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戰時蓮,乾瑞(二)

蘇提燈将包裹在床上鋪開了,拿出幾個細長黑蠟來,便重新将其系好了,坐在床邊發呆。

綠奴被隔在了另一件屋子裏,他本意是想先去看看那幾個被下了蠱的人,可沒想到正淵盟小心至此,連讓他去瞧一眼都不給的。

他人生死又于己有何關系,那心懷天下的大夢大愛早在三歲那年絕了個透徹,又在十六歲那年徹底斷了個幹淨。

收拾好了這一切,他便開始在屋子裏四處環顧了起來,這間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算氣派也算不得平庸,總之就是一切恰好透出點舒服的味道來。

徑自繞到了書架面前,是一些劍術心法,蒼白的手指在那幾本面前頓了一頓,爾後繞到其他書目面前了。

翻了翻大多沒自己想找的,他又開始挨個抽書桌的抽屜,抽到第三個時,門直接被推開了,把蘇提燈驚的手一收,卻不料收手太快,那抽屜盒子直接被他扯了出來,還「咣當」一聲落了地,可更令他驚恐的是,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薛黎陷,此刻此人正身形快如鬼魅的撲過來,看樣子似乎是想接住那個抽屜,只可惜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更不巧的是那抽屜落地撞到了桌角還反彈了一下,夾雜了裏面的紙箋飛揚,抽屜一角還正好磕在蘇提燈的左小腿上。

連忙擡手扶住了桌子,氣力大的似乎能穿透了桌角,這才壓制住體內冥蠱的啃齧,蘇提燈這才得空暗喘了一口氣,蹲下身幫薛黎陷拾掇起來。

只不過剛拈起兩張來,他就吓傻了。

畫畫的人工筆極妙,一點一線無不是天作之談,畫風細膩傳神,可是、可是就是畫的東西奇怪了點……

側過頭去望了望正低頭不管不顧大手往懷裏劃拉紙箋的薛黎陷,蘇提燈冷靜了一下,開口道,「薛掌櫃,這房間原是你的麽?」

這房子他是住過不假,只不過他這個人比較邋遢,往往一走了之之後,正淵盟裏的人會來拾掇的幹幹淨淨,不留下一點痕跡……這人從哪兒看出來這是自己的房間了?

眼瞅着薛黎陷一幅被說中心事的表情望着自己,蘇提燈幹脆利落的把那兩張紙用兩根手指頭捏着遞到了對方面前,語氣平靜道,「先前倒是小生眼拙了,沒想到薛掌櫃也有一雙妙手,這工筆丹青之作就算是放到拍賣場上,也定是一個好價錢。」

薛黎陷将懷中的紙先堆放到了抽屜裏,接過畫來定睛一看,就愣了,接着便翻了翻剛才那堆,都是清一色的春宮圖,每幅圖旁邊還有題詩。

這人不是閑的沒事,就是沒事閑着了。

倒抽了一口涼氣,薛掌櫃淡定道,「蘇善人太擡舉在下了,在下就算開個方子也用的是狂草,這輩子還沒寫過這般蠅頭小楷。不過……你翻抽屜做甚麽?」

「不止翻了抽屜,還翻了書櫃。小生被你們監禁于此,你們也不讓小生去看看中蠱那人的情形,那麽我總不能在這裏吃了睡睡了吃吧。平生別無所長,唯書畫一途還算有點資質,不看看書翻翻畫,還能做甚麽?」

「那你現在便有事做了,我帶你去看看他們的情形。」薛黎陷快手快腳将這團畫握成球塞到抽屜裏然後一切歸置原位就開始急匆匆往外走了,打開房門又停下了,神色郁悶道,「這間房子我住過不假,可之後可能有其他人也來住過,那畫兒……絕不是我的,至少我沒那麽好的畫功。」

「嗯,小生都自認慚愧,這畫家定是一位神人。」語畢,也不看薛黎陷那更差的臉色,先徑自去一旁敲了敲門,喚綠奴把針藥拿出來,卻并沒有帶他,自己随薛黎陷順着回廊走遠了。

綠奴在門口靜默的看了一會兒,就跟門口兩位守門神點了下頭,乖乖回屋去了。

在房間裏坐好之後,輕輕抖了抖袖袍,一個紅彤彤的小蟲子掉了出來,伸長了頭頂兩個觸角,正傻乎乎的看着綠奴。

先生給他這個做甚麽?

看了看,暫時想不到有甚麽用處,拿過原先放蟲子的罐子,一并将它放進去了。

蘇提燈随着薛黎陷穿過幾個大大的回廊,又繞過幾個小別院後,終于成功的抵達了一座木門前。

這裏給蘇提燈的感覺就是荒涼。

也不知是不是前幾天下過雨的緣故,讓他在這晴天白日裏,都覺得這古宅透出絲絲陰冷來。

偌大的一間府邸,卻在剛才那麽遠的路上都沒有碰到過活人,這辛辛苦苦壘起來的業績,又有多少名門豪士的黃土白骨埋葬其下。

浮名功利無雙又怎樣,死後照樣一捧黃沙土。

推開房門進去後,才發現有三個臨時搭起來的床,床上躺了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床上坐着一個四五十歲的儒生,一襲水色與天青的長袍,腰間別了管玉簫。

床上躺的男人看樣子也不過三十來歲,還年輕着,女的也就十六七歲,看來是個後輩。

此刻他們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有呼吸清淺着,桌上還有半碗綠顏色的膏體,一個石杵擱在裏面,裏屋傳來驚天動地的嗆咳聲。

「尚叔,真是辛苦你了。」

那個儒生愣了愣,點了點頭并沒答話,內心卻毛毛的,小陷這是怎麽啦,看樣子挺上火的?

