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卷三 江湖情,衛臻(十二)
因為正淵盟的令牌是旁人模仿不出來的,薛黎陷這邊也自然不好信口胡謅蘇提燈是正淵盟的人,況且日後萬一真有點甚麽事是需要控蠱了,那麽如果正淵盟裏藏着這樣一個高手卻不聲張就更容易被猜測懷疑了。
薛黎陷有些無奈,至少他掀開馬車簾去叫他的時候這個人還一手搭在額頭上一手死死抓着床榻,那模樣簡直就是在無聲讨伐薛黎陷駕車技術有多麽糟糕。
幾乎在馬車裏磨蹭了近半個時辰他才出來,只不過出來坐到了輪椅上由綠奴推着往裏走的蘇提燈就坐的筆直,完全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薛黎陷扭頭看了看走掉的鴉敷,急忙趕到蘇提燈身邊道,「你讓鴉敷回去了?」
蘇提燈點頭,這裏面也自有他的盤算,現在他們看起來一個是殘廢一個是小孩,就算有心擠兌也得摸摸自己的良心吧,好歹名門正派,鴉敷一個地道的南疆人,武功還不錯,他在這裏,反而顯得自己咄咄逼人了。
「鬼市還有事,不能無主。我怕月娘一個人忙不過來,便叫他回去了,有甚麽不對麽?」
你自然沒甚麽不對,我心裏好不好受就不一定了。
薛黎陷無奈,難不成又要大熱天的去關門堵窗的屋子裏打地鋪麽?
等着走入了正廳,也不見得有人迎接他們,倒是從旁側簾子後鑽出來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看模樣也算年輕,長得很清秀,「這位……便是蘇先生吧?在下正淵盟,書南。」
「你好。」蘇提燈略微點了下頭,有些不解,不是讓他來看屍體的麽?怎麽先看的是個活人。
薛黎陷也有些愣,他原本打算直接推着蘇提燈到後山去,那群死人被扔在了那裏,卻沒想到書南突然蹿出來自我介紹了。
「關于冰棺的事,在下想煩請你過去看一看,可好?」
薛黎陷皺眉,之前就因為他知道蘇提燈貌似耐不了寒,才打算直接帶他去看那百十來號屍體,畢竟冰棺的五具屍體都沒了,去看棺材幹嘛?
蘇提燈也一愣,這是怎麽回事?故意難為自己的?這剛到還沒歇息呢,就直接來下馬威?
「我家先生才在馬車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他身子骨本身就不大好,薛大哥,書南公子,你們能不能讓我家先生先休息一天?」
薛黎陷直接推着輪椅就往廂房走了,書南也只是在原地笑了笑,并沒多話。
等着把蘇提燈那裏都安置好,薛黎陷就直接奔過去了,還未待開口就被書南阻止了,「小喵說你去看看屍體,就知道,為甚麽不能先帶蘇提燈過去了。」
薛黎陷滿腹狐疑的去了後山,就見衛家的幾個人在,還有柳妙妙,逄荔不在。
強壓下內心不好的預感,薛黎陷抖開一塊白布,掃了一眼那個屍體,就有些郁悶了——那些傷口,像是戰時蓮劃出來的。
而戰時蓮,已經丢了。
正淵盟壓着這事沒說,也自然沒交代乾瑞的死活,此刻……
柳妙妙顯然是已經和對方争執一陣子了,也不知那丫頭有沒有抖出事實來,只是還未等薛黎陷過去客套的笑兩句再說些狗腿的話,就見一襲水墨衣衫的人影出現在了柳妙妙身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清辭!
「各位,一上來就把苗頭指向正淵盟實在太不該,近些年來正淵盟哪一次不是兢兢業業的力排衆難。更何況,刀劍鞭傷也都可以仿出來,僅憑一點相似便如此武斷,并不嚴謹。」蘇清辭一邊說着一邊從懷裏掏出張紙,上面有正淵盟的印跡,「在下這次特意經過正淵盟的允許,前來略盡綿薄小力,此外,我們蘇家已接到消息,說是這次南疆毒巫出動,想要霸占我們中原這塊沃土了。如今,江湖四大世家是不是該齊心協力,把那些蠻子趕回他們該存在的地方去?而不是在這裏做些無謂的争吵。」
薛黎陷聽到這些後從一開始驚訝變作淡定,随後便不再打算插手這裏的爛事,直接往蘇提燈那裏去了。
他那內心不好的預感是……
果不其然,一襲紅衣的男子在門外徘徊着,薛黎陷使了個驚禪蹿到他背後,一手點住他啞穴就往旁邊廂房拖去,「荔哥,你幹甚麽?」
逄荔被拖過去的這片刻時間已經自動沖開了穴道,不過被偷襲成功還是覺得沒有面子,因此也沒好氣道,「一個正常人在這麽熱的天氣裏關門關窗,你難道不好奇麽?」
薛黎陷眯眼,「旁的人都好奇就算了,你怎麽會好奇呢。說吧,老實交代,你們幹嘛都要去圍觀猴兒一樣的圍觀蘇提燈?」
「誰圍觀他了,無聊。」逄荔冷下一張臉,負手出門去了。
薛黎陷雖然覺得蹊跷,卻也不再追問了。
等着後山鬧哄哄的人都走了,薛黎陷才落到柳妙妙身邊,也仔細的拉過一具屍體的傷口檢驗了起來。
薛黎陷覺得這個兇手如果不是操控着乾瑞的戰時蓮的話,而導致傷口如此之多之雜之亂,那多半是腦子不正常,這也太喪心病狂了。
仔細的在腦海裏回憶着戰時蓮的模樣,薛黎陷找了幾個特殊的切入點,自己幻想了下如果自己操控戰時蓮,該怎麽切。
柳妙妙早坐到一旁的地上吃糕點了,她和書南快他們半天,她來時就近淩晨了,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就一直忙活到了現在。
看到薛黎陷那略微皺眉不解的樣子,柳妙妙含糊不清道,「你覺得怎樣?」
「像。極其像。但不是戰時蓮。同樣,是不是估計也只有我們倆能看出來,或者正淵盟的老前輩,但無論如何,都是我們正淵盟自己的人,旁人說沒用。」
「是這樣不假,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兇手為甚麽要僞裝成戰時蓮的傷痕?而戰時蓮丢了這件事……除了正淵盟和蘇先生,哪裏還會有其他人知道?」
薛黎陷沉默,這句話倒是真切到點上了。
這個人是為了故意抹黑正淵盟,還是為了把正淵盟自己的內部線索鎖定在蘇提燈身上呢?
