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到許意身上了,許意全然沒有察覺,把自己的小腦袋低得更厲害了,兩只手無措地攪着,左手時不時撕着右手上的死皮。她心裏還分神地嘀咕着,到底是誰這麽傻戴綠帽啊?明明剛剛她走進來也沒見到誰戴了綠色帽子啊。

——等等。

等等等等。

許意的大腦裏的影像仿佛是被按下了暫停,後退,慢速播放鍵。一切都在倒帶,只是配樂不是蔡依林的歌聲,而是許意越來越緊張的心跳。她大腦的鏡頭終于停下來,聚焦到柯璨身上,再調焦,放大,哎喲喂,得了,找到了。那柯璨身上的帽子可不就是綠色的嗎?

不對,還是不對。

柯璨只是挂着帽子,根本沒戴。

那誰戴了?

許意仿佛終于意識到這個答案,她心跳徹底停止。劉明月還好心好意地戳了戳她,小聲地說,“許意,攝影師叫你呢。”

可惜這房間過于安靜,安靜得誰掉一根頭發落在地上也能被聽見,所以劉明月喊許意的時候,大家也都聽見了。

許意還想裝死,就聽到沈清的聲音。

她說:“那個戴綠帽的,原來你叫許意啊?”

許意一時有些恍惚,她有多少年沒有聽過沈清叫她的名字了?她這麽懶懶散散地一喊,夾槍帶棒的,卻讓她一下想到了過去。沈清那個時候是尖子生,也被叫做書呆子,每天上課下課都在看書,要不是她沒戴眼鏡兒,沈清保管得有個外號叫沈四眼。那個時候許意仗着家世好,不愛寫作業,沈清每每收作業的時候,都會喊她的名字。冷淡,不爽,卻總能激起許意的好勝心。

後來兩個人走得近了,主要是許意單方面牛皮糖似地黏上了沈清,沈清也會無奈至極地喊着她的名字,拖長了聲音,叫她,許意。每次許意聽着,總會自己補上幾句臺詞。

許意,你怎麽這樣?我怎麽就拿你沒轍?

再後來,兩個人談戀愛了。許意愛挑逗沈清,逗得急了,沈清會提高音量喊她,每每這時,許意就會哈哈大笑。等兩個人初初嘗試和探索的時候,沈清喊她的名字,便更為纏綿了。

沈清好像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喊過她,疏離,好笑,帶着火.藥味。在一起那幾年,她們真沒吵過架,沈清總是順着她。她有一萬種叫許意名字的辦法,卻從來沒有生氣過。沈清像是一盆燃點極低的冰,現在盆碎了,冰化了,一切都沒了。

都已經被人正兒八經地叫名字了,許意沒可能不站起來。她嘆了口氣,站起來,直視着沈清的眼睛,笑了下,說:“是我,我就是那個戴綠帽的。”

沈清略一挑眉,諷刺地說:“你審美真不錯。”

許意依舊柔柔和和,不受影響,笑着接納沈清的諷刺:“謝謝誇獎。”

柯璨本來對許意這個人沒什麽好印象,主要是柯璨本人對一切家庭婦女沒有好印象。現在見着許意這樣,忍不住默默豎起大拇指,打心裏覺得這人牛。她一下就認定了許意是狐貍,看着柔軟,其實刺都紮在心裏。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打法,能把柯璨這種暴脾氣急死。任你怎麽說,我就是不生氣。柯璨頓然想好,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能步了沈清的後塵。

沈清也沒想到許意脾氣變了這麽多,以前讀書的時候,她是那種老師嗆她兩句,都能嬉皮笑臉地嗆回去的人。班上的人那時候愛偷偷叫她小猴子,可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現在卻變了。

想到這,沈清自己也忍不住嘲谑自己了。

這麽多年了,能不變嗎?全球變暖,冰川都能融化,喜馬拉雅和珠穆朗瑪都能降低,人還能有不變的?做什麽美夢呢。

沈清攥緊了相機,面上雲淡風輕,說:“不謝。”她說,“跟我進來吧。”

等她這樣說了,許意才發現房間裏還有道門,門內是封閉的攝影棚。劉明月跟她加油,柯璨伸手,問她把綠帽子要回來。您還真別說,這時候,許意忽然有點舍不得這帽子。雖然這帽子的顏色是稀奇古怪并且容易給人聯想,可耐不住帶着有安全感啊。仿佛只要低下頭,就能夠屏蔽掉他人的目光。不過柯璨的手都伸過來了,許意也沒有不給的道理。

她認真地看着柯璨的眼睛,說了一聲謝謝。

不知為何,柯璨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戀戀不舍。她都差點要說,不謝,要不你拿着戴吧。話到嘴邊,忍了。這綠帽,的确是有些不好送出手。

她看着許意跟着沈清進了攝影棚的門,在門關上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許意低着頭,沈清回頭看了眼她。

不知為何,柯璨總覺得這倆人之間有點什麽。

劉明月呆呆地問她:“璨璨,你在看什麽?”

