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阿吉太餓了, 但這時候身體裏卻湧起了無數的生機,他也是搶奪食物的一員。

因為有衛兵守着, 有武器威脅, 大家也只能一直吞咽着口水, 乖乖的排起長隊。阿吉的老婆來得晚一些,她眼睜睜看着丈夫跑遠, 卻實在沒有力氣追。她比阿吉還餓,幾乎跑不動。

“阿吉!阿吉!”阿吉的老婆喊了兩聲, 沒得到回應,她心裏擔心兒子,又沒注意,不知不覺就進了排隊的隊伍。

“帶碗了嗎?”

“帶了帶了!”早有準備的人欣喜若狂。滿滿的一勺辣白菜倒進陶碗裏, 裏面飄着一塊白菜和一片冬瓜, 還冒着熱氣。迫不及待喝上一口,熱辣辣的湯汁,對只是吃過粗鹽煮原始苦澀的蔬菜的人而言, 真是新奇又美味。

雲澤那麽嫌棄的湯,在真正斷炊的人這裏也是美味的。

除了湯,還有一個拳頭大、扁平、硬邦邦的、咬下去有點脆的豆餅, 生咬對牙齒是種考驗。

“他怎麽有面包?”人群裏一個又髒又瘦的人喊着。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守衛給了一個孩子面包。

守衛看了他一眼,兇狠的眼神差點把他吓得腿軟。若是別的時候, 對這種搗亂的小混混,他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但這時卻還是憋住了, 喝道:“神子殿下的命令,給老人和孩子一點柔軟的食物,怎麽,你是老人和孩子?”

那人躲了起來:“不不,我随便問問,大人不要見怪。”

其他人就看着那些老人和孩子手裏的面包,雖然很小,但是柔軟,散發着純粹的麥香味。這竟然是一個貴族們吃的那種白面包嗎?

侍衛注意到這些,他們就讓老人和孩子在這裏吃完再離開。吃到肚子裏,這些東西才是他們自己的。

“大人,我家裏也有一個孩子。”一個中年人轉動着眼睛。

但守衛只是不耐煩地讓他去邊上別礙事:“下一個,碗,快點。”

下一個就是阿吉,他是為了治病過來的,壓根就沒帶什麽碗,這會兒急得額頭的汗都出來了:“大人……我、我沒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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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特別怕這個守衛一生氣就不給他東西了,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熱騰騰的湯,裏面有新鮮的蔬菜,還有一個豆子餅。

“沒有碗,那湯就沒有了。只有一個豆餅。”

峰回路轉,沒想到還能得一個豆餅,阿吉千恩萬謝,然後被後面急不可耐的人趕去一邊。

豆餅一到手,阿吉就像是被迷惑了一樣一口咬上去。豆餅很硬很幹,仔細說來不好吃,但是阿吉餓久了,他吃着一塊咬下來的豆餅,用牙齒磨着,越吃越香,覺得身體都熱起來。

豆餅這麽好吃,湯又如何呢?那些人他們喝得多香啊,說味道很好,加了鹽。可真是奢侈,加了鹽的湯免費送,他們很多人都很久沒吃過加鹽的東西了。

阿吉真恨自己不聽阿泰的勸告。

最後阿吉只吃了兩口豆餅,他強忍着誘惑,把剩下大半個塞進口袋裏,這是要留着給他的老婆和孩子的。他在人群裏找自己的老婆,因為有兇狠的守衛,他也不敢大聲喊,而是一個個地仔細打量隊伍裏的女人,想要找出一個背着孩子的女人。

這時背着孩子的阿吉的老婆已經被擠到食物和守衛的面前。

年輕的守衛一看是個如枯骨一樣的女人,背着一個看起來就是生病了的孩子,他想起了神子殿下的囑咐,聲音也柔和了:“孩子是生病了嗎?”

“是。”阿吉的女人一邊吞咽着口水,一邊低着頭蚊子一樣的哼哼。

守衛拿了一個豆餅和一個面包塞給她,然後對着另一個一直環胸看戲的守衛喊道:“這是一個生病的人,帶他們去見祭司大人們。”

阿吉的老婆捧着溫熱的食物毫不反抗地被領走,阿吉這時也發現了他們,他想要跟過來,卻被守衛攔住。

守衛瞪着一雙眼,看起來兇神惡煞。

“站住,再靠近就殺了你。裏面是神子殿下和祭司大人們給人驅逐邪惡治療傷口的地方,閑人不許靠近。”

阿吉對着刀尖,冷汗像是泉水一樣,但想到裏面的老婆孩子,還是鼓起勇氣:“大人,那是我的老婆孩子,求您,讓我進去吧,我的孩子得了熱疾,他已經昏迷一天了,身上像是火爐一樣滾燙。”