還是前者的可能性大吧……薛黎陷摸了摸下巴,難不成是……內鬼幹的?
嘶……也不對,如果抹黑正淵盟,那麽殺中原人豈不更好,殺的還是南疆人……
「對了,蘇清辭不會靠先前那套官話把衛家擺平的吧?」
「哪能啊,開頭的官話就是走個場面,人家接下來慷慨陳詞了一大堆,直接把這個問題上升到中原和南疆的局勢問題,順帶還把我們正淵盟的風頭捧上去了,說如果這兇手真是乾瑞,是我們正淵盟的人,那還是我們幹了好事一樁,把南疆毒巫殺了呢!」
「你的意思是,這群人是毒巫?」
「蘇清辭這麽說的。」
「他怎麽确定這群人是毒巫?」
「你問他去。」
「我問他?這不太好吧,我現在的身份就是正淵盟裏的一個無名小卒,你作為上一任盟主的女兒,去問問不是更容易撬開他的嘴麽?」
「我咬他呀!」柳妙妙一口将剩下的糕點塞嘴裏,起身拍拍褲子走了。
「記得去問啊!」
*******
蘇提燈一回到屋子就直接在床上躺好休息了。
一路上他能感受得到薛黎陷真的是很用心在盡量挑着平穩的路走了,但心急還是有的,必要時猛的颠簸了幾下還是存在的,因此蘇提燈現在覺得原本身子只是虛的沒有力氣,現在整個後背骨骼都開始輕微的泛起疼痛來。
本來入屋子之前是恨不得盡快撲到床上睡一覺的。
只不過先挑剔了一下床鋪幹淨與否,又經過這後背與床板一貼合就微微泛起的疼,他便徹底清醒了。
思前想後了一會兒,他就開始納悶了,難不成正淵盟內部出現分歧了?才導致不讓自己去看屍體?
真是的……自己明明是個商人,做甚麽要摻和江湖人的事呢。
蘇提燈揉了揉太陽穴,輕聲道,「綠奴,看能不能要個炭火盆來,把藥香點上,不然我睡不着。」
「先生……那,那你就一個人在這屋子裏?」綠奴撇了撇嘴,很明顯不願這時候離開。
蘇提燈笑了,「我又不是一個姑娘家,自己留在屋裏還會害怕的,別擔心了,快去吧。」
「那我一會兒就回來……先生你自己多小心。」
「嗯。」
「啊!」綠奴剛推開門,就聽「咣當」一聲,随即一聲慘叫。
吓得綠奴往後連退了幾步,這才發現門口是一個衛家的家丁,那人拿着一個炭火盆,還好沒點着,剛才是直接叫門框頂的翻打到臉上去了。
那家丁原本就窩火,大夏天的他被派去窩在大倉庫裏扒拉了老半天才扒拉出冬天的用具來,還被吩咐着盡量找個新一些幹淨點的,可問題是吩咐這些話的人是正淵盟的人,不是自家老大,而且那個人好似在正淵盟也沒甚麽地位……卻要自己幹這等苦差事,還白白挨了一下子!
「家奴不懂事,冒犯了公子,還望……」蘇提燈一看對方的臉色就覺得事情不對,萬一出現……
「哼,你們知道還好!」那家丁罵罵咧咧的将炭火盆往桌上一放,低聲道,「大熱天的有病是不是……殘廢着還那麽多事……」
這家丁這句話說得很輕,純粹是為了發洩,躺在床上的蘇提燈自然聽不真切,綠奴卻聽了個真,還未待發作,就聽他家先生輕輕喚了他一聲,便忍下來了。
蘇提燈一看綠奴那忿忿不平的神色就将剛才那人的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這江湖人吶……又有幾個是真正的江湖性情?
世上遇到丁點苦難委屈就叫天喊地着「我要看破紅塵」。
可真正看破了、真正放下的又能幾人?
他不想要懂人。
但他懂人性。
「你在生氣他罵我?」
「先生……」
「欸,你家先生其實也不是甚麽好東西呢,」蘇提燈輕笑了笑,「快去把藥香扔進去燒着吧。你以後便想着,世人多罵我一些,指不定我将來就能下地獄去少受些苦痛。這樣,你便看得開了。」
「先生你又在說甚麽胡話!你明明……你明明是最好的……」
「傻孩子。」蘇提燈輕微搖了搖頭,阖上眼休息去了。
一個家丁都能嚣張至此,看來接下來的日子,有的好受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