭隐隐作痛:那時,她還那麽小,就要獨自背負這個秘密。

又覺酸楚:她只是為了任務嫁給他,到底還是不信任他。一個人死死守着這個秘密,寧死也不願向他求助。

終究,還是現在的他太弱了。

聶輕寒回到七條胡同的宅子時,已近黃昏。

紅日西墜,霞光滿天,袅袅炊煙直上雲霄。小小的宅子中,氣氛一片歡騰。老趙頭開了門,樂呵呵地道:“爺回來啦。”

聶輕寒心事重重,随口問道:“家中一切可好?”

“好,好,”老趙頭的臉上笑開了花,“阿餘請了一個大夫回來。”他和趙餘同姓,兩人認了同宗,平時便以叔侄相稱。

聶輕寒點點頭,夏拯這兩天會到,他早就知道了。他邁步向裏走去。沒走幾步便撞見趙餘,也是喜氣洋洋的模樣,抱拳道:“爺可算是回來了。夫人着急找了您好幾日了。”

若任務手冊沒丢,她還會這般焦急地找他嗎?

他心中苦笑,神色淡淡:“聽說夏先生來過了,給夫人看過了?情況如何?”

趙餘笑道:“還是讓夫人親口告訴爺吧。”

聶輕寒微訝,看趙餘的模樣,她應該身體沒事,不過,何必要她親口告訴他?他到底心裏有事,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想到她素來嬌氣講究,他先去前院換了一件外衫,洗去一身塵土,方去了後面。

正院中一片歡聲笑語。他聽到阿桃的聲音響起:“這就是松江三棱布嗎?奴婢還是第一次見。果然又細又軟,用來做貼身的衣裳再好不過了。”

阿梨也道:“這紅綢又薄又軟,奴婢從沒見過這麽好的料子。”

年年的聲音響起:“這是杭綢,可以用來做夏衣或者小肚兜。”

阿桃道:“奴婢只怕自己的手藝怕會糟蹋了這麽好的料子。”

趙餘說她急着找他,他看她一點都不急,還有心情挑衣料。

聶輕寒眼神微黯,自己掀了簾子邁步進屋。

八仙桌上五顏六色的堆了許多布料,年年笑盈盈地坐在桌旁,兩個丫鬟站在桌面,正低頭翻看,笑嘻嘻的,時不時發出驚嘆。一片和樂景象。

年年第一個看到他,眼睛一亮,剛要站起,想起什麽,氣哼哼地板起了臉:“聶小乙,你還知道回來啊。”

軟綿綿的一句抱怨頓叫他酸澀的心一下子柔軟下來,溫言道:“我回來,你不高興?”

年年別開臉:“我才不高興。你有本事一直不回來。”

聶輕寒見她板着小臉,烏溜溜的杏眼中滿是不高興,心頭又酸又甜。她就算不喜歡他,終究還是挂念他的。

阿桃阿梨這才發現聶輕寒回來了,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又笑嘻嘻地道:“恭喜爺。”

恭喜他什麽?

聶輕寒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早該發現的,從老趙頭,到趙餘,到這兩個丫鬟,人人都喜氣洋洋的,如果只是她身子無事,不至于這麽高興。

他問:“有什麽喜事?”

年年紅了臉。

阿桃嘴快:“爺,您快要做父親了。”

聶輕寒一時呆住了:“你說什麽?”

阿桃清清脆脆地道:“爺,明年四月,您就要做父親了。”

聶輕寒呆愣許久,驀地轉身,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屋子。留下屋中三人面面相觑。阿桃遲疑道:“爺高興得不知道怎麽辦了?”

年年冷着臉不說話。

阿梨傻乎乎地問:“夫人,我們還繼續挑料子嗎?”這些,都是年年叫布莊送來,準備給小娃兒做小衣服用的。

年年道:“挑,怎麽不挑?非但要挑,還要揀最好的多挑些。”

阿桃阿梨應下。再開始挑,年年卻沒了先前的興致,随她們兩個選也不說話了。

巧姑端着點心和湯水進來,一頭霧水:“爺剛回來就走了,是外面有什麽急事嗎?”

年年眉心一跳:“走?他出門了?”

巧姑點頭:“對啊,老趙頭馬剛剛牽到馬廄,還沒來得及喂草呢,爺就過來解了缰繩騎走了。”

年年:“……”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不高興也就罷了,居然還吓跑了?年年氣得想掀桌子,冷着臉對巧姑道,“今晚你不用準備晚膳了。”

巧姑一愣:“夫人?”

年年道:“你去跟趙餘說,今兒高興,叫他去太白樓叫整桌席面回來,要最好的那種,晚上我們好好慶祝。”他不高興拉倒,反正大家都高興得很。

巧姑糊裏糊塗地應下:不是,夫人明明說的是慶祝,為什麽這般殺氣騰騰的?

年年生着氣,胃口格外好,将巧姑送來的紅棗銀耳羹和小米糕吃得幹幹淨淨,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吃了一個桔子。

更上火了。

年她指着桌上五顏六色的布料道:“這些不用挑了,全留下。多的,小娃兒用不上,給大家每人做身新衣。”

巧姑咋舌:“夫人,這得花多少錢啊。”

年年哼道:“不用管錢,我樂意。”福襄有錢得很,“死”後這筆錢全落到了聶輕寒手裏,等于她花的還是自己的錢。自己的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反正剩下來也是白白便宜了那個混蛋。

巧姑算是看明白了:夫人這是賭着氣呢。也不知回頭氣頭過了,會不會心疼。她忍不住勸道:“夫人休要嫌我多嘴。這銀錢還是要省着點用,以後哥兒出生了,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總要為他多打算打算。”

巧姑的話自是老成持家之言,只不過,這孩子以後造化大着呢,未必看得上她留下的那點小錢。

年年道:“你說得對,明兒讓趙餘把金銀鋪的人也叫來,我要給娃兒打個最結實的長命鎖,還要準備赤金項圈,手镯……”她掐指數了會兒,站起道:“我去書房列個清單。”

巧姑:“……”

阿桃擔心地嘀咕道:“爺的錢不會不夠吧。”

“放心,養他們娘兒倆總是夠的。”清潤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這聲音,幾人驚喜,阿桃趕緊掀開門簾:“爺,你回來了?”門外一身青衫,大踏步而來的,不是聶輕寒又是誰?

年年只當沒聽見,沒看見,擡步往書房去。聶輕寒走進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三兩步追上年年,從後一把将她打橫抱起。

年年一聲驚叫,吓得緊緊摟住他,氣得要命:“混蛋,你做什麽?”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頭生悸,氣勢不由自主弱了下去:“聶小乙,你……”

他低頭啄了啄她的紅唇,終于開了口:“年年,我很歡喜,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年年一呆,滿腔郁惱頓時消散許多,哼道:“騙人,你剛剛明明被吓跑了。”

他難得現出些許赧然:“我只是……出去平息一下激動。”

年年怔住,狐疑地看向他。

他冷白的面上帶着緋色,薄唇勾起,眉眼含笑,幽黑的眸中,是不容錯辨的歡喜。

從來冷靜自持,不動聲色的聶小乙也有這種時候?年年酸溜溜地道:“要做父親了,就這麽歡喜?”

他聽鑼知音,又好笑又好氣,忍不住懲罰地輕咬了下她的鼻尖,低語道:“小沒良心的,我歡喜,因為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年年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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