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會面

鳳栖宮中一片靜谧,芳華宮卻依舊滿室燈火。

皇帝突然來了興致,要與榮妃吟詩作對吃酒喝茶。江晴晚應付的辛苦,全副身心都投入其中,暫且沒有精力,去想那個被寧蘇帶來的女人。

寧蘇說對方是在明徽三年的選秀時進的長樂城,後來因出身商賈之家,僅僅是被指給一部尚書作姨娘。還說對方的年紀在選秀來看其實有些大,其實第一次入選應當是在肅仁帝的最後一年,但商賈之家雖地位低下,卻不吝啬銀財,因舍不得小女兒遠去,故托了人,讓自家姑娘得以在雲夢郡中又待三年。

江晴晚聽的漫不經心。

她細細描摹着坐在對岸的女人的眉眼。對方扮成丫鬟入宮,面上幾乎沒塗什麽脂粉。看上去好看是好看,卻實在不能被誇一句靈動。

那藏在對方眼裏的,隐秘的忐忑與讨好,被江晴晚盡數接收。

她突然覺得很失望。

邱家姨娘姓李,在被寧夫人找上門後,她只猶豫了一息,便答應下來。

那可是榮妃啊,天下所有女人都知道的傳奇。

同樣從雲夢郡來,對方能笑卧天子懷,自己卻只能看主母眼色行事。老爺在自己房中多待幾天,主母便克扣夥食冷嘲熱諷。

四年前她初來長樂城,被一頂軟轎自側門擡入邱府,見到那傳聞中的九年前的狀元郎時,便滿心失望。但畢竟能安慰自己,禮部侍郎膝下丫頭是不少,但只有另一個姨娘生下兒子。自己年輕貌美,若是能牢牢把握對方,未必不能榮順一生。

她安慰了自己兩年,肚子沒動靜不說,天子自雲夢郡帶回一個女人的消息卻傳遍長樂城中貴婦圈。不少人的父兄乃至子侄随駕,那女人的身份也被暴露的半點兒不剩。

在江晴晚看李姨娘時,李姨娘也在看她。

榮妃今年十七歲,聽聞先前落過一胎,惹得天子對她憐惜有加,冬日近乎不讓出門。身上的披風看不出料子,但單看榮妃泛着隐約紅色的面頰,就知道對方在這寒冬天裏有多暖和。

都是人,怎麽命就那麽不一樣?

寧蘇在一邊看着兩人對視,更多精力,則放在對江晴晚神色的觀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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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像是不甚滿意。

寧蘇暗暗嘆了口氣,果真不行。從雲夢郡小門小戶出來的女人,身上氣度怎能與皇後相比?好在自己也不是個能為她人做嫁衣裳的人,邱家姨娘入不了江晴晚的眼,以後行事才更加方便。

只要讓江晴晚确信,當初救了她的人在宮外,便一切好說。

一場見面說不上不歡而散,但也不算和樂收場。江晴晚原本以為自己會有一肚子話要與對方說,可話到喉頭,緊接着湧上的就是無盡疲憊。

她從前只見過小姐姐的眼睛。那是一雙很好看,仿佛裏面承了一汪清泉的明亮眼眸。只不過是臘月雲夢郡的泉水,雖然仍舊流動,卻冰冰涼涼,叫人不敢觸碰。

又好像是雲端一輪明月,無論用眼去看,還是伸手觸碰,都那樣遠。

可江晴晚當時只覺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乞丐丫頭,小姐姐能收留自己,給自己好看的衣裳和好吃的點心,就是極好的。至于兩人間的距離,好像也理所應當。

再說,小姐姐并不是真的冷漠無情。她會在外面下雨的日子裏給自己讀桌上的游記,會在她眼前畫出一幅山水美景。還會摸一摸她衣服薄厚,語氣裏帶些擔憂的問:“這兒的天氣怎麽這樣怪,昨日還熱,今天就一下子涼起來……會冷嗎?”

所以,她才會越來越想親近對方。

直到小姐姐坐船離去。

那場會面之後的第二天,寧蘇又來見她。言辭之間多有試探,話裏話外都繞不開邱家那姨娘。

江晴晚能怎麽說?自己對小姐姐的思念已經在心底最深處壓抑許久,而這一切,都沒必要說出口。

于是她只泛泛談了幾句過往,再說:“她怎麽變成現在這樣。”

就将話題揭過。

寧蘇也松了口氣,江晴晚不懷疑對方身份便好。

再往後,就是春雨落下,春耕順利開始。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宮裏開始為明徽七年的春獵做準備。

