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辰宴
皇帝疑心病發作,賜死皇後的事被無限後拖。
二皇子生辰宴到來,穿着喜慶衣裳的小家夥無比惆悵:“榮母妃,母後真的不能來嗎?”
江晴晚摸一摸二皇子的小臉,指尖傳來無比柔滑彈性的觸感。小孩子就是這點好,皮膚嫩滑,而不像自己……
雖說說起來,自己也就十七歲而已。
她柔聲道:“二殿下很思念皇後娘娘嗎?”
聶泓的戒心已經在一個月的相處中被消磨的差不多。他依然謹記盛瑤的教誨,卻也覺得,榮母妃并非壞人。至于父皇……聶泓已經經歷過一次冷落,別說此刻母後還在愈發凄涼的鳳栖宮裏。明徽帝待他的每一點軟言軟語,都會讓他想起先前母子二人空守寂靜宮闱的場景。
于是他很放心地答:“是,泓兒很想母後……榮母妃,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母後呀?”
江晴晚十分憐惜他:“待會兒你外祖母也要來拜訪,到時候,泓兒與外祖母敘完話,就乖乖去外面玩,留我與盛夫人談一談,好不好?”
聶泓思索一下:“……好。”
盛夫人總算等到時機,前一晚上幾乎一夜未眠。等天亮,便匆匆換衣梳洗,吩咐下人駕車往皇宮去。
自家老爺說,皇帝一個月來上朝時總是神色萎靡,許是身體出了什麽事情。盛夫人膽戰心驚地聽,偶爾心裏還會冒出十分大不敬的念頭——皇帝最好就此病下去,不就沒有耐性對瑤兒下手了?
至于榮貴妃……不出所料的話,她這次進宮,也要與那女人直面相對。外孫現在被養在那女人宮裏,真不知過得如何。
她在轎子上心急如焚,數次撩動簾子,看窗外街景。
大清早的,路上還很安靜。早晨的風略帶一點涼意,有跳着擔子的行人從身邊走去……
樹上的葉子飄飄搖搖,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有蟬在鳴叫,知了知了的,聽得盛夫人愈發心焦。
Advertisement
直到皇城若隐若現,她才端正坐好,只是依然神思恍惚。
她的女兒……從小到大,都極有主見,卻依舊懂事的讓人心疼的女兒。
二皇子的生辰宴擺在下午,這會兒,盛夫人直接去了芳華宮。
榮貴妃剛送走皇帝,眉眼間還帶一絲慵懶氣息。聽聞盛夫人已經到了的消息,她一怔:“這麽快……”
然後吩咐身邊的宮人,去喚二皇子起身,收拾一下,帶到這兒來。
很快有宮人來回話,說二皇子早就收拾齊整了,正乖乖在房中練字。
江晴晚嘆一聲:“真是個好孩子……”阿瑤将聶泓教的太好太好。
盛夫人見到榮貴妃時,她的外孫,也坐在貴妃身邊,用着早膳。
引她進來的宮人很快退下,聶泓擡頭看過來,發覺是外祖母,于是看了江晴晚一眼——江晴晚微笑着向他颔首,聶泓這才從凳子上蹦下,跑到盛夫人身邊。
這樣的小細節被盛夫人收入眼底,她心底倏忽一涼。
江晴晚用這樣短的時間,就收服了二皇子……以後呢,外孫還能不能與女兒齊心?
貴妃還真是好手段。
她給貴妃行了禮,在對方微笑的神情中俯下`身,說了幾句關切的話,便摸摸外孫的頭,讓聶泓重新坐回座位去。
聶泓卻搖一搖頭,講:“榮母妃說有話要與外祖母講……泓兒先出去了。”
盛夫人一頓,擡頭看江晴晚,那女人跟着點頭:“是。泓兒出去找奶娘帶你轉轉,啊。”
聶泓笑一笑:“知道啦,榮母妃。”
盛夫人都不敢想,女兒看到這一幕,會難過成什麽樣。
她更不知道,在此之前,盛瑤是真的想過,将聶泓過繼給江晴晚——只要江晴晚能幫忙,讓她離開。
盛夫人坐上聶泓原先坐的位置。屋門被打開,然後再關上,房子裏就只有她們兩人。
面前的女人……其實該說是少女吧,她想,江晴晚這年紀,比瑤兒小五歲,自己生瑤兒又晚……如若不然,給自己當孫女都行了。
可在現在,對方只是那樣輕輕地笑着,就能掌握她女兒的生死。
這實在,讓盛夫人放不下心。
江晴晚說:“好久不見,伯母別來無恙?”
