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絲絲

機場裏人頭攢動,嘈雜喧嘩,田孜卻一眼看到了人群裏的柳絲絲

她穿了件奶白色的真絲連衣裙,長發及腰,捧着一束黃燦燦的向日葵,和讀書時一樣,依舊是人群裏最亮的那顆星。

柳絲絲也看到了推着行李車的田孜,她眼神明亮,背挺得筆直,并沒有多少頹廢之色。

她們很快抱在了一起。

讀大學時她們那樣形影不離,畢業後卻各奔東西,說起來都是狠心的人,竟一晃五六年都沒再見過。

她們擁着對方,感覺熟悉又陌生,又有些唏噓,時光都在她們身上留下了痕跡。

田孜:"你還是那麽漂亮,不,更漂亮了。"

柳絲絲笑,燦若春花,這樣的贊美顯然聽多了,并不以為意,她說:“你終于來了,還好嗎?”

田孜聳聳肩,輕描淡寫:“還行,就是有些虧…她頓了下:還沒結婚就變成二婚茬了!”

柳絲絲親呢地撞了她一下:“別傻了,都什麽年代了,放心,姐姐給你找個更好的。那個王豐林……”

她皺皺鼻頭:“從頭到尾都配不上你,偏還沒自知之明!”

田孜想起來了,王豐林當時追她時正值畢業之際,大家各忙各的,兵荒馬亂的。柳絲絲雖天天見不到人影,還是特意提點過她,說:“王豐林這個性格,和你好像不是一路人啊。”

可那時候的田孜根本聽不進去,她像是汪洋大海上快溺死的人,抓住王豐林這根浮木就不肯松手了。

王豐林身家清白,體貼周到,雖然內向了點,可沒有花花腸子,更重要的是,對她百依百順,好得令人發指。

田孜很知足。

柳絲絲向來不是多話的人,偶爾有些不同的看法也是半含半露的,所以攏共也就點了她一次,看她渾不在意就撂開不提了。

現在,前塵往事一下子都湧了上來,田孜覺得一顆心微微發疼。

她不願意再提這些,轉了話題:“你呢?一定過得很好吧,咳,我也就多餘這麽一問,都在臉上寫着呢!”

柳絲絲不答話,只是含蓄地笑了笑。

剛出機場大廳,一個中年男子就迎了過來,他熱情地接過田孜的行李,對着柳絲絲恭敬地叫了一聲:“何太太!”

柳絲絲對田孜說:“這是接我們的王師傅。”

原來是她家的司機。

田孜暗暗想:怪不得同學們都說柳絲絲嫁得好,果然如此。不說別的,單那件奶白色的真絲裙就看得出來,最嬌貴的顏色和料子,她卻只是随随便便那麽一穿,根本沒當回事。

王師傅車開得很穩,約莫半個小時後停在一棟別墅前面,柳絲絲的家到了。

田孜有些不自在,當年擠上下鋪的姐妹,現在已經天上地下了。

柳絲絲待她很是親熱,早早在二樓給她收拾好房間,房間還帶着一個小小的露臺。

這棟房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有面牆爬滿了碧綠的爬山虎,幾根觸須調皮地伸到了露臺上,清新可愛。

田孜站在露臺上,看着下面修剪整齊的草坪和花圃,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耳邊隐隐有鳥鳴蟲啾,真是個幽靜的好住處。

柳絲絲介紹兩個家政阿姨給她認識,張姨負責打掃衛生,顴骨很高,不好相與的樣子;略胖的趙姨笑嘻嘻的,專門負責做飯的。

她們客客氣氣地和田孜打招呼,表情溫順而恭敬,看得出來被柳絲絲調教得很有規矩。

田孜問:“你老公不在嗎?”

