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尤漣一出門就被凍成了傻逼。

他拉着行李箱, 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地朝小區大門口走, 幸好他運氣不錯,剛走到門口就碰到一輛出租車,裏面的人下車, 正好他坐上去。

司機師傅幫他把行李放到後備箱,問:“去哪裏啊?”

尤漣整個人縮成一只鹌鹑,坐上車還有些沒緩過來地發着抖。

他道:“去最近的酒店吧。”

“什麽樣的酒店?”

“四五星級的, 去最近的一個。”

尤漣不打算回家, 也不打算去尤燦那。

他在那兩個地方都有屬于自己的房間,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覺得去哪兒都不合适,不管在哪自己都是多餘的那一個。

司機師傅朝前方指了指:“前面不遠就是奧萊酒店, 我也不清楚幾星,反正挺豪華的,去那行嗎?”

尤漣點點頭:“行。”

車子啓動。

後視鏡裏, 暖春門庭巍峨的大門越來越遠, 也越來越小,然後連帶着裏面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視野中。

一起消失的, 還有他心裏的溫度。

汽車裏開着空調, 可尤漣還是覺得冷, 手指在剛剛出來的時候被風吹得通紅, 摸上去已經冷得發木, 可更冷的還是他的心。

尤漣伸手覆上胸口, 閉眼仰靠在椅背上。

司機師傅瞥了眼後視鏡:“唉, 你暈車啊?我車裏暈車藥也有塑料袋,就在我椅背後面的網袋裏,要的話你自己拿。”

“謝謝師傅。”尤漣聲音虛弱。

這一離開,仿佛把他所有的精力徹底抽幹,尤漣覺得自己好累,特別累,随時都有可能撐不住地倒在地上。

“你臉色挺難看,跟家裏吵架啦?”司機師傅是個健談的老司機,他經常跑夜的,也來過暖春門庭不少次,知道這兒都是有錢人,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孩子他接到過好幾次。

尤漣随口道:“算是吧。”

“唉,再生氣也不能離家出走啊。”

尤漣嘴唇動了動,又閉上,沒有解釋。

司機師傅還在絮絮叨叨地勸着:“我家裏也有一個你這麽大的孩子,當爹媽的跟孩子總歸有代溝的嘛,少不了要鬧矛盾,但是鬧也要有個度,離家出走解決不了問題的,氣歸氣,氣完了最好還是早點回去,省的家裏人擔心,然後大家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事情就能解決了……”

尤漣仰頭望着車頂,打斷了司機師傅的話:“解決不了了。”

“多大事啊解決不了?”

“特別特別大的事情。”說完,尤漣偏頭看着窗外,沒有再吭聲。

司機師傅搖了搖頭,心說果然還是孩子。

不管什麽事情在他們的眼裏都能變得特別大,殊不知,生活的殘酷他們連邊都沒有摸到。

十五分鐘後,車子在奧萊酒店門口停下。

尤漣把手伸進口袋,下意識地想掏手機付錢,可口袋全摸了一遍也沒找到手機。他愣了愣,趕緊從書包夾層裏拿出備用的現金,先把車錢付掉,然後下了車,站在冷風裏回想自己的手機到底掉哪兒了。

