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卷二 戰時蓮,乾瑞(十二)
薛黎陷其實在伯尚簫聲一起的第一刻就想沖出去了,好歹給他一半的內力護體甚麽的,卻不料被柳妙妙扯了下,還順帶挨了一巴掌,雖然那一巴掌應該不是拍向自己的,只不過自己正好迎上去了。
等着這一系列做完,薛黎陷就知道想去護着也晚了,沉瑟來了。
只不過沉瑟是把他帶走了。
薛黎陷其實自那日小樓中有氣息就覺得不對,爾後開始懷疑,此刻內心更是認定了這個想法。
若是沉瑟真跟蘇提燈有仇,以他的實力,想要殺蘇提燈不是難事。
可是又為甚麽要佯裝來攻山?後來又去了小樓?一定是認識的……
現今看來,薛黎陷做了兩個方面的打算,一是沉瑟和蘇提燈認識,還是盟軍關系,那麽大可放心蘇提燈的個人安危,二是沉瑟和蘇提燈真的有仇且不共戴天,那麽沉瑟還會聽蘇提燈的話,不是被下蠱了,就是有甚麽把柄被他抓着,這樣也能安全。
剛想到這兒就聽柳妙妙喊了聲糟糕!
薛黎陷一愣,下意識的當先往綠奴房間沖過去。
沉瑟來這裏真的只是聽聞蠱蟲大規模的振翅聲,而且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深入正淵盟,要不是蘇提燈杵在院子裏,他也不知道該去哪一間屋子找他,至于綠奴——他就不抱希望找了,要是弧青抓着了,會看在蘇提燈的面子上留綠奴一命,當然少胳膊少腿就不一定敢保證了。要是正淵盟看押起來了,嗯……正淵盟應該不會濫用私刑。
一切等蘇提燈醒來再做定奪。
這也真該着趕巧,十三歲那年他在路邊遇見一個瞎子,說是你一直往東走,遇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就一定是你這輩子的貴人。
當時無聊還真就往東邊走了走,冰天雪地的确實是看見了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身邊還圍着一群大漢。
他真正出道的時候是八歲,第一次拿刀的時候,他就殺了人,好人還是壞人他記不得了,只知道是師姐要他去殺的。大概誰也想不到會有一個八歲的小孩去殺人,於是他就在一群大人的注視下,迅疾的将身後的刀拔了出來,一舉擊中。後來他帶了一臉一身的血回來,師姐又告訴他,你不适合拿刀,适合拿扇子,於是他就拿了扇子。
十三歲的時候與他來說殺人與否已經麻木了,師姐指令,他就去,說實話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殺手,一個見得光的殺手。
於是那群人被他毫無征兆的殺了,他不知道那群人為甚麽要欺負一個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麽要救一個無關的人,想了半天就歸結于大概是那個瞎子神棍的話,當慣了修羅偶爾做一回善人也沒甚麽不可。
然後他走上前,去想把她拉起來。
她擡頭,咬他的手腕子,鮮血淋漓的,他便一直伸着,讓她咬。
咬到她沒力氣,松了口。
仍舊瞪着大眼望着他,沒有一滴淚花的。
他覺得痛,也沒有一滴淚花的。
然後他突然将折扇合攏,直接刺入她的大腿,扇子冒出來的尖對穿了出去,于白皙細膩的皮膚下冒出了銀色的冷冽,可她仍舊沒哭。
沉瑟問,「你為甚麽不哭?」
她反問,「我為甚麽要哭?」
他又問,「你這衣服原先是甚麽顏色的?」
「白色的。跟你的白色一樣。」
「可現在成了全紅的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怕死嗎?」
「不怕。」
「以後記得穿紅色的衣服。」
「為甚麽?」
沉瑟收了扇子,把那個應該只有七八歲的女孩打橫抱起,沒點穴止她的痛和她的血,只是淡然道,「因為以後你是我的人了。」
這就是他的十七。他日後培養出來最好的一個殺手。因為他們一樣,知道掉淚會讓敵人笑話,所以他們從來不哭。