在問過明徽帝、果不其然地得到一句“只帶榮妃去”後,盛瑤想了想,還是把江晴晚叫到鳳栖宮,囑托一些要注意的事宜。

春獵不比尋常出游,屆時滿朝文武都要在獵場上一決雌雄。這也就罷了,盛瑤不擔心皇帝因縱欲傷身丢面子,只不想牽連到自家弟弟。

天子再厭煩她,仍舊不得不在朝堂上依賴盛家。這點大約又會加重皇帝的恨意……可無論怎麽說,沒了她的父親與兄弟,明徽帝能否撐起朝堂,還很難說。

弟弟年紀到了,被安排過幾樣差事,都完成的很好。于是今年春獵的一應守備工作,也被交到他身上。

她要和江晴晚說的事也很簡單:去了獵場就好好呆着,別和皇帝胡鬧,小心傷到自己。

……傷到自己也還算了,別讓盛家人擔責任就好。

自然,剩下一句不會被她說出。

江晴晚其實十分不願與皇後面對面談話。平常早晨,滿宮妃嫔都在時也還罷了。現在只有她與皇後,兩人之間的距離雖然不近,但皇後的手偶爾碰上來,她還是覺得……有些難耐。

不再着冬裝後,皇後舉手投足間,窈窕的身材被春衫清晰地勾勒出來。

這女人。

往日與宜嫔關起門來商讨如何對付她時,江晴晚滿心滿眼都是對無上榮華的渴求。但每每真正看到皇後,她又會覺得,只要皇後能好好待自己,就算一直待在妃位上,也……不是不能忍受。

這樣的奇異躁動,随着皇後的一字一句,時而高漲,時而沉澱。

直到江晴晚徹徹底底,聽明白皇後的意思。

皇後說,獵場弓箭無眼,在外走動需小心。

皇後說,天子或許會讓她女扮男裝,随駕出行。若是真的這樣,萬萬不要陪皇帝亂來。

皇後說,一切以天子安危為重。榮妃既是皇上寵妃,自然也要報之以李,莫讓天子分心。

說來說去,就是讓她好好窩在帳中,最好一步都別邁出去。

“妾聽聞去年此時伴駕的是淑妃與昭嫔,當時娘娘也這樣叮囑過她們嗎?”江晴晚問。

盛瑤的唇輕輕挑起,道:“淑妃向來安靜乖覺,昭嫔雖然咋咋呼呼的,但有淑妃在,卻總能安靜下來……”

江晴晚抿一抿唇。她與那兩人并不熟悉,進宮到現在,話都沒說上幾句,但偶爾也會想,她們的關系真的很好。

盛瑤又道:“基本就是這些,榮妃可聽明白了?”

江晴晚道:“是,妾懂的。”

皇後面上關關切切,但語氣中的一絲涼薄還是被江晴晚聽得清清楚楚。

對方對她,已經連裝,都不屑一顧。

自己卻沉浸在莫名的感情中,無法自拔。

這一切實在太可笑。

二月底,榮妃與天子一同出城,去往上林獵場。

宮中發生的事偶爾傳來,但總體而言,一切都平平靜靜。

好像有什麽在醞釀。

随着江晴晚離宮,周燕回與寧蘇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整整一個三月,兩人都很少會面。

她們三人之間脆弱又緊密地關系,一旦沒有江晴晚在,便不值一提。

周燕回潛心照顧大皇子,寧蘇則放縱自己思念寧淮。除了她們之外,昭嫔淑妃照例每日在院中吃茶看書,過得不能再悠哉。

連許久未曾出頭的賢妃葉蓁也自自己的宮所中走出,牽着大公主聶滢,去看禦花園中初綻的春花。

榮妃進宮之前,宮裏的三個孩子,說來都頗為得寵。

無論是作為天子唯一女兒的聶滢,皇後嫡子的聶泓,還是出自肖似薛婉的宜嫔的大皇子。三個孩子各有千秋。

但榮妃進宮之後,唯有聶滢,還能得到皇帝微末眷顧。

小姑娘活潑可愛,在花叢中轉圈。賢妃在一邊的亭子裏喝茶用點心,看着女兒玩鬧的身影,滿心溫柔。

過了短時間,忽然有宮女來報。說自上林獵場送回宮的獵物已經被處理好,分發各宮。

聶滢已聞聲趕來,聽着送來東西的單子,眼睛亮晶晶地轉向賢妃:“母妃,滢兒想吃烤鹿肉!”

賢妃一頓,手指在女兒額頭上輕輕一點:“你呀,還是個女孩兒嗎。”

聶滢抱着賢妃胳膊撒嬌:“母妃……滢兒在跟女先生念書時聽過一段話,便是講鹿肉烤時滋味。自那以後,滢兒一直心心念念……”

賢妃微微一笑:“也好。”

聶滢又道:“書裏說的是雪天臘梅下生火,現下卻已到春日。到底可惜。”

賢妃看着女兒小小年紀,卻非得做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由輕笑出聲。

母女二人和和美美的離去,此外另有旁人,與她們背道而行。

在皇後整頓宮內流言之後,再沒在臨華宮內響起的哭聲,倏忽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兩二三事 和@千千大王 的地雷~

榮妃:啊,好糾結。

皇後:嗯?又來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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