柳絲絲僵了一下,然後笑:“他呀,天天出差,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

她笑得非常勉強,臉上有掩不住的落寞。

原來如此,田孜環顧這個輝煌寬敞的屋子,突然有點理解柳絲絲為什麽迫不及待地邀她過來了。除了敘舊情,只怕也是寂寞難耐,想找個說話的人吧。

咳,這也正常,古時候男人們喝酒還專門找個相公清客來取樂,賈母無聊了,也想找積古的劉姥姥來說說話。

田孜搖搖頭,覺得自己有些陰暗,簡直草木皆兵。不過這樣也好,她緊繃的心松弛了一些,大家各取所需,才是長久之道。

柳絲絲不用工作,大把的時間無處抛撒,這下好了,整日帶着田孜四處亂逛。有司機有錢有人脈,自然事事便利,并不會覺得奔波。

田孜慢慢對這個北方城市産生了好感,這個季節正逢天高氣爽,垂柳袅袅,白楊筆直,空氣幹燥而爽利。不像南方,終日都像關在蒸籠裏,永遠都在出汗,黏黏的,心裏潮濕得能長出青苔 來。

田孜由衷地說:“這是什麽神仙日子啊?!絲絲,你命真好。”

柳絲絲卻垂下了眼簾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好像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心事。

她不願說田孜也不追問,只是胡亂猜測,她竟然這樣不快活,難道她老公是個禿頂大肚子的老頭?那她為了這錦衣玉食付出的代價确實有點大,随後又讪讪一笑,自己的牌都打得稀巴爛,有什麽資格同情她呢?

她說:“絲絲,咱們去理發吧?”

柳絲絲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美容了,又怕你覺得悶!”

她輕輕錘腿:“這幾天為了哄你高興,又是爬山又是游湖的,我一年的戶外活動量都沒這麽大。”

田孜有些感動,輕輕抱抱她:“好了好了,待會兒我請客。”

柳絲絲自然是不用她請客的,她在那家高檔的美容會所有一張金卡,這不,還沒有走到門口,就有人親親熱熱地迎了上去。幾個年輕男女前呼後擁着她,一口一個姐,叫得不知道有多甜蜜。

柳絲絲臉上淡淡的,很習以為常的樣子,說:“我照舊護個膚做個 spa 就行,又指田孜:我這個姐妹要換造型,叫你們發型總監過來。”

Tony 很快颠颠過來了,春風滿面,殷勤周到,拿了一大本精致的圖冊給田孜介紹。

他口才極好,一連串專業名詞不要錢似地往外蹦,很快把田孜講得迷迷瞪瞪的。她嫌麻煩,揮揮手:“剪短就行!”

Tony 自然唯命是從,剪着剪着,他又突然建議:“姐,你氣質這麽好,給你燙個卷怎麽樣…保證不老氣,韓日最流行的,對,對,…好打理,還是短發,…短發也能燙啊,姐!”

他那樣的溫柔小意,即便田孜知道是錢的魔力,依然覺得很是受用,她一疊聲地應下,說:“燙!燙!燙! ”

不一會兒,又被哄着雲裏霧裏地挑了個淺栗色的染發劑。

她覺得自己的頭像一顆土豆,在 Tony 手裏各種揉搓,偏他的動作那般輕柔,她幾乎要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柳絲絲做完了所有的美容項目出來找她,按摩的時候太舒服了,柳絲絲迷瞪了一會兒,有些睡眼惺忪。

一看到弄完頭發的田孜她立刻清醒了,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好意思的樣子。

田孜有種不詳的預感,哀嚎一聲,趕緊去看鏡子。之前那個知性幹練的職業女性已經不見了,現在的她頂着一頭淺栗色的小圓圈,是黑人那種螺絲卷,配着她驚愕的表情,說不出的滑稽。

Tony 還昧着良心在那裏誇:“多好看啊,姐,你皮膚白,洋娃娃似的,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柳絲絲噗嗤笑出聲來。

田孜咬牙切齒:“我都快三十了,大哥!”