“伯母?”開口一句話就把盛夫人驚住。
“對呀,”江晴晚攏一攏耳邊垂下的發絲,很不經意地說,“七年前,我是把阿瑤叫姐姐的……現在,叫夫人您一聲伯母,也不為過吧。”
她說“阿瑤”時,用的是十分親昵的口吻。盛夫人仔細分辨了,再看對方,便有些不甚明白。
莫非,江晴晚是真心的?
江晴晚又道:“伯母也不要覺得我不懂事兒……畢竟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對吧?陛下近些日子身體不适,一心只顧着這個,倒是沒想到要把阿瑤怎麽樣。但依我看,只要陛下稍微恢複一下,阿瑤的處境就又堪憂了……”
盛夫人試探着問:“貴妃這樣說,是有什麽法子了嗎?”
江晴晚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些,還是笑盈盈的,聲音裏卻摻雜了些別的東西:“不瞞伯母,我前些日子去見過阿瑤……她現在過的,怎麽說,還是心裏有事兒,所以……”她語調拉長一些,給盛夫人留足了想象餘地,才繼續道:“清減了許多呢。”
說着,面上也透出一些憂心。
如果不是出自真心,那這榮貴妃,還真是個把握表情的高手。
盛夫人看着江晴晚,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她依然在遲疑,而顯然,榮貴妃是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有這樣多鋪墊……
“原本,這些事情,我是不想告訴伯母的。”江晴晚道。
盛夫人回神,戲肉來了?
江晴晚:“伯母可知道,陛下這回為什麽那樣生阿瑤的氣?”
盛夫人:“……請貴妃娘娘講。”
江晴晚:“伯母不要這樣客氣。實際上,就在先前,宮裏出了一些事……”
她将禦膳房死人的事情緩緩說出,期間還伴随着一些對皇帝心緒波動的描述。從先前自己流産,到前幾個月皇後被禁足。
一切一切,仿佛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将後宮所有人都囊括其中。
最後,就是近來皇帝愈發虛弱的身體狀況。
對于這一點,江晴晚只是略略提了提。她真正的目的,在于:“伯母,陛下是以為,阿瑤是害我丢孩子的罪魁禍首……”盛夫人的面色一僵,江晴晚适時作出失落的神情,手在小腹處略略拂過,“可我知道,阿瑤那樣好,就算不曉得我是故人,也不會對我做那樣的事……雖說,我也不知,罪魁禍首究竟是誰。可滿宮去看,只有一個人,有理由做這種事。”
盛夫人沒有接話。
江晴晚已經料到這點。這種宮廷陰私,自己說說就算了,盛夫人要是開口,就是現成的把柄。
可實際上,早在盛瑤被軟禁時,自己就和盛家站在一條船上……她對盛瑤說的所有話,都是真心的。
皇帝不也與自己抱怨過,說盛光是純臣不假,只是太過在乎那個女兒?讓這樣的盛光輔佐外孫登基,教導外孫處理政務,不是剛剛好?
她要讓皇帝死。
那個漠視小姐姐,待小姐姐不好的皇帝……那個從未将自己放在眼裏,從未将阿瑤放在眼裏的男人。
既然他那樣在意一個死去十七年的青梅,還以此給小姐姐難堪。
為什麽,不幹脆下去陪薛婉呢?
她要讓盛瑤這一生,都停留在這宮闱裏。
皇帝死後,二皇子登基,盛瑤便是太後。而自己,作為先貴妃,就是離阿瑤最近的人……
她們都還很年輕,有無限未來,為什麽偏要挂在皇帝這一棵樹上?