可那個偶然穿了「紅色」衣服,成了他貴人的十七,之後真的做出了好多拯救他性命的事情。
至少從某一方面來說,蘇提燈也是沉瑟的性命之一。一個病患要是沒了醫師,那麽離死也就不遠了。
他今夜服了藥早都睡下了,十七睡不着出去練鞭子,爾後一個脫手鞭子飛了正好撇在他窗戶上,破了一道口子。
要不是因為那道口子,他或許在睡夢裏也會錯過那段振翅古怪的頻率了。
追蹤那群飛蟲直到正淵盟這裏,沉瑟就知道,得趕快把蘇提燈從這水深火熱裏撈出來,不然等他想撈的時候,大概就是一碗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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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奴門口的守衛還沒明白薛黎陷和柳妙妙怎麽都奔過來的時候,就見柳妙妙突然向他一彈指,下意識低頭躲過了,卻發現根本沒甚麽,這時候薛黎陷已經破門而入了。
而柳妙妙想要真掏出甚麽東西當暗器來,也晚了……
她眼睜睜感應到幾只蟲子撞進了薛黎陷的身體上,伯尚的簫聲威力也突然大了幾倍不止,她也看到了周圍那空氣像是有實質的波紋一樣層層遞擴出去。
二話沒說拔出守衛的刀來,柳妙妙快準狠的朝薛黎陷背部和手臂連削了八九刀去。
綠奴在薛黎陷撞門那刻驚醒了,此刻正驚訝的合不攏嘴——難道妙妙姐也瘋了?
守衛也吓得站遠了,柳妙妙這一定是瘋了!
而薛黎陷确保綠奴沒被拐走之後一顆心就放了回去,包括柳妙妙拔刀開削的一系列動作,都沒讓他有半分猶疑,只是站直了,等她削,這是一種多年來的默契,哪怕七年不見,卻也可以活的同故。
柳妙妙這幾下也是下了狠手,感應蠱蟲在他體內的一寸為半徑削的,薛掌櫃身上肌肉也發達,於是掉下來就是一坨一坨的,剛掉地,柳妙妙就扔了火折子上去,看的綠奴咬緊了胳膊,看的守衛護住了心髒——這是正淵盟的人都瘋了的節奏麽!看來江湖上流傳的是真的啊!正淵盟當初退出江湖是因為內裏的矛盾調合不來,爾後一些人又走火入魔,像乾瑞那樣的,就是!
薛黎陷覺得讓一個小孩子看這樣血肉淋漓的太過了,於是就點了綠奴的睡穴,自己也找桌邊坐下了,疼的倒抽氣還有功夫貧嘴,「給包紮不?別這個讓我自己來啊!」
柳妙妙啐了一口,她今晚挺生氣的,跑了蘇提燈不說,還把薛黎陷也賠進去了,早知道他的計劃能捅出這麽大個簍子來,就不該幫忙了!
腹诽歸腹诽,還是忙不疊去拿了藥箱了,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滿臉驚恐奔出門的守衛。
裏屋的薛黎陷原本還打算喝口茶壓壓驚,心說命還在……想到一半就不想了,直接沖外面吼了一嗓子,「何伯!」
何伯倒是在屋裏坐着傷神沒管呢,那守衛剛跑出門就讓馮老給提溜回來了,感受到薛黎陷的氣息,馮老将人點了穴道往一旁一藏,負手而立了。
薛黎陷此刻也顧不得一身傷,有些急切的問,「正淵盟真有內鬼了?剛才是不是有人跑了……」
話未說完就被馮老擺手打斷了,「你這一身血幹嘛的?還不回去上藥?!」
「你找見沒……」
「叫我一掌拍死了,是有內鬼,近些年提拔上的人就是不能輕信。」
「直接……拍死這麽嚴重?」薛黎陷的懷疑還沒敢表露太多,馮老就惱了。
「我自然知道的事比你多!甭問了,快去上藥!」
薛黎陷低頭,沉默了半晌又擡起來,倔強的不肯走,「馮老,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包括乾瑞的……」
「正盟主的位置你回來坐吧,既然不信我,何必把事情交給我處理?我倒想告老還鄉找個花圃頤養天年呢!」
「馮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我回去上藥。」
「哼。」馮老一甩袖子,氣鼓鼓的看着薛黎陷回去了。
