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卷三 江湖情,衛臻(十四)

「蘇先生知不知道,死的是甚麽人?」書南本想推着他走,可看樣子他似乎不怎麽喜歡別人近身,便走在前面充當領路人,可如今打算在路上套套話,才發覺一直掉轉着頭來說實在太過別扭。

蘇提燈輕輕加快了幾下,趕到與他身邊平齊的位置,溫和道,「小生又不是神仙,怎麽能知道。」

可他自己心裏也同樣是犯嘀咕的,這百十來號人不出意外就是沉瑟殺的毒巫吧,只不過……聯想到昨天的事,又經過今天書南這麽一問,蘇提燈心下有了幾分猜測,難不成,這群人的屍體有甚麽不能讓自己看見的地方?

或者說,是自己看見了會對正淵盟産生甚麽不好的見解?

等着真去看了,蘇提燈就了然了,再轉念一想,興許是他們還懷疑自己拿了這戰時蓮,而故意先來唬自己一唬。

薛黎陷和柳妙妙這邊忙起來是因為,屍體少了!少了十來具!

他倆輪換着檢查着這些屍體,柳妙妙先拿彩虹過了這些屍體一邊,沒有被彩虹揪出蠱蟲來,一般就該是沒有了。除了蠱,他倆還在查有沒有毒。

況且這後山除了他倆這兩個高手,衛家的人也一直輪換着進行守衛,怎麽還會不翼而飛!

聽見輪椅的聲音薛黎陷就回頭了,第一眼掃視了下燈籠,覺得顏色怎麽沉了點……第二眼就愣了,因為這段山路斜下坡有一些崎岖,書南徹底看不下去了,比起他在一旁看着蘇提燈艱辛的操控着輪椅盡量慢的往下滑,還不如自己連人帶椅子的扛下去。

別看書南平日也一幅書生打扮,實際上內家修為也是霸道的很。

薛黎陷之所以驚訝是,蘇提燈竟然沒有生氣。

據他這些時日觀察,蘇提燈是個很好面子的人,至少上一秒還能在無人處一臉疲倦的表情,下一秒出現在外界就是精神煥發英姿飒踏的模樣,所以……這麽示弱的事情……

薛黎陷心驚膽戰的把書南拉遠點,以防蘇提燈突然操控出甚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發難。

卻沒想到蘇提燈沒太多表示,只是淡淡問了句,「我也能看看屍體?」

「自然。」

蘇提燈搖着輪椅慢慢往前去距離最近的一個屍體前停下了,回過頭去,發現薛黎陷仍舊在原地瞪着一雙牛眼略顯呆滞。

怎麽了這是?

還未等蘇提燈開口,就見薛黎陷已經恢複了正常,還看了一眼書南,就跑過去替蘇提燈掀屍步去了,等着像條哈巴狗一樣蹲在他身邊替他掀開了白布,薛黎陷就納悶了,自己幹嘛要替蘇提燈忙前忙後呢,這人又不是沒長手。

「薛掌櫃,你忙吧,這等事我自己能來。」蘇提燈笑了笑,其實他自身的力氣耗得已經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剛才那段碎石子鋪就的山路上。

現在無非也是強撐着,仔細看了下傷口,蘇提燈原本想開口發話,擡眼正巧看見個衛家的人在不遠處,想起早上薛黎陷那特意來提醒甚麽話風都能聽得見的事,蘇提燈在內心輕輕一哂,自己發表甚麽見解呢?

說了對自己百害無一利。

說不是戰時蓮的劃傷,那麽自己顯然像是為正淵盟開脫,自己雖然是正淵盟請來的,可在江湖上一無名聲二無地位。更何況自己又沒真親眼「見過」戰時蓮,這麽一說,反而有點将髒水往自己身上沾的可能性。

一方面是涉及衛家的利益,一方面是涉及自己和正淵盟原本的「舊怨」,蘇提燈輕輕以袖子掩口咳嗽了幾聲,便将輪椅搖遠了些,坐在一旁單手托腮觀望。

正四下靜默的空當,突見一襲水墨衣衫的中年男子從半山腰下倏忽滑下,身輕如燕,面如冠玉,端的是一個風流人物。

蘇提燈略微擡眼望了下,就把視線收回來繼續看柳妙妙在屍體旁蹦蹦跳跳的了。

年輕真好,有活力也真好。

這才該是活着。

薛黎陷在蘇清辭跳下來的第一刻就擡眼略微點了下頭致意,便繼續忙他的去了。

倒是書南一抱拳,笑的真誠,「蘇公子。」

「書南兄。」蘇清辭也回敬了一個禮,視線轉移到蘇提燈身上,略微一愣,「這位是……」

「蠱師,蘇提燈。」

蘇提燈保持單手托腮的姿勢沒變,略微擡起眼來,同他簡短的對視了一下。

倒是薛黎陷在一旁聞言側眼瞧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慣了那人穿素雅的衣衫,頭一次見他穿那麽肅穆的黑紫色,總覺得這人整個人連冷清的勁兒也連着多了許多似的。

而且……他是頭一次聽他自我介紹,加了蠱師二字。

啧,這人難道就不知道要收斂點麽?本身衛家的人對蠱就恨得透徹了,他這豈不更是沒事找事?

