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家都在期待奇跡,哪怕是之前打架的兩個男人、阿夏和雲澤。大概人類這種生物,對幼崽還是本能的憐憫和愛護。
但孩子的情況并未好轉,她的呼吸變得更加微弱,幾乎要斷絕了。
按着所有記錄下來的治療案例去判斷,這都是必死的模樣。
老祭司搖搖頭,将孩子放回到她父親的懷裏。
那個青年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頭低垂着,隐隐聽到哽咽的聲音。
悲傷在房間裏彌漫開。他開始哼唱歌謠,歌詞很簡單,是模仿一個孩子的口吻,想象着用月光織布做衣服,把星星裝飾在身上,快樂地在雲層裏游戲。
他們是在和這個孩子告別,至少能在祝福和歌聲裏離開這個世界。
雲澤看着那個孩子和孩子的年輕父親,他想起一個故事,一個孩子和沙灘上等死的魚。
誰在乎?
魚在乎。
雖然他有許多藥,卻不知道哪一種可以緩解這種痛苦。她看着像是發燒了,雲澤不确定,他不是真正的醫生,只是在游戲世界裏看過幾本醫書打發時間,所以無法通過這幾眼去準确判斷。
發燒……
雲澤想起某個藥水的介紹裏寫着:可以緩解發熱引起的不适并幫助退燒。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試試。
游戲裏出産的藥物畢竟和現實世界裏的不一樣,他記得那個藥物可以幫助‘負面狀态為發燒’的玩家幾秒內恢複健康,游戲裏的藥劑大都立竿見影,并且藥效極度不科學。
如果在這裏也有一樣的功效,基本就可以定義成‘神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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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效,那麽他的神秘性和未知帶來的強大就大大受損,對他之後所有計劃都是不利的。
雲澤看着那個孩子,她難受地蹙着淺淺的眉,那是個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愛的小生命,圓圓的鼻頭,紅紅的嘴唇。
“哎……”雲澤輕嘆了口氣,從随身小包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白瓷瓶,然後靠近了那個抱着孩子的男人,半蹲下身,長長的頭發垂落在地上。
他對着那個詫異地擡起頭的男人指了指手裏的瓶子,又指了指孩子。
青年人有點兒茫然,不知道雲澤是在表達什麽。
老祭司忙對他說:“這位大人手裏的藥可能救治你的孩子。”
青年人的眼睛一下亮了,看着雲澤。
但雲澤沒有動作。
那個青年人以為是要報酬,連忙從自己口袋裏拿出幾個銅制飾品,要遞給雲澤,雲澤還是搖搖頭,并且把他的東西放回去。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對方,這個藥的藥效不确定,不能保證一定能把人救回來。
一旁的老祭司看出了他的為難:“大人,您是想說,這瓶藥不一定有用嗎?”
雲澤點點頭,再次看向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看看孩子,再看看雲澤:“大人,您試試吧,若是不行,也是她的命。”
雲澤知道這是同意的意思,小心傾斜瓶子,一滴蜜色的液體從瓶口滑落,準确的落在孩子的嘴唇上,滑入她的嘴裏。
一呼,一吸。
幾乎像是一場奇跡,那孩子臉上的潮紅肉眼可見地退散了,她的呼吸不再微弱,微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睛睜開了,是一雙美麗的黃琥珀色眼睛。
“帕。”小女嬰嘴裏發出一個聲音,同時踢了一下腿。
青年人抱着孩子又哭又笑:“貝拉,貝拉好了。”他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拼命朝着雲澤磕頭鞠躬。
這動靜把其他震驚的人也驚醒過來,他們紛紛湊過去看,幾秒之前還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經完全恢複了健康,臉色是健康的紅潤色澤,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手腳也在動。
老祭司有些難以置信地彎下腰,去仔細檢查女嬰的身體情況,臉上不再滾燙,呼吸變得十分有力,一切都恢複了正常,這是個健康的孩子,毫無疑問。
“是神跡啊……”老祭司喃喃自語。
他從小跟着自己的老師學習,獨立治療也有幾十年,自然知道這種情況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九都無法被救回來,就算能救回來,也需要很久的時間去治療,之後還會留下可怕的後遺症。
只是一個呼吸,就把人徹徹底底從死神那裏帶回來,只有神靈可以做到,人類是絕無可能的。
現在居住在自己家中的這一位,究竟是什麽人?