确認他回去無誤後,将那個草堆裏的人提溜起來,馮老第一時間沖進了何伯的房間。
看着何伯還那麽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馮老也無奈了起來,「得了,長輩造的孽,在小輩身上糟了報應,也甭想啦,人死不能複生,乾瑞他……他也是被逼的。」
「老馮……你說萬一,萬一小陷知道了,他一直很敬仰的人原先不是他所想的那麽回事……他,他會咋看咱這正淵盟啊?」
「崇山的事兒咱都瞞着好好的,頂多過個十年咱們也就吹燈拔蠟啦,帶到棺材裏的事兒,他從哪兒知道去?再說,南疆的亂子都蔓延到中原了,說不定十年都不多給我們的,還不可勁兒的趁現在好好活活?你啊,別杞人憂天了!倒是現在,這人得好好查查底兒才行……正淵盟不入江湖,可江湖現在卻又有咱們的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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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嗳嗳你輕點,啧,毛手毛腳的……嘶!」薛黎陷的數落剛開個頭,就覺得柳妙妙狠狠掐了下他的傷口,疼的他差點一個高兒蹦起來。要是有外人在這兒他定然一臉雲淡風輕的淡定神色,可是自家人面前就沒甚麽顧忌了。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英雄豪傑,武功蓋世的大俠,又有多少是別人眼睜睜殷切切期盼而形成的。
比起冷靜鎮定,他還是喜歡随性一些的,他也是個随性的人。
柳妙妙給他每個傷口都包紮好後,拖了個凳子坐他對面,雙手托腮問的認真,「接下來該咋辦?一點頭緒都沒有。」
薛黎陷撓了撓脖子,說實話他原先也覺得一點線索都沒有,但是蘇提燈的那襲話反而讓他現在有點頭緒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乾瑞的蛋……不是,乾瑞他一定有過失所在,被人盯上了才對,戰時蓮也不可能是這樣無緣無故的沒了。
有蹊跷。
正淵盟裏有蹊跷。
正淵盟裏所有人都有蹊跷。
柳妙妙排除,一天到晚在外面晃蕩,指不定正淵盟大門朝哪兒開都不清楚。
守衛排除,就那麽幾個,就算是犯事的也不是主謀。
馮老有問題,何伯有問題,伯尚也可能有問題。
嗯……不對啊,江南分部這裏不止這麽幾個人,腦子裏過了一遍,薛黎陷才想起,那個同樣安靜一直扮演被害角色的乾乾,叫他漏過去了。
她也是接觸過乾瑞的人。
乾瑞為甚麽恨他妹子?
「喵喵喵,你說你做了甚麽事,會讓我恨得想要殺你?」
「假設嗎?」
「廢話,我還能真殺了你不成!」
「……那我說出來你別不愛聽。」
「沒事兒,哥心态好着呢,說。」
「我把你娘殺了。」
薛黎陷神色一愣。
柳妙妙連忙去刮他下巴,就跟刮大狼狗似的,年輕的小姑娘兩遍嘴角輕輕翹起,像只貓似的,眨着一雙靈動的大眼,「我說了嘛,你別往心裏去,都是假設,我知道這有利于你分析。冷靜,鎮定啊大哥。而且這事就對你來說是死穴,每個人的死穴都不一樣的。」
「嗯。」薛黎陷點了點頭,嫌棄的撅下巴躲開她的手,趕蒼蠅似的往外揮了揮,「快滾去睡吧,早睡對皮膚好。」
「你大爺的,這他娘都快天亮了!」柳妙妙不依不饒再次伸手過去刮他下巴。
這是她訓狗得出來的結論,撓肚皮和刮下巴,都能讨狗狗的歡心,也能讓不開心的狗狗開心起來。
撓肚皮是不要想了,刮下巴麽,這個還比較容易實現。
薛黎陷叫她撓的和鬧得思路也漸漸活絡了起來,朗朗月色下薛掌櫃笑的邪惡:
「喵喵喵,我們去完成一個小時候沒完成得了的計劃吧!」
柳妙妙眼珠子一轉,也樂了,「你又想整哪位前輩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