尤漣很快想了起來。

那時的自己憋得難受,特別想找個人說說話,結果翻完通訊錄一個能掏心掏肺的都沒,尤燦可以,但是他現在應該和項铮在一起,不方便打擾。

所以,他就發洩似的把手機扔到了床上。

然後整理東西的時候,他忘了拿手機。

尤漣扶額,有些崩潰。

回去是肯定不會回去的了,只能待會去酒店打個電話給宮鶴,讓宮鶴明天把手機帶去學校給他。

這種時候還丢三落四,尤漣快被自己氣笑了。

好在身份證什麽的都在書包裏,也一直備着現金,所以住酒店不成問題,否則灰溜溜地回暖春門庭拿手機,怎麽想怎麽尴尬。

拉着行李箱,尤漣進了酒店。

辦好手續後他乘電梯上樓,刷卡進入了對應的房間。

奧萊酒店是四星級酒店,裏面裝修奢華,走西方宮廷風。

尤漣也懶得關注這些,關上門就整個人倒在了床上,緊繃的神經舒展開,他閉着眼長長地舒了下氣。

過了好一會,尤漣總算覺得緩過來了。

于是他坐起身,盤着腿,伸長手把酒店的電話機拿到腿上放着。

話筒被拿到手上,另一只手熟練地按着號碼。

——他記得所有對他來說重要的人的電話。

“嘟”聲有規律地響起。

明明只是普通的電話連線聲,尤漣卻莫名感覺到了壓力,他舔了舔唇,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緊張地等待着電話被接起的那一刻。

“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哈?

緊張的情緒被打斷,尤漣把話筒拿到眼前。

這麽晚了宮鶴跟誰打電話呢?

想了想,他把電話挂掉,然後等了五分鐘又撥了過去。

這次是又是嘟了兩聲就說電話正在通話中,讓他稍後再撥。所以,宮鶴到底在跟誰聊天呢?這麽能說的嗎?

尤漣不緊張了,只覺得疑惑。

他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又耐着性子等,打算再過十分鐘打宮鶴的電話。

暖春門庭。

宮鶴神色焦急地跟在保安隊長身後。

他們要去暖春門庭的安保中心,查看大門口的出入監控。在這之前宮鶴先調了尤漣房間裏的監控,确認了他離開的時間。

十點三十七分。

在他熱湯圓的時候,尤漣悄悄地離開了。

他聽到的聲響,就是尤漣發出的!

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攥緊,宮鶴感覺到了疼和窒息,難受得讓他想要發瘋。可他忍住了,他不能瘋,他還得找到尤漣,必須把他找回來!

他決不允許尤漣離開自己!

“我要看十點三十七分之後的監控!”一進入監控室,宮鶴就道。

保安隊長沖負責管理監控的人點了點頭,很快,十點三十七分的監控就被調了出來。

“快進。”

“快進。”

“就這裏!停!再退回去一點!”

就在宮鶴認真辨認屏幕上出租車牌照的時候,手機連續收到了兩個被許多人标記為騷擾電話的短號來電。

這種短號打來的電話一般都是廣告推銷,他想也不想地全部挂掉,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眼前的監控上。

“江KK……把圖再放大!”

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宮鶴眯起眼,精神集中到腦子都微微發疼,“江KK7026!對,就是這個!”他回頭急聲問保安,“這個出租車的公司電話是什麽?找給我!快!”

保安隊長知道眼前人的身份,非常配合地把找到了出租車運營公司的電話。

宮鶴掃了眼號碼,快速撥號,可就在大拇指要按下“撥打”鍵的時候,那個短號又打了電話過來!而他下意識地一按,直接接通了電話。

草!宮鶴有種被打擾的惱怒!

他暴躁極了,像一頭紅了眼的獅子,沒有挂掉,而是把手機放到耳邊,打算聽聽到底是哪個公司這麽急着找死。

可電話貼上耳邊,傳來的卻是那個他熟悉的、仿佛镌刻在腦子裏的聲音。

柔和又溫和,只輕輕地一聲“宮鶴”,便撫平了他所有的狂躁。

“宮鶴?你在嗎?”

在血管裏亂沖的血液忽然就平靜了下來,宮鶴難得怔愣地眨了眨眼:“尤漣?”

“是我,我手機掉你那兒了,應該是在床上,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現在這個手機就在他手裏。

“那就好,那你明天幫我把手機帶學校去,然後給我。”

宮鶴緩緩眨眼:“行。”

“還有就是,嗯……以後我不住你那兒了,我還是繼續回我哥哥那兒。”

“我給尤燦打過電話了,你不在他那。”

謊言分分鐘被戳破,尤漣的聲音頓了頓,過了會兒才又重新響起:“今天太晚了,過去我怕吵着他,就先住酒店了。”

宮鶴閉上眼,深深吸氣:“哪個酒店?”