阿吉的老婆也停了下來,喊阿吉的名字。

守衛便将他放過了:“快去快去,早點把孩子送過去。”

雲澤沒想到接到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高燒的孩子,他帶着一群祭司和一群拿着紙筆的小祭司走到準備好的屋子,邊走邊吩咐來報的守衛:“把他們帶過來。”

他們走到一個長條形的房間裏,房間左右兩邊各放着六個小木床,自帶一個置物櫃,上面鋪着潔白幹淨的亞麻床單,還用草墊子做了枕頭。

另一邊,阿吉一家三口也到了,他們戰戰兢兢的,呼吸都不敢大聲。

“別慌,把孩子放到床上。”雲澤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安撫這對猶如驚弓之鳥的父母。

阿吉夫婦看到雲澤,整個人已經傻了,兩人就像是被操縱的木偶,愣愣地将孩子放到最近的一張床上。這床很幹淨,兩人都很小心,怕弄髒了,手腳都不敢亂碰。

雲澤在床邊坐下,他摸摸孩子的額頭,的确發燒了。

“孩子,你還好嗎?”他小聲問。

這孩子睜開眼睛,睜了一半,有些遲鈍地看了雲澤一眼,顯得很疲憊也很乏力。

情況還算好,沒有真正昏迷,還有意識。

雲澤拿了一個扁木棍,讓侍衛舉着火把靠近一點,然後看向床上的孩子:“孩子,把嘴巴張開,啊一下。”

扁木棍壓着舌根,讓這個孩子有些本能的反胃,雲澤趕緊看了一眼,扁桃體有點發炎。其他兩個祭司也看了一眼,看看發炎的扁桃體是什麽表現。

因為這孩子看着不太舒服,所以只是幾秒雲澤就收回了扁木棍,放到一邊,待會兒讓人高溫清洗消毒,還能再用。

“去拿一塊幹淨的麻布過來,還有毛毯和涼水。讓廚房煮一些面湯,快一些。”

雲澤有條不紊地吩咐衆人,又把其他祭司叫過來,讓他們自己去看、去判斷這個孩子的情況。

這些年輕祭司都是有豐富治療經驗的,他們當然看出來這是發熱,但是雲澤的處理手法和他們有些不一樣,沒有祝福咒語,也不是喂鹽湯。

面對高燒,泰錫本地的治療方法是:用冰冷的水擦拭患者身體,喂他吃鹽水,然後念咒語,等待結果。有時候這是有效的。

一個青年祭司有些遲疑地問:“殿下,不需要祝福咒語嗎?”

“祝福咒語還是要的,但不要太長。”雲澤對咒語沒有偏見,在這個時代,咒語充當着‘心理安慰劑’的作用,可以讓患者安心,求生欲更強,治療的效果更好。

提出這個說法的祭司臉紅了,神子本人就是最強大的祝福咒語,哪裏還需要另外念一次?

祭司們讨論得熱鬧,不過他們壓低了聲音,其實并不吵鬧。

一旁的阿吉夫婦就像是兩尊木頭,只是呆呆地看着房間裏的人。

雲澤的相貌是一則,其神子的身份是一則,過于和藹的态度是一則,那麽多祭司和小祭司是一則。兩個人的人生觀在激烈地碰撞,所以一時半會兒難以回神,連兒子的病也顧不上。

很快毛毯、麻布和水被送過來,雲澤将毛毯蓋在這個孩子身上。然後把麻布折疊好,涼水浸泡,擰幹放到那個孩子滾燙的額頭上。

“一會兒布就沒有那麽冰了,需要重新浸泡擰幹放在額頭上。一直高溫對大腦有傷害,所以需要盡快降溫。另外,還可以用麻布沾溫水擦拭耳後、腋窩、手腳心這類容易出汗的地方,幫助散熱。涼水的刺激性太強,用溫水更合适。”

祭司們一邊記錄一邊詢問,幸好這幾日雲澤狠狠惡補了一些醫學知識,只差沒有把游戲裏的醫書背下來,所以大部分疑問他都能回答。

而且,說真的,這個時代還是醫學荒漠,稍微有點見識的現代人都知道的基本常識,在這裏卻還是高深的學問。所以雲澤教他們沒什麽問題,像是小學生教幼兒園小朋友單數字加減。

再如何,總比受了傷還往別人傷口抹牛糞強一點。

一會兒面湯來了,稍稍放涼一點,他把這孩子扶起來一點,背後墊上靠枕,用勺子勺一點,涼一點,喂給這個孩子。面湯不多,一小碗,喂完觀察了一會兒,看對方精神還好,雲澤讓其中一個祭司把他制作的藥劑拿過來。