Tony 看她神情不對,趕快解釋:“這真的是日韓最流行的發型,也就是你,一般人根本撐不起來。”

田孜目無表情:“你把這些小卷卷都剪了。”

“剪了就成寸頭了!”柳絲絲涼涼地說,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Tony 說:“別急別急,這不是還沒洗嗎?來我們洗一洗,吹一吹,感覺就不一樣了。”

哄小孩兒一樣。

果然,吹了之後,那頭燙得亂七八糟的小圓圈變得松弛了一些。

田孜對着鏡子看了又看,确實比剛才順眼了一些,至少不像包租婆了,可她的白襯衣和筒裙像是小女孩從媽媽衣櫃裏偷來的一樣,和發型格格不入。

柳絲絲也發現了,說:“呀,有點像以前老牌港星的味道。這樣,換件波西米亞長裙,或者別致點的上衣。”

她又繞着田孜看了一圈,說:“別說,Tony 老師眼睛挺毒,你天天一本正經的,沒想到還有這樣浪漫天真的氣質。”

她捂着嘴吃吃地笑。

田孜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頭淺栗色的小圈圈,圓圓的眼睛和鼻頭,臉上有種忽隐忽現的哀傷,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她突然湊近鏡子,大叫:“絲絲,快看,我眼角有皺紋了!”

柳絲絲趴她臉上瞅了半天,說:“沒事兒,這是笑紋,弄點好眼霜擦擦就沒有,對了,雅詩蘭黛在打折,去不去!”

“去去,再買幾套衣服,哎呀,怎麽我還沒年輕過就感覺老了啊!”田孜迫不及待,又有些惆悵!

吃喝玩樂,風花雪月,誰也比不過柳絲絲。哪家商場來了新貨,哪個專賣店折扣大,她熟門熟路,手到擒來。偏她眼睛又毒,田孜眼花缭亂,感覺從來沒花錢花得這麽痛快過。

很快她們大包小包買了十幾袋,癱在商場的椅子上動彈不得了,王師傅去停車場開車了

柳絲絲拿着小圓鏡檢查自己的妝容,順便補了補口紅。她說:“田孜,多虧你來了,我好久沒逛這麽痛快了!”

田孜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心裏有種狂歡後的空虛,剛才刷卡的興奮和狂熱已經慢慢消退。

她說:“絲絲,你別說,錢這王八蛋還真是個好東西,比男人靠譜多了!”

柳絲絲啪一聲合上鏡子,對着她笑:“你才知道?!”

她已經瞬間容光煥發了。

田孜不由地心生敬佩,美麗的花瓶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這得需要多強的自律啊!

柳絲絲起身,少頃端了兩杯咖啡過來,遞給田孜一杯,說:“你喜歡的藍山,來,提提神!”

田孜趕快接住,笑嘻嘻地說:“絲絲,我上輩子積了什麽德才修了你這麽個好姐妹啊?”

柳絲絲似笑非笑地嗔了她一眼:“啥時候變得這麽貧嘴?”

田孜笑而不語,一口一口地小酌着咖啡。

柳絲絲突然問:“說真的,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田孜一下子坐直了,這麽多天,柳絲絲第一次和她聊這個。

她說:“不知道,休息夠了再找份工作吧!”

又加一句:“你老公是不是要回來了?”

柳絲絲不高興了:“瞧你,還是這麽敏感這麽多心!”

她說:“我家就是你家,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田孜不說話,心中着卻實感激。這些日子她跟着柳絲絲沒心沒肺地吃喝玩樂,元氣已經恢複大半,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柳絲絲好像有什麽話要說又拿不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周子非也在這個城市,你們聯系過嗎?”

誰?誰?誰?田孜腦袋嗡地一響,那個名字在耳邊飄飄忽忽,像個晴天響雷,炸得她有點暈。

“周子非!你別裝傻!他頭兩年就從美國回來了,和人合夥開了個律師事務所,專打離婚官司,事業發展得不錯,很多人搶着請他。”

柳絲絲索性把話說開了。

田孜低下頭“哦”了一聲。

柳絲絲看看她的臉色,說:“要不要見一面?他以前還向我打聽過你!”

“不見!”田孜回答得幹脆利落。

她起身,拎起大包小包,說:絲絲,咱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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