蘇提燈沒注意薛黎陷的臉色,快步走到了床前,擡手就搭了那小姑娘的脈。

只是還沒碰上就覺着一股無形的氣力向自己襲來,那東西速度太快,夾雜着風聲呼呼的,還帶着一股子凄厲的鳴叫。

等他反應過甚麽來之前,薛黎陷已經把那管玉簫給擋住了,他并不是一手握住,而是單手虛握了下,使了個巧勁讓那蕭在空中旋了一圈,帶了幾聲不一樣的鳴奏,這才落回自己手裏。

「他不會武功的,就是個醫師,來瞧瞧怎樣了。您看着就好,別動手動腳的。」

「哦,在下伯尚,你就是蘇家那個小子吧,沒想到是個學醫的,剛才是我莽撞了。」語畢看樣子還真要裝模作樣的起身抱拳。

蘇提燈連忙搶他起身之前答道,「謝您擡舉,在下恰巧同了蘇姓,與蘇家并無瓜葛,而且小生自幼習的是蠱毒之術,醫術只是略微涉獵,遠不如柳大小姐的醫術來的更為高明。」

「哦,也是啊,蘇家的人怎麽會是沒有武功的廢人,你這看樣子,還有幾年就吹燈拔蠟了?」

「尚叔……」薛黎陷在一旁無奈開口。

「嗯,我就随口一說,一說,你別介意哈。」

「沒事,小生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如今能得薛掌櫃相助,若再能借柳妙妙一臂之力,興許,也就活下來了。」

伯尚再沒答話,只是往裏屋看了一眼,就被薛黎陷一個眼刀遞過來噤聲了。

薛黎陷其實也有些無奈,正淵盟裏的人不知道搞到了蘇提燈甚麽資料,就開始如此草木皆兵了。

他們也不是沒動過去漠北蘇家問清楚情況,雖說老爺子沒見着,可是見着了長子蘇亦,确确實實是沒有這樣一個人。

但,蘇景慕前輩離世的消息,中原也無人得知。

僅憑他空口白牙一句話,也不能這般輕易下了定論,可眼下,又有誰會遠赴南疆一趟去求個真假呢?

蘇提燈原本還慶幸了一下,看情況弧青還沒得手,應該是當初他操作的火蠱反灼了她一下,她此刻也正在調養,不敢妄自動蠱,可真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他就愣了,內心反複的拾掇了好多遍,這才得以開口,慣有的半分溫情半分冷清的嗓音清清楚楚的說道,「誰說他們是中蠱了?只不過普通的傷口受傷感染然後昏迷,跟蠱術半分關系都沒有。」語畢,還特意指了指桌上的綠色膏體。

頓了頓,又補充道,「可是他們身上的傷口很怪,說是劍傷吧,又不像,若是刀器又劃不出這麽消薄的感覺來,給我的感覺是一個不擅長用劍的人傷出來的口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柳妙妙灰頭土臉的從裏屋鑽出來了,調子拔得高高的,「誰說是人中蠱了?你怎麽上去就看人家小姑娘的傷口?你去看看那爺們的,看完了你告訴我,覺得像是甚麽。」

蘇提燈一愣,因為這小姑娘的臉色更難看,他才直撲這個女孩子來的,那男人看樣子神色平靜的很,聽了柳妙妙這樣一說,便當下不再二話,直接伸手一抻那涼席,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骨架勻稱的身體,肌肉紋理也結實,可當看到他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是讓他扣住燈柄的左手無意識緊了一下。

那不是劍傷,倒是暗器之類的東西似得,一片片削過來的,還挺有規律的。

只不過……從遠看去,倒像是被絞肉架絞了一片去似的,肋骨已森森可見。

「這是……」

「蘇先生可曾聽過世上有一種有名的利器,名喚戰時蓮?」

怎麽沒聽過,鴉敷身上那六連發的飛镖就是仿着戰時蓮的構造設計出來的。那些兵器他也只是僥幸得在一些圖紙上看到過,沒想到正淵盟裏果真如此藏龍卧虎啊。

鴉敷是薛黎陷見過的人,肯定也留心了他的暗器,自然再隐瞞反而顯得自己小氣了。

「就是那種六瓣蓮花式的薄刃麽?按照盤疊構造來的,不用時可以疊成一摞平的刀刃,等着要用時展開就成了蓮花瓣式的東西,若有奪魂索輔助,可以操控的出去再收的回來,可是說的這個?他便是被這個所傷?」蘇提燈略一沉吟,爾後輕聲感慨道,「沒想到,這等已失傳只在書裏見到過的武器,竟還有傳人。不知,傷他的是誰?」

屋子裏餘下倆人原本還打算質問他怎麽知道的這麽詳細,卻不料他一句輕巧的書上看到過就堵了個幹淨,柳妙妙那雙靈巧的眼睛一轉,笑嘻嘻道,「蘇先生,你懂得還真多,你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就剛剛薛掌櫃那間,也是現下小生被監禁的房間裏。」蘇提燈整了整袍袖,說的不緩不急,卻字字清晰。

薛黎陷心裏也放下一塊石頭,還好不是尚叔問的,這樣一個小丫頭天真無邪的問出來,本也無傷大雅,說挑釁不沾邊,說好意也不确切,只能當做過了就過了。

「欸,喵喵喵,你說你老是在外面跑,不常回來瞅瞅,真怕是以後連正淵盟的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了。」伯尚對着柳妙妙挑刺道。

柳妙妙沖他做個鬼臉,不答話,反而往蘇提燈面前又走了幾步,神情鄭重道,「我若說傷他們的不是人,你信麽?」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