雲澤給這個小男孩喂了三勺藥,又喂他吃了幹淨的溫水,然後讓他繼續躺下休息。用這種藥劑讓一個發燒的成年人病愈需要半碗,三勺是再次減半之後的分量。

“喂藥之前最好讓病人吃一點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像是面湯,但是不要喂牛乳羊乳,會破壞藥性。不過如果遇上不小心吃了毒草的病人,催吐後可以喂一些牛乳,牛乳可以緩解部分毒性。”

祭司們紛紛記下,他們知道人腹中難受的時候可以喂牛乳,有時候可以緩解疼痛,有時候不能。但他們之前不知道為什麽要喂牛乳,現在知道了。

雲澤和祭司們說完之後轉向那對夫婦:“你們守在這裏,額頭上的麻布記得換,如果人醒了,再喂他吃點東西和溫水。如果孩子要上廁所,床底下有夜壺,不要讓孩子出去,外頭冷。”

阿吉夫婦一直點頭:“是,殿下。”

雲澤又說:“放心吧,孩子會好的。”孩子生病,對一家人都是一種折磨。

“是,殿下。”

一直到雲澤一群人都走了,他們還在那裏低着頭說是。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那麽大的屋子,像石頭一樣平整的土地和牆面,刷了白,有很多通風口,一絲早春的寒風吹拂到臉上,把兩個人冷醒,阿吉夫婦方才如夢初醒。

今天所見所聞,遠遠超越他們能想象的極限。

兩個人都呆呆的,他們不敢坐在床上,那上面鋪着柔軟的亞麻布,比他們身上的衣服還好,他們也不敢去碰蓋在兒子身上的羊毛毯,那麽柔軟那麽潔白。

阿吉夫婦坐在地上,小心靠着兒子躺的這張床。

“那是神子殿下啊。”好半天,阿吉才吐出這一句。

兩人不敢直視神子,所以記不得神子的具體模樣,只是心裏的感激和敬愛将那個身影變化得格外的美好,渾身都散着光芒,像是一個小太陽。

阿吉拿出口袋裏的半個豆餅:“神子殿下給的,你吃。”

阿吉的老婆搖搖頭:“我有兩個,還有一個是面包呢。”

“留着,給咱們兒子。這小子,比咱們有福,他讓神子殿下親手摸過腦袋,肯定能好的。”阿吉感覺肩膀上的石塊好像被搬走了一塊,渾身都輕松了。

“還喂了藥和湯,蓋了毯子。”阿吉的老婆飛快加上這一句,語氣裏說不出的感激。

阿吉笑着笑着,忍不住伸手掐一下自己的鼻子。他是從來不信奇跡的,但是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一種希望,或許他的兒子會有不一樣的命運,從他那祖祖輩輩的牛羊一樣的人生裏走出來。

雲澤在神殿忙碌的時候,美尼斯也沒有閑着,他要将他名下的和雲澤名下的土地轉一遍,換掉不合格的下屬,然後安排今年的具體工作。

兩人都是大地主,雲澤甚至有一個城市和一個金礦,所以美尼斯幾日前就出發了。

他準備走曲線把自己管理的神廟都轉了一遍,然後是兩人名下的土地和封地。他們一行人都騎着馬,日夜兼程,但就算這樣來回也得一個多月。

兩人名下的麥田、牧場、葡萄酒園等都在庫裏附近,美尼斯走一圈就逛完了。

雲澤想要種大片西瓜,說需要松軟的有營養的砂質土。也巧,他的葡萄園那邊多是這種土壤,可以專門空出一塊地種西瓜。

吩咐了種西瓜的事後,他去了自己管轄的附近的神廟,檢查了當地祭司上交的賬單等物,大致是沒有問題的。

美尼斯換掉了兩個風評不好的小吏,對祭司提點了一番,然後按着神殿的要求讓他們今年在神廟所屬土地上種植玉米(種子很早就送來了),收獲後将玉米分至少五分之一回饋給村民,并且提供種子兌換,鼓勵他們種植。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這會兒還是初春。

美尼斯還得馬不停蹄趕去下一個地方。只能說幸好這種檢查工作三五年做一次就足夠了。

“雲澤現在在幹什麽呢?”美尼斯坐在馬車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自然下垂。他靠着車廂,手裏拿着水壺,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庫裏那輪‘月亮’。

在他的不遠處,侍衛們正圍着篝火烤着兔子。他們吃着烤兔子和面包,喝着酒,大聲談笑。美尼斯這次出門帶的人不多,但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

“大人,可要用些東西?”侍衛長拿着一塊烤好的肉靠近美尼斯。

美尼斯伸手把那根樹枝接下,正要吃一點,草叢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美尼斯在外游歷多年,什麽沒遇到過?他一下聽出這是布料摩擦草葉的聲音,手立刻伸到腰上,喝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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