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家的路上風平浪靜,許沄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邊幫兒子揉太陽穴一邊跟紀肇淵講這些年K市的變化。

楚九歌擡眼悄悄打量老媽的神色,看她語氣依然柔柔軟軟的,這才放下心來。他閉着眼靠在老媽腿上,哼着鼻音撒嬌,“幫我抓抓腦袋吧,像小時候那樣。”

“跟只小狗似的,從小就喜歡別人揉你頭發,”許沄笑着在他鼻子上點了一下,用指腹緩緩地在他頭皮上來回刮蹭,“讓你爸爸聽到又該說你沒長大了。”

楚九歌張開眼看了看靠邊坐着的紀肇淵,突然又想起今晚的睡覺問題,他扭過來問許沄,“奶奶的房間是不是還沒收拾啊,要不我和紀肇淵再擠一晚上……”

“小九,”許沄止住他,過了幾秒才平淡說道,“客房早上就準備好了。小紀來家裏做客,總和你擠一個屋子成何體統。”

楚九歌啞然,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他從許沄腿上爬起來,偷偷側目看了眼紀肇淵,而紀肇淵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兩人視線相對的剎那似乎在狹小的汽車後座擦出火花。

楚九歌趕緊別開眼,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許沄應該是感知到什麽了。他心裏有些慌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不敢貿然去向許沄求證,若只是他一個人,出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被老爸狠揍一頓,咬咬牙就忍過去了。可他現在還有紀肇淵,任何一點小差錯他都擔心紀肇淵的神經會撐不過去,這令他舉步維艱。

楚九歌在許沄面前開始刻意和紀肇淵保持距離,假裝成最普通的朋友。他定好明天的行程規劃,和紀肇淵點頭道了句“晚安”,兩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歇息去了。

許沄把老太太安置好,在楚九歌的卧室門口站了一陣,看他熄了燈才回房間躺下。

楚信看到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坐起來幫她揉肩,“怎麽了,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嘛。”

“總覺得小紀和兒子之間很奇怪,”許沄嘆了口氣,“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你想太多了,兩人看起來關系挺好的,”楚信笑她,“就你兒子的這鬼機靈,起碼為人處世是不用擔心的。”

許沄沒法将自己看到的直接告訴楚信,她打心裏不願意接受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心存僥幸地給兒子找了各種理由。她搖了搖頭,溫婉的柳葉眉微微皺起,“你明天早上上班時候跟物業保安打聲招呼。”

楚信問道:“要做什麽?”

許沄咬了咬下唇,認命般地長出一口氣,“我想查一下車庫和門口的錄像。”

“行。”楚信想了一下便答應了。他沖許沄笑笑,一邊伸手關燈,一邊說道:“別胡思亂想了,趕緊睡吧。”

第二天早上,楚九歌又是家裏最後一個起床的。他下樓的時候老爸和老媽都已經出去了,奶奶擡頭看了他一眼,嫌棄道:“比豆豆還懶。”

楚九歌沖奶奶吐吐舌頭,蹲下來揉了揉趴在樓梯口的蠢豆豆,“豆哥,咱倆在家裏天天都要挨訓,要不一塊兒離家出走吧。”

豆豆掀起眼皮看他,哼唧兩聲後跑去老太太身邊重新卧倒,耀武揚威地朝他搖着尾巴,仿佛在說:“不要!”

“狗腿豆!”楚九歌撇嘴,在屋子裏環視一周,又問奶奶:“怎麽就你一個人,紀肇淵呢?”

“聽見你起床小紀就去給你熱飯了,”奶奶擡手指了指廚房,“要我說直接把你餓死算了,然後把小紀招過來當幹孫子。”

“哪有招孫子的?”楚九歌大笑,“招的都是上門女婿好嘛!”

“胡說!”奶奶豁着牙哧哧地笑,“不過幸好你是個小子,要敢是個閨女照咱們家這教法真就毀了。”

楚九歌不樂意了,“我被教育得多好多優秀啊,怎麽能跟毀了扯一塊?”