柯璨神叨叨地說:“看八卦的苗頭。”

門內,許意站得很不舒服,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她只好假裝在打量攝影棚,看大燈,看打光板,看......沈清手上的機器。

沈清正在對光,調相機的參數。剛在明星組拍照的時候,助理好幾個,現在到了素人這,倒是什麽都沒有了。其實沈清自己的助理是能過來的,但是她沒叫。

沈清啪地一下放下相機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許意,走到房間的衣架邊,指尖撥過那些金屬晾衣架,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她的手指忽然頓住,挑了一件白裙子,帶了一點蕾絲,有一些小心機的勾邊,溫婉又成熟。她拿起來,毫不客氣地丢給許意。許意下意識接住了。

許意問:“讓我換這個?”

沈清扯了扯嘴角,說:“不然?你現在穿的裙子跟外面的西服顏色擠在一起,很醜。去換了。”

許意想了想,今天出門前照鏡子覺得還不錯,很低調,怎麽到沈清嘴裏就變成擠在一起,很醜?她哦了一聲,認命地抱着衣服想去換衣間,可是環視周遭,沒見着小隔間。

沈清走過來,就在她身邊停下。許意的呼吸都改變了速度,沈清擡手了,許意都快以為沈清要一巴掌打她了,嘩啦啦,沈清拉動了一個簾子。原來這一塊正是用簾子隔出來的試衣間。

沈清站着不動了,許意抱着衣服,想了想,還是問:“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出去下?”

這話又把沈清氣到了,她一甩手,走了出去,簾子都晃動起來。許意不知道她生哪門子的氣,心中還想着,以前那個小乖乖學生妹,現在脾氣可大了。再說了,要擱以前,沈清哪裏有挑她穿搭的時候?哪次不是她嫌棄沈清老穿又破又醜的衣服,非要給她買新的?真是的。許意舉起手裏的白裙子,看了看,真不知道這裙子哪裏好看。她悶悶不樂地脫衣服,換裙子。

簾子外,沈清隐隐約約能夠看到一些影子,能聽到她動作起起伏伏之間,發出的聲響。她最能看到的是她彎腰,用手指勾下高跟鞋的後帶,脫掉鞋子,光腳踩在地板上的樣子。

這十年好像從來沒有過去,沈清此刻仿佛還是那個借着補習的借口去許意家裏的女孩。許意仿佛受不了束縛,一回家就會脫掉鞋子,而且亂丢。沈清就會幫她擺好。再進許意的房間的時候,她已經赤腳在地上亂跑。那時候許意養了一只狗,叫小兔子。因為那只狗跑起來的樣子像兔子,只會兩腿後蹬。許意為了逗她,總會光腳亂跑,等小兔子來追她。有的時候鬧得瘋了,小兔子一個上頭,會啃咬許意的腳,以為在跟她玩游戲。許意自讨苦吃,破了口,流了血,淚眼汪汪地看着沈清。都不用說什麽,沈清會拿酒精棉球替她消毒,又給她貼創口貼,然後去訓小兔子。

現在想起這些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加入了回憶的濾鏡,總覺得那個時候的光特別柔和,就算是下午兩三點的太陽,也不會焦灼。一切就像波光粼粼閃着鑽石的河,就這麽靜靜地,安然地,在名為回憶的世界裏流淌。

沈清單手拿着相機,另外一只手不斷地撫摸着調整焦距的地方,時不時發出一點響聲。

這個瞬間她忽然有好多話想跟許意講,想問她,當初為什麽要跟她分手,或者說,為什麽一聲不吭地就走。放了個寒假,再回去,那個還在跟她談未來的人,已經從她的現在和未來消失了。最最重要的高三,沈清卻學得一塌糊塗。因為點燃她生命之火的那個人離開了,她以為世界就到此熄滅了。後來發現,許意只是火種,就算離了她,沈清也可以自己燃燒。

可是那麽多思緒來來回回,此刻最想問的還是那一句話,很土的那一句話。

hi,許意,這麽多年了,你過得還好嗎?

要是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能稍微開心點了。

畢竟這麽多年,雖然沒你也能活,但總是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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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睡着,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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