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眼中隐沒的殺氣複又出現,解廷毓回身看向秋燕:“你在說什麽?”

秋燕望着他肅白的臉:“毓哥兒,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會用這件事來逼你……不過,與其灰頭土臉地出去,從此再也見不到你,倒不如就死在你手裏……”

解廷毓怒極,上前一步,擡手扼住她的脖子,道:“你當我不敢?”

秋燕并不做聲,只是眼睜睜地望着解廷毓,淚從眼中慢慢地滾落。

解廷毓望着她瀕死的臉,眼前忽地出現一幕場景——少女抱着稚弱的孩童,她的懷抱溫暖而甜蜜,笑容明媚燦爛,他貪戀地抱着她的腰,而她笑着哄道:“毓哥兒真乖,我是最喜歡你的……要一輩子都能這樣照料毓哥兒就好了。”那竟是他所能記住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解廷毓深吸一口氣,手在發抖,秋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雙手往前,揪住解廷毓腰間一枚佩玉,那是她親手系上的,此刻她死死握着,就像是抓到一塊救命的浮木,但從頭到尾,她絲毫也沒有掙紮過。

“大爺回來了沒有?”外間忽然響起問話。

“回來了……您有事兒嗎?”有人回答,聲音隔着有段距離,有些微弱。

“老爺讓大爺趕緊過去,宮裏頭來人了!”

解廷毓聽出這來叫人的是父親身邊的跟班小厮,“宮裏來人”這四個字,對他來說本不是什麽好話,但是此時此刻,卻沒來由讓他肩頭一松,撤了手。

那股奪命的猛力乍然消失,秋燕猝不及防,捂住脖子,猛烈地咳嗽起來。

解廷毓看她一眼,眼神複雜:“你好自為之吧。”

解廷毓出外,跟着那來喚人的小厮去見解丞相,他前腳進門,還沒來得及跟父親敘話,宮裏的使者就已經到了,父子兩個急忙相迎。

來者是老相識,宮內宜妃娘娘殿內行走的李旺,宜妃是解家大小姐,解廷毓的妹妹,入宮兩年,因聰慧端莊,深得皇帝跟太後喜愛,早在前兩個月剛封了妃。

李旺稍微寒暄,便說了兩個消息,頭一個,是宮內對于解少夫人錦懿落水的事,表示不再繼續追究,只處置當日在船上的幾個伺候救護不力的下人就是,對當前而言,這算是一個好消息,但另一個,卻又讓解家父子的心揪了起來。

李旺憂心忡忡,道:“自打那些奴才們給下了天牢,娘娘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幾度求見太後,太後都稱病不見……自出了事,皇上更是半步不曾去過宜德殿……”

解廷毓道:“皇上可去過別的妃嫔處?”

解丞相詫異地看他一眼,李旺道:“通常去昭陽殿……偶爾也去別的宮。”

解廷毓無聲一哼。解丞相咳嗽了聲,嘆道:“家門不幸,竟連累到娘娘,李總管,回去還請多勸勸娘娘,讓她保重鳳體要緊。”

李旺欲言又止,道:“奴才何嘗不是這麽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娘娘……丞相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對太後娘娘來說,莊小主子就是她的心頭肉,不是親 生的更勝似親生的,雖說天有不測風雲,但……奴才想太後娘娘這股子氣怕是一時半會兒消不了,宜妃娘娘恐怕也是這樣擔憂的……”

次日一早,陽光還是柔和的,并不酷烈,太後宮外,宜妃跪在地上,李旺跟一個宮女左右站着伺候,都是一臉焦急,卻不敢勸。

宜妃直挺挺地跪着,期間,三宮六院的女人們頻頻地來看熱鬧,有幾個平素看宜妃不順眼的,便有意走近了幾步,笑道:“瞧她平素那驕狂樣兒,怎能想到也有這麽一天?”

另一個道:“解家也實在離譜的緊,虧得皇上是明君,才不曾抄她解家滿門,她還指望皇上跟太後對她親善如初呢!”

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響起,有人揮了揮手中團扇:“已跪了半個時辰了麽?太後連理會也不曾理,可憐還有人自讨沒趣。”

“可不是麽?懿公主也指不定是怎麽死的呢,沒準兒就是給他們家害死了,她還有臉……”

宜妃直直地盯着面前地上幾棵淩亂雜草,聽到這裏,便輕聲道:“我身邊兒都是死人?”

