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迷夢
“江晴晚……”
難以言說的劇痛,從胸口傳來。
江晴晚用盡全力,想要将眼睛睜得更大一眼。她在這一瞬看到了許多許多,阿瑤,皇帝,還有所有禦林軍,都在以一種難以置信地視線看着自己。
她微微側過頭,身後的二皇子身上似乎也帶着一點血跡……可那孩子此刻并未哭喊,眼睛也依舊明亮着,大約是沒有受傷的。
到底什麽是喜歡呢?
是想讓心悅之人高興,自己也為之高興的心情。
江晴晚在昏迷不醒之前,模模糊糊地想到。
她已經做了許許多多,會讓阿瑤生氣的事情。所以在箭被射向二皇子的瞬間……她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以。
聶泓不能出事。
那個孩子,是阿瑤最關注最挂心的人。如果聶泓折在這裏,哪怕自己與阿瑤都能好好活着,在這之後,自己大概也再也看不到阿瑤的笑容裏。
光是想到這裏,江晴晚便覺得,無法忍受。
她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二皇子一定要好好地。
心思轉到這裏,只花了電光火石的功夫。她身姿向來輕盈,這在倚香樓內是最好的法寶,而在這裏,這也讓她能順利地,在那支箭到來之前,擋在二皇子身前。
在這個快速發生,又顯得無比漫長的過程裏,江晴晚無意中,對上了天子的視線。
從驚異,到歡悅,到震驚,到難以置信……這樣複雜的情緒,居然被她看得分明。
她又去看盛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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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晚很想對她的小姐姐笑一笑,說你看,我到底還是做了一件能讓你開心的事情,對不對?
可她真的是沒有力氣了。
榮貴妃做了一場無比漫長的夢。
夢裏是八年前的青鎮,自己與小姐姐相處的時光。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可這個夢真的太美太好,她半點都舍不得離開。
小姐姐沏茶給她喝,溫柔地講着茶的名字叫做“雨前”,顧名思義,是在第一場雨落下之前,采茶人加班加點采來的第一批茶。茶色清淺,喝進口中時,卻有悠遠綿長的清香。
小姐姐笑盈盈地問她:“好喝嗎?”
她剛想說好喝,就覺得一股無比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漸漸灌滿整個胃部。她的眉毛都揪成一團,可憐巴巴地看向小姐姐:“好苦啊……”
一片素色的宮殿裏,一群太醫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太後娘娘,箭在先前真的紮入太深,縱然已經拔出,也是傷了肺腑……”
在他們身前,盛瑤穿着一襲白衣,坐在椅上,眉間一片冷厲:“除了這些推脫之言,你們還會什麽?本宮要讓江晴晚好好活着!”
太醫苦不堪言地低下頭去,偷偷與同僚遞一個眼神。
先前的皇後娘娘威嚴是威嚴,但總體還是和善的……哪像現在這樣。
原本以為天子駕崩已經是最大事端,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天子沒了,還有另一個人去逼他們一定要救起從前的榮貴妃,現在的榮太妃。
……也沒法子,誰讓太妃是救駕功臣呢。龍椅上那小皇帝的命都是太妃救的,也難怪太後是這種态度。
一室沉默裏,靜言從偏殿中繞出來,低聲對盛瑤道:“娘娘,藥已經給太妃喂下去了。”
盛瑤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一些。
她這些日子忙得可謂焦頭爛額,誰能想到,明徽帝居然會折損在祭天之時,這簡直是刺客在當衆打皇家的臉!
更可笑的是,天子最寵愛的女人确實沖上去救駕了,救得卻不是明徽帝,而是當時的皇後嫡子,現在依舊在孝中,沒有正式登基的,還在總角之年的聶泓。
她在後宮裏準備各樣事宜,從天子葬禮到兒子登基。家中傳來的消息說父親也忙碌不已,偏偏還有一批一批客人前去……
父親到底是父親,在這種境況中,居然主動去找楊洲商議,說二人都是丞相,此刻便應成為小皇帝的後盾,來幫年幼的國君鞏固朝中勢力。
這樣的話說出來,楊洲哪有不應的道理。
母親說,父親也有他的打算。有一個左丞分去他人視線,就不會讓盛家太引人注目,招來事端……可盛家早就足夠引人注目了,那還用得着這樣裝模作樣?