沒了皇帝,她和阿瑤會過得更好更好。
光是想到這些,江晴晚便無比歡欣。
只是……
她不能在盛夫人面前流露這些。
阿瑤已經是那樣的态度,何況她的父母?
她要讓一些,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
江晴晚緩緩地說:“就算不是她,又能怎麽樣呢?伯母,你我都不能眼睜睜看着陛下待阿瑤這樣……再說了,伯母,你還記得先前阿瑤被禁足嗎。”
盛夫人回過神:“貴妃是說,前一年冬天的事?”
江晴晚道:“那時候,我不知阿瑤是恩人,于是做了許多錯事……好在阿瑤願意原諒我。”
原諒?盛夫人在心底琢磨着榮貴妃的用詞。
江晴晚:“周燕回……她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呢。阿瑤被禁足,是因為皇帝覺得,她陷害我。可實際上,大皇子點心中的祁風散,是宜嫔自己下的!”
“那樣歹毒的女人,連自己親生孩子的身體都不管不顧,只為了讓皇帝對阿瑤厭倦……伯母,我只問你,幫不幫我?”
盛夫人沉默許久,再開口時,舌尖都是苦澀的:“貴妃請說。”
江晴晚還是笑一笑:“我想讓伯母伯父做的,其實很簡單……這都是為了救阿瑤,伯母莫要覺得心底有愧。”
盛夫人當然不會心底有愧。
她也是大家出身,之後經營盛家十數年,怎樣的風浪沒見過?只是眼前的榮貴妃實在讓她看不透,如此一來,還是保守些比較安全。
阿瑤怎麽會招惹到這樣的人。
……幸好,阿瑤曾招惹過這樣的榮貴妃。
下午二皇子生辰宴,禦花園裏十分炙熱。皇帝只待了一會兒,便覺得受不住。
只是寵妃興致頗高,見他神情不愉,還忐忑地問:“陛下還好吧?”
明徽帝揉一揉眉心,鼻間發出深深的“嗯”聲:“無事……”
周圍開滿各樣花卉,一個個都怒放到極致,争奇鬥豔。
皇帝後宮內的佳麗們與之相比,都顯得略為黯淡。
榮貴妃坐在最上首,皇帝身邊,穿着最為豔麗。已經入夏,氣溫越來越高,而她的衣裳的紅色是由一種南方的漿草染成,穿在身上十分舒适,布料冰涼,是難得的消暑佳品。
這原本是皇後才有的份例,卻被皇帝用在她身上。
諸妃嫔給二皇子的生辰禮被一樣樣呈上來,只是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忽略掉了許久沒有在衆人眼前露面的皇後。
縱然是丞相之女,皇帝明媒正娶的妻子,又能怎麽樣呢?在天子心中,還不如雲夢郡裏的舞女……
賢妃垂下眼,手輕輕晃動着茶杯。大公主坐在她身邊,一張小臉緊繃着。直到安得意喊到她們的禮品送上,她才碰一碰大公主的手。
聶滢站起身,露出一個甜美的笑:“二弟長樂未央。”
明徽帝睜開迷蒙的眼,看一看自己唯一的女兒:“唔。”
榮貴妃則對聶滢一陣贊嘆,說的小姑娘到底崩不住,紅了臉頰。
一切都頗為平靜,直到傳到宜嫔時。大皇子原本興致勃勃,卻一下子就捂住肚子倒了下去。
場面僵住,二皇子開心的臉上蒙上一點陰影。
他還記得,去年自己生辰之時,也出了事……
只是這時候,摟住他的人,是榮貴妃,而不是自己母後。
二皇子到底是小孩子,悲傷的情緒一上來,就抑制不住。但他記得父皇就在自己身邊,這種時候,一定不能露出半分異樣神情。
他咬住下唇,小臉憋得通紅。
榮貴妃先是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明徽帝則皺起眉頭,看看二皇子。
每次都是在這孩子過生時出事……這未免也太……
不過與上次不同,皇長子早已失去盛寵,到這時候,皇帝雖然有些憂心,卻是對自己寵妃。
這次生辰宴都是由婉兒安排,偏偏出事。
江晴晚已經在焦急地喚太醫。
場面一陣兵荒馬亂,最後大皇子被送回住處安頓好,太醫去向天子回話。
李太醫的一句話,引起了明徽帝注意:“殿下已經睡下了,宜嫔娘娘一直守着……”
明徽帝對此不予置評。
李太醫露出躊躇的神情:“還有一點,陛下恕臣無罪,臣才敢說。”
明徽帝擡一擡眼皮:“哦?”