老祭司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顫抖了。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村民之後,老祭司立刻就寫了一封信,請一個信使拿着信和自己的信物送去最近的一個大城市裏,找自己的老師,一位賢者和先知。他在信上描述了雲澤種種不尋常。
‘他吹了口哨,白色如雲的高大馬匹就從天而降,奔跑至他的院子,在他身前停下等候吩咐,如人類一般聰慧。’
還有那‘非人的美貌和無暇的肌膚’、‘月光和雲彩織就的衣物,有着不可思議的觸感的布匹’、‘随手灑落金銀器物’、‘攜帶神秘的香料,過處香風陣陣’……
當然,他不會忘記最重要的一點,‘白色光潔的寶石瓶子裏滴落一滴生命的泉水,将死神國度的嬰孩重新接引回到塵世’。
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他老師所在的神殿。說來也巧,信使到那兒的時候,統領所有祭司和神官的大神官閣下的繼承人也在他那處做客,他也看到了那封信。
“我的這個弟子雖然有些驽鈍,卻從不說謊,他是個誠實的人。”白發蒼蒼的年老神官如此說。
年輕的繼承人捏着那張羊皮紙,紙上的油墨痕跡甚至還沒有完全幹,幾個不規則的符號暴露了書寫者不平靜的心情。
“既如此,明天我便去看看吧。”他說。
同一時間,這場奇跡已經在雲澤所在的小村子傳開了。
當時的目擊者太多,圍觀了一切的兩個争吵的男人手舞足蹈地和大家說着他們的見聞,并且以神靈的名義發誓,所說的所有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
另一個鐵證是康複的孩子。
青年人抱着孩子去求救的時候,他的家人、鄰居和朋友都知道并且看到了,他們清楚離開之前貝拉病得有多麽嚴重,所有人都不認為這個孩子可以逃脫這種厄運。
但只是一眨眼,這個孩子恢複了健康。
經過兩日的輿論發酵,整個村莊都知道神廟來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人。
引雲澤到神廟的老婦人把自己得到的戒指拿出來,她讓人去看這精美的飾品。上面有着完美的對稱,紋路精妙卻無一點人工痕跡,簡直像是天生就如此。而上面的寶石如此完美,沒有瑕疵。
所有人都極其肯定地說:“不,這是人類的工匠所無法做到的。”
見過他的人向別人形容他的長相:銀絲一樣柔亮且有光澤的頭發,夏日沒有雲的天空一樣的眼睛,有時候甚至呈現出神秘的紫色,皮膚就像是終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身邊還帶着一種奇妙的香氣,嗅到之後靈魂飄飄然,如同喝了酒,來到神的國度。
在沒有什麽熱鬧的小村莊,流言傳得很快,再過兩日,隔壁其他村莊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們偷偷地過來,站在神廟之外遠遠的看。
只有雲澤身邊是安靜的,誰也不敢打擾他,神廟裏兩個少年甚至不敢有半點失禮的舉動和想法,他們害怕雲澤看透他們的內心。
是的,他們已經在懷疑,雲澤是擁有神秘魔力的巫師或者神的使者。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麽他能從死神那裏帶回來那個小女嬰的靈魂,并且賦予她健康。而且他擁有那些漂亮神奇的布料制作的衣服,攜帶許多金銀,還有那樣高大的白馬坐騎。
當一個人開始懷疑某個人的時候,對方一切的不尋常都有了解釋,他們對雲澤也是如此。
雲澤對此并不是毫無所覺,拿出藥劑那一刻,他就做好兩種準備,一是藥劑失效,神秘性被破壞,隐形光環殘缺。二是成功,神秘性和未知的強大再一次加強。
他需要再看看事情變化,用來判斷自己是繼續在這裏停留,還是重新出發尋找新的落腳點。
越是原始的社會,危險程度越高,他在這裏還有老祭司這樣的引路村長,暫時不愁吃和住,也沒有丢失財物的危險,還有機會學習這裏的語言和別的常識。在別處,誰知道先遇見的是不是強盜和騙子?