「看來是自家人了。」蘇清辭輕微一笑,眼角出現些許笑紋。

蘇提燈也挂起了那副慣有的悲天憫人的溫善笑,聲音溫和卻仍舊冷清,「蘇公子說笑了,小生恰巧姓的這個蘇,可不是中原江湖四大世家中蘇家的蘇。高攀不起,實在高攀不起。」

還未等蘇清辭再說些甚麽客套話,薛黎陷甩掉手套,一把推過蘇提燈的輪椅,一邊念叨着,「我這邊剛好忙完,你這裏也看完了是吧?那我得快點領你去另一個案發地看看。」

書南一愣,這不原先還是他的活計麽,怎麽薛黎陷又搶去了,那自己豈不是又沒事幹了……

想了半天,反正這裏都有蘇家的人來坐鎮了,書南也麻溜的抛棄了柳妙妙,追薛黎陷和蘇提燈去了。

等着蘇提燈從一陣天旋地晃後安穩落了地,還未待重新坐直了、舒展開眉頭,薛黎陷又快速推着他跑了起來。

等着真真正正的徹底停下後,蘇提燈就愣了。

這裏是他自己的房間,綠奴正在沏茶呢,也一臉呆愣的擡頭看突然闖進來的二人。

薛黎陷是拿後背頂開的房門,此刻旋了個身,連帶着蘇提燈的人也轉進屋子裏了,轉手就把房門關上了,爾後自己也落了座,自顧自抓起一個茶杯來……

「薛大哥,那個茶還沒泡好呢……」

「不礙事不礙事……」薛黎陷連灌了好幾口,看的蘇提燈心裏一陣糟心,可也有點小放松下來,整個人有些慵懶的窩在椅子裏,閉目養神。

「篤篤篤。」溫和有禮的敲門聲響起。

蘇提燈還未待開口,就聽薛黎陷應了句,「進。」

「……」盡量搶在那人進屋之前直起身的蘇提燈一看來人是書南,想了想,又輕輕窩回了椅子裏。

薛黎陷眼睜睜看見了剛才的一系列動作,差點叫茶嗆住了。

書南一進來就無奈了,連忙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都多大個人了,喝口水還能嗆着。」

「你才喝口水呢!」薛黎陷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繼續灌水,也不發話。

蘇提燈也不說話。

書南自顧自拉了一張椅子,也拿過一個茶杯來,茶壺還沒拿起就停了手,略帶嫌棄的看着薛黎陷,小小聲道,「你屬牲口的麽?這樣也能喝的進去?在外人面前好歹給正淵盟留點臉面不成嗎?」

薛黎陷小小聲抗議,「都是熟人,熟人,他倆看我不要臉慣了。」

「……」綠奴忍笑,蘇提燈在內心翻大大的白眼。

此刻他也在心裏嘀咕,薛黎陷賴在這裏不走,不會純粹是為了逃避工作吧……

「蘇提燈,那些傷口,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戰時蓮造成的?」

「小生又沒親眼見過戰時蓮,如何敢妄斷。」蘇提燈連眼皮也不擡一下,淡淡答複。

「那麽,你覺得那些傷口,又有沒有可能是鴉敷的六連發暗镖造成的?」

蘇提燈睜開眼,神情有些困惑,思索了半晌認真點頭道,「倒是有可能。像,很像。」

薛黎陷輕輕一笑,卷起袖子來,左臂上是兩道很緊湊的劃傷,打眼一看,跟那些屍體上的傷痕一模一樣。

「我這是叫鴉敷劃的,我在你那治療的幾天,他一直逮着我有空閑,就和我切磋,最後我被鬧得沒辦法了,索性讓了他一次。鴉敷在男人中骨架算是大的,也壯實,按理來說很少有人能想到,這樣一個淳樸又地道的南疆漢子,不是拿着流星錘,而是使用這樣小型的暗镖。可真跟他交過手了,我才知道,他的靈活度和敏捷力都是同類人中,最好的。也就是說,他于練武一途很容易就偏了,很容易就不能拿最趁手的利器去做最趁手的事情。我敢保證,如果他不是十幾歲的時候遇見一個明智的師傅,那麽他十多年來練武就算白瞎了,日後就算遇見了明智的老師,想改也改不了了。人練武最好是從小練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蘇善人?」

「所以?」

薛黎陷露齒一笑,他才不會做把內心疑惑直接問鴉敷那種蠢事呢,他用了一個更下流的手法。

「我只是把這番道理告訴了鴉敷。」

是否添油加醋就是另一說了。

「爾後他很後怕。」

多半是被我那套天花亂墜的說辭吓得。

「於是他跟我講啊,那都是多虧了你,蘇善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能把迷途的小羊羔牽到光明大道上去,這才有了他的未來。」

蘇提燈略微擡起右手,綠奴把一旁沏好的茶遞過去,蘇提燈捧在手心暖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小生不太懂薛掌櫃這番話的意思。」

薛黎陷把話說的若隐若現,以蘇提燈自己的判斷,鴉敷不可能那麽随便就把自己給他設計武器的事說出去,頂多說一下是自己指點他更适合練暗器,而不是甚麽流星錘。

「我其實也沒甚麽意思,」薛黎陷低頭一笑,左頰上酒窩若隐若現的,「哪怕中途鴉敷确實失蹤了幾天,我都不懷疑是他幹的。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表達一下我的敬佩之情,蘇先生,你确實是個能人。」

蘇提燈突然大笑了起來。

「薛掌櫃,小生若說,當初就是看不慣一個跟在我身後的小跟屁蟲甩着兩把笨拙又難看的流星錘,才随口一說練暗器更好,他便去練了,你信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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