盛瑤思慮片刻,幹脆将此事抛之腦後。她已經足夠繁忙,此刻應該信任家裏人……何況,在一切繁複禮節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讓她難得地挂心。
江晴晚。
那樣義無反顧地沖上前去,為泓兒擋了一劍的江晴晚。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注意着自己,反倒讓她順利離開禦林軍的環繞裏……盛瑤想了許久,自己到底有沒有在江晴晚離開之前,聽到一句:“阿瑤,我好喜歡你。”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或許是因為江晴晚接下來所做的事情。
在聽到箭尖破開血肉之聲的瞬間,盛瑤冰封已久的心髒,突然強烈地振動起來。
這就是江晴晚。
在禦花園裏,明明自己也怕的不行,也擋在她身前的江晴晚。
在華山之巅,說她喜歡自己,然後去給泓兒擋下一箭的江晴晚……
盛瑤依然記得,在此之前,那女人所做的一切。從陷害,到逼迫,到威脅……那些過往冷冰冰地豎在她心口,不能說是消失了,但她就是覺得,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江晴晚是真的願意豁出命去,只為了讓自己平安,讓泓兒平安。
她在忙碌了一天之後,到了鳳栖宮偏殿。
守在門外的宮女見她過來,連忙拜下:“太後娘娘。”
盛瑤瞥她一眼:“把門打開。”
那宮女連忙照做。
很快有人點起燭火,将原本昏暗的屋子照得十分明亮。
太後說:“你們都下去吧。”
于是衆人悉數離開。
等所有人都退去,盛瑤才坐在江晴晚床邊。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經昏迷了快一個月……天子只用守二十七日孝,再過一兩天泓兒就要除服登基,可江晴晚……
太醫越來越不敢說,這女人一定能醒來。
盛瑤的眸色十分複雜。床上的江晴晚大約是失血過多,面色完全說不上好看。但這大約是自這女人進宮以後,自己第一次用這樣的視線看她……那張臉,除了白得過分,其實也挺好看。
她過了許久,才道:“你再不醒,太醫也要沒法子了。”
這二十餘天,盛瑤幾乎是傾盡國庫中所有的良藥,去吊住江晴晚的命。
可若是她一直不睜眼,不吃不喝,怎麽可能活得下去。
盛瑤輕輕地,輕輕地嘆一口氣:“算了。”
與此同時,在江晴晚那場悠長的夢裏,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尋遍整個宅子,都找不到小姐姐的身影。
江晴晚推開一扇門,看着鏡子中十歲的,瘦巴巴的自己。她一擰眉,摔上門,又往另一個房間去。
這樣一間一間找過去,她有時候是十歲,有時候是十七歲……房間繞得她眼花缭亂,明明青鎮裏那個宅子很小,這樣長時間,早該把所有房間走完。
江晴晚快要哭出來時,忽然眼前一閃。
她定睛一看,原來自己此刻正站在皇宮中,一片白色裏,有一個素服的女人,坐在她身邊。
等等,坐在她身邊……
那她是怎麽看到的?
江晴晚用了片刻回神,一點點走過去,看着坐在床邊的女人的臉。
是阿瑤。
面色憔悴,卻依舊素雅美麗的阿瑤。
她咬着下唇,伸出手,去碰盛瑤的臉。阿瑤不知在說些什麽,唇瓣一張一合,可惜她聽不清……
江晴晚倏忽焦急起來。
不可以這樣!她一定要聽見。
她離得更近,将耳朵湊到盛瑤唇邊,終于拼出一點斷斷續續的字句。
那些字句過了很久,才轉化成零碎的句子:“江晴晚……”
江晴晚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小姐姐。
她有些難過地在心裏喚道。
盛瑤好像是看着她躺在床上的身體,又好像沒有看她,視線停留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我說你不懂得什麽是情愛,可似乎,我也不懂得……”
江晴晚一怔。
“泓兒要登基了。”盛瑤的神色黯淡了一下,“父親很信任楊洲,可我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
江晴晚拼命想要發出聲音,卻無可奈何。
“你是第一個會這樣對我的人……雖然過去做了那些事,可……”盛瑤又把話題轉回來,有些恍惚地說,“我大概,已經不怪你了。”
什麽……
“如果你能醒來,咱們試一試,也是可以的。”
她的小姐姐這樣說。
說這話的時候,盛瑤徹底錯開了視線。江晴晚甚至注意到,她的手指正在衣袖上攪弄。
“既然你我都不懂……至少,在現在,我還願意去試着學一學。”
“所以,快醒來吧,江晴晚。”
江晴晚突然頭痛欲裂。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模糊了,無論她怎樣不情願,盛瑤的身影都一點點離開了她的視線。
她眼前變成一片黑色,眼皮沉重,身體也一樣沉重,似乎連指頭都擡不起來。
指頭……
她意識到了什麽。
随後,睜開了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