李太醫一咬牙:“殿下方才一直都在哭……像是、像是十分躲避宜嫔娘娘!”
說完這句話,李太醫一下子拜倒在地,口中喃喃說着求陛下寬恕這樣的話,言辭之中多帶悔意。又加入一些恰到好處的敘述,說自己醫者仁心,怎麽可以看着還是孩童的大皇子白白受罪……
明徽帝則霍地起身,眼裏恢複了五六分清明。
他用審視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太醫,神色陰晴不定:“你可知道,若是在朕面前說一句謊話,朕會如何罰你?”
李太醫的頭扣在地上,大顆汗珠滾落:“臣不敢啊,陛下!當時貴妃娘娘身邊的宮人也在,看得清清楚楚!有至少三次,宜嫔要去摟抱大皇子,都被大皇子生硬地躲去……”
而在江晴晚派去守在大皇子身邊的宮人口中,皇帝聽到了更多。
作為宮女,複述主子的話,是基本的本事。那小宮女講得,比李太醫要有條理地多。
兩人話中主體,卻是同樣的場景。除此之外,小宮女提到,大皇子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明徽帝眯一眯眼睛:“你且複述一遍。”
小宮女道:“仿佛是……‘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又?”明徽帝重複。
小宮女已經低下頭,似乎恐懼着什麽。
明徽帝瞬間就想到了,當初大皇子在芳華宮出事的事兒。
他面色更沉,想一想:“又是祁風散?”
李太醫道:“這……還不能肯定。只是看大皇子現在的症狀,似乎比祁風散嚴重許多。”
明徽帝已經在咬牙切齒。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後宮到底養了多少蛇蠍心腸的女人!
哪怕他對長子沒有感情,那也是天家皇子!論尊卑,讓周燕回親自養兒子,都是皇家給她的榮寵,她怎麽敢!
一個時辰後,芳華宮中,榮貴妃哄睡了二皇子,便去聽宮女回話。
“陛下怒極?”
小宮女點頭。
“摔瓷器?”
小宮女又點頭。
聽起來與天子往鳳栖宮與皇後争執的場景頗為相似,不過此刻江晴晚卻是滿心暢快。
暢快完了,她又開始惆悵,明明從一開始,小姐姐在自己眼裏就是不同的,為什麽她偏偏沒有發現呢?
這一場局其實很簡單。宴席是她擺的,藥是盛夫人從宮外拿的。點心,則是大皇子最喜歡、想要在皇帝面前做出慈母心态的宜嫔親手喂的。
但哪怕她不喂,那些人也會如此給皇帝回話。
大皇子年齡不小了,本就對當初的事有隐隐猜測。再來一次,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他恐怕已經認定,母親根本就是将自己當作一個工具……
至于周燕回與那些藥之間的聯系,則是她自己告訴寧蘇,寧蘇再無意中向江晴晚提起。
……她給醫館的錢,幫醫館辦得事,和手上握着的、借之威脅旁人欺騙寧蘇的東西,都成了此刻的證據。
盛家做事,當真幹脆利落。
當天晚上,皇帝的人,便在那醫館內,翻出一個藥方。
太醫看過之後,對比皇帝身體狀況,大驚失色:“陛下這是……已經服了整整一個月的藥嗎?”
周燕回已經被押解歸案,而在一切發生時,大皇子還在夢鄉。
昔日的宜嫔一身淩亂,似哭似笑地看着皇帝,再轉向芳華宮的方向,恨恨道:“居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
謝謝謝謝@梨花 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