李旺一愣,站在宜妃右側的菡萏微微低頭:“主子息怒。”她轉身,走到那幾個妃嫔跟前,也不做聲,起手過去,重重一巴掌打在頭前那人臉上。

那妃子被掌掴,大驚複又大怒,扭頭才欲發作,菡萏卻道:“林美人,蘇美人,朱貴人,譚昭儀!你們估摸着我主子落難了,就能輪到你們來踩一腳了?別說我主 子現在還是妃位,要處置你們簡直易如反掌,且說刑部都已經定案,皇上太後也過目下旨了的,怎麽到你們嘴裏,懿公主就是被害死的,就要把解家滿門抄斬了?你 們幾個,人賤嘴唇薄,話也輕飄飄地,卻不知道這污蔑大臣,傳播流言的罪名,幾位擔不擔得起?”

林蘇朱譚四人一聽,之前那輕狂不屑之色蕩然無存,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心虛後怕起來。

菡萏冷笑:“拜高踩低,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就憑你們幾個……只怕死也不知道怎麽死的,趁我們娘娘細究之前,快快給我滾!”

四個後妃不敢反駁一句,灰溜溜地飛快地離開,連遠處看熱鬧的也唯恐惹禍上身,紛紛避了個無影無蹤。

天漸漸熱了,日頭高照,從宜妃早上下跪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期間,太後宮中雪海出面,說太後抱病在床不願見人,勸宜妃回宮,宜妃不應。

赤日炎炎,宜妃汗流浃背,原本梳理整齊的發鬓也有些亂了,被汗水打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委實狼狽,菡萏跟李旺苦勸不聽,只好陪着她一塊兒,邊哭邊跪。

宜妃像是跌在火焰堆裏,整個人熊熊燃燒,眼睛已給汗水殺的酸痛模糊,宜妃眼前陣陣發昏,幾度将暈過去,耳畔模模糊糊聽到一聲:“太後傳宜妃娘娘。”

宜妃如夢似幻,忘了反應。李旺跳起來,攙她起身,菡萏也擦幹淨淚,幫着把宜妃扶了起來。

宜妃站不住腳,身體如千鈞重,一直往下滑,她知道太後終于肯見她了,她終于等到這刻,當然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但是身體卻好像脫離控制,宜妃咬牙試着往前邁出一步,忽然間天昏地旋,頭往後一仰,便倒了下去。

宜妃再度醒來,卻驚見自己人在太後宮中,她心頭一涼,忙不疊地起身,旁邊卻探出一只手來,将她按住。

滕太後望着驚慌的宜妃,聲音溫和:“慢着些,不要起的這麽急。”

宜妃望着太後平和的臉色,有些迷惑,她揚頭看去,卻見李旺跟菡萏都在遠處靜靜侍立,而她所躺的居然是太後的榻上。

宜妃大驚失色:“臣妾無禮!臣妾……”

滕太後見她仍要起身,便道:“行了,什麽話也別說了,現下你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身子……”

宜妃聽着她的聲音,這聲音裏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關切,卻無法令她安心,反而毛骨悚然,含淚道:“太後,臣妾不算什麽,臣妾是來請罪的……”

滕太後搖頭,手在她肩頭一壓:“就算你不算什麽,也要為你肚子裏的血脈着想。”

宜妃一愣,而後驚道:“血、血脈?”

滕太後微微一笑,道:“不錯,方才太醫來給你診脈,沒想到卻發現……你有身孕了。”

原來這就叫做“因禍得福”,宜妃望着太後有些慈愛的面色,竟又生出一種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的虛幻之感,太後多喜歡小太子是有目共睹的,曾皇後本來出身寒微,近年來曾家卻已在京內有崛起之勢,這其中雖有別的原因,但也跟太後對小太子的疼愛不無關系。

而在皇後之前,曾有個妃子懷了身孕,在太後的授意下,幾乎整個後宮都圍着那妃子轉,其地位之尊享簡直超過皇後……只可惜那妃子身子不好,中途滑胎,太後為此傷心郁郁了許久,每每提起夭折的皇子就落淚。

宮內暗中傳言:太後是因為當初夭折了一個皇子,故而格外疼惜皇嗣……

總之,太後對于皇嗣的喜歡跟渴望是衆人皆知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宜妃竟然懷孕,這意味着什麽?看看太後此刻的态度就知道。

宜妃原本繃緊的心弦陡然放松……她的将來,解家的危機,仿佛都因這個消息的到來而見到了光明。

宜妃捂住肚子,這不期而至的小生命是她的骨血,也是她的救星,震驚錯愕之後,她的心中明明是滿滿地感激跟驕傲,卻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此刻的宜妃當然不知道,這一切其實只是上天跟她開的一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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