但是留下,他卻還沒想好怎麽應對別人的疑問和猜測。他連表達自己都做不到,萬一被污蔑都無法自辯。
雲澤想了很久,一直到月亮都進入夢鄉,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都有點兒蔫兒蔫兒的。然後阿夏告訴他一個消息,神廟裏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可不是雲澤這種來歷不知的客人,而是實打實極有權勢的貴客。
偏遠村莊突然來臨的貴客?
雲澤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有預感,這人是為他而來。
阿夏的眼睛裏閃爍着崇拜的小星星,因為那位可是都城‘庫裏’最大神殿大神官的繼承者,未來的大神官,是泰錫這個國家九個大神殿中最宏偉的一個神殿的繼承者。
泰錫有很多神靈,一個神靈有一個主神殿,一個主神殿有一個神官。但是最有權勢的是最主要的九個神殿,大神官掌管的就是太陽神神殿,這個貴人要繼承的也是這個。
雲澤經過這兩日的觀察,已經确定,他所處的地方,宗教勢力很強大,僧侶甚至可以行使執政者的權利。
就是不知道真正的執政者怎麽想。
才想到這裏,阿夏繼續念叨,已經說到這位大人物的身世來歷——王室公主之子,在本國法律中,公主的子女也是繼承人,只是排位極為靠後。所以這位準大神官也可以被尊稱為殿下。
但是公主之子的頭銜是遠遠比不上未來大神官的身份的,所以大家還是喜歡尊稱為‘大人’。
發現雲澤目露好奇,阿夏忍不住多說了一些。
“大人,您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什麽祭司多是王室後裔?那是因為公主身上流着神聖血脈,她的子女可以繼承她身上神聖的血脈,會比一般的祭司更容易見到神靈并且得到提示。就像是我們老師,也有一點神聖血脈呢。”
是這樣嗎?如果宗教勢力也是王室權利的一種衍生,那麽執政者能容忍宗教勢力這樣強大也就不難理解了。
屋子裏兩人正說着話,門外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每一步間隔的時間都像是踩點一樣準确,每一步落下的輕重都控制在毫克之間,于是一下吸引了屋裏兩人的目光。
雲澤擡起頭去,就看到一個穿着白色袍子的男人走過來。
他看起來二十多歲,因為留着一些毛茸茸的淺色胡子,也就看不出具體的年齡,只是骨像極佳,如藝術家的雕塑作品一樣。且眼睛非常明亮溫潤,像是一杯恰到好處的茶。
那是一個從外表看不出任何不妥的人,像極了他曾經見過的那些風度翩翩帶着親切感的成功人士。
雲澤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代遇見這樣的人,一個照面就讓人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他需要更加小心,因為這類人的情商和智商都很高,多數擅長于僞裝,是優秀的商人和政客。也是雲澤曾經一度想要成為的類型。
可惜,雲澤那因為童年缺少了關愛,對給與溫暖的人不設防的特性讓他永遠也成不了這樣的人。
來人身上的袍子也有些與衆不同,白色的,看起來很細密平整,袖口處有刺繡,腰上還綁着一根腰帶,微微卷曲的棕色長發像是波浪一樣垂在肩膀上,卻一點不顯得亂,打理得幹淨柔順,閃耀着健康的光澤。
這人必然來自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并且長期養尊處優和經常發號施令。雲澤在心內如此判斷,并且對來人露出一個有些無辜的禮貌的微笑。
來人亦對雲澤微微一笑,雙手交錯在胸前,微微傾身。
“我是美尼斯,來自庫裏的祭司,非常高興見到您,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