他額角青筋直跳,可語氣卻仍舊平穩淡淡。

“奧萊。”

“幾號房?”

“啊?你要過來嗎?不用啊,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

“我問你在幾號房?!”

所有的怒火在一瞬間爆開,宮鶴再也壓制不住,他拳頭緊攥,對着電話吼,“幾樓?幾號?!”

“……”

電話對面的人似乎被吓到,過了好一會才道,“在、在2217。”

“等我!”

說完電話挂斷,宮鶴沖回家,坐上車後直接油門踩到底,一下沖出車庫。

引擎聲轟響,在安靜的暖春門庭裏格外突兀。

門口的保安們誰也沒敢攔,眼睜睜地看着紅色的跑車如一團火般劃破黑夜,從暖春門庭一直燒到馬路。

奧萊酒店2217號房間。

尤漣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有點弄不明白情況,宮鶴為什麽那麽生氣?自己識相地離開不該正合他意嗎?

而且這也才過了半個多小時,自己也打了電話過去。

他能聽出來宮鶴很着急,可他着急什麽?着急自己?

尤漣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第一名的腦子是假的,跟一團漿糊似的亂七八糟,什麽都想不明白。直到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劇烈的“嘭”響,尤漣才從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思緒裏抽離。

他被吓了一大跳,目光驚愕地看向門口。

他沒想到宮鶴會這麽快就過來,更沒想到的是宮鶴現在的模樣——很吓人,但同時也很狼狽。從來一絲不茍的頭發被風吹亂,他沒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居家服,腳上蹬着拖鞋,正怒目瞪着自己。

眼睛充血發紅,目光兇惡,胸膛起起伏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把他撕碎!

尤漣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卻不想這個動作激怒了門口的男人。

他沖進來一把抓尤漣的手腕,下一瞬,尤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他提了起來。

後背磕在牆上,尤漣怔怔地看着宮鶴。

“為什麽跑?為什麽要跑?!”宮鶴的表情和聲音完全失了控,驚怒和錯愕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手上的力道也失了水準,把尤漣捏得手腕肩膀都發疼。

尤漣被宮鶴的舉動弄懵了,他看着宮鶴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宮鶴又急又怒地追問——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既然喜歡我為什麽還要跑?你難道在騙我?!”

尤漣趕緊道:“我沒有騙你!”

“那為什麽要跑?!”

尤漣忙擺手:“不是,我沒跑啊,我知道你可能會給我打電話,你打電話我肯定接的,而且就算你不打我也肯定會打給你,只是手機不小心掉屋裏了,就晚了點……”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宮鶴擡手按住尤漣雙肩,目光逼視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嗯?一次兩次,你是不是就是想要我死?是不是?嗯?”

尤漣完全暈了:“我沒有啊!我幹嘛要你死?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非常莫名,腦子都是亂的,“我走是因為、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啊,你不喜歡我那我繼續待在那幹嘛?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厲聲打斷。

宮鶴狠狠地瞪着尤漣,他靠得極近,幾乎要貼到尤漣臉上。他咬牙切齒道:“我什麽時候說我不喜歡你了?!”

尤漣迷茫眨眼。

明裏暗裏不都說了好幾遍了?怎麽現在還表演起失憶了?他轉了轉遲鈍的腦子,吶吶道:“那難不成你還喜歡我啊?”

宮鶴什麽都沒有說,只擡手用力捏住尤漣的下巴,狠狠把唇印了上去。

唇瓣相貼的瞬間,宮鶴仿佛看見自己所有的砝碼都消失一空,天平也徹底倒向尤漣。

他想,或許從一開始,天平就在尤漣手裏。

他也從來沒有什麽砝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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