“小丫頭都是要寵着的,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天塌下來全家人一起給她頂着。”奶奶說,“尤其是你爸,小丫頭要是再和沄沄像一些,他真是敢寵上天去。”

“得虧我沒有妹妹啊,”楚九歌啧啧直感嘆,“不然這心裏落差都能趕上珠穆朗瑪峰的高度了。”

“你爸整天嫌這個溺愛你嫌那個慣你,其實他寵你寵得最厲害!”奶奶戳着他的額頭,“你爸小時候多乖啊,但還是被我吊在樹上抽過好幾頓。可就你這皮實勁兒你爸都沒舍得抽過一鞭子,稍微磕碰一下他就先急得睡不着覺。”

“咱家鞭子還抽過人呢?”楚九歌有些吃驚,老爸以前老拿書房裏挂着的鞭子吓唬他,還說專門用來抽不聽話的小孩。但是那時候鞭子對他來說就跟狼來了一樣,他壓根就不相信。

“那可不,”老太太揚起下巴,“你高中那會兒偷摸着跟別人去酒吧玩,結果差點稀裏糊塗地被人注射毒品,你爸當晚鞭子都取下來了,後來看你又暈又吐的,他自己先舍不得了。”

楚九歌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一出。他拍拍胸口,依舊心有餘悸,“還好我就混蛋過那一次。”他說完突然停頓下來,然後蹲下來把下巴搭在奶奶的輪椅扶手上,猶豫着問道:“老心肝,我要做了件特過分的事兒……也不算過分,就是我爸媽可能有點接受不了,那讓我爸死命抽我一頓,他能不能解氣啊?”

老太太看了他一陣,笑意淡下來,“小九,你幹了什麽?”

“什麽傷天害理的都沒幹啊,”楚九歌偏過頭,避開奶奶的目光,“人之常情的一件事兒。”

奶奶按了下他的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廚房的方向,“不能接受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以愛為名,要是捧着一顆心真心實意地為你考慮未來,你能怎麽辦?你能直接扔地上說我不要嗎?!”奶奶調轉輪椅,把後腦勺留給他,“小紀叫你吃飯呢,我帶豆豆出去轉一會兒,不用管我。”

楚九歌彎下腰搓搓臉,等頹廢隐去後又重新帶着燦爛的笑走向紀肇淵,“大寶貝。”

紀肇淵把熱好的早飯放在桌子上,握住他正伸向奶黃包的手,“燙,去取筷子。”

“哦,”楚九歌點點頭,趿着拖鞋越過他去拿了兩雙筷子,“吃完飯我帶你從頭走一遍我的成長路線,從幼兒園到高中一條龍,好不好?“紀肇淵笑了一下,“好。”

楚九歌看着他出神,咬着筷子小聲問道:“喵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紀肇淵擡頭專注地看他,“什麽?”

楚九歌高中那會兒特別流行在空間之類的地方寫一些酸得人牙都疼的句子,他嫌傻沒寫過,但紀銘愛寫,動辄滿屏都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少男心事。這種說起來算得上黑歷史的青春,在楚九歌現在看來竟帶着一些浪漫。他不好意思地低頭笑,“具體怎麽說的我記不清了,大概是說一見鐘情其實是圓夢。你滿足了我對未來所有的幻想和期待,惦記了小半輩子終于夢想成真。”

紀肇淵指了指自己,“是說我嗎?”

“寶貝兒你不要這麽自信啊,”楚九歌拍桌大笑,筷子都飛了出去,“我就是解釋一下這句話而已。”

紀肇淵幫他撿回筷子,依然認真地看他,等他笑完後才低聲問道:“那我滿足嗎?”

楚信和許沄對彼此的愛意要比給兒子的多,他從小看老爸老媽恩愛,便忍不住會幻想期待自己的另一半。剛才他看見紀肇淵在自家廚房裏幫他熱早飯,最溫柔隽永的感情删繁就簡後也不過是光陰漫漫、紅爐小火。

他心裏倏地被沖擊了一下,覺得就好像有一只小精靈乘着時空列車從童年駛來,沿途灑下漫天橙紅色的淩霄花瓣。要是奶奶不在場,他大概會沖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紀肇淵,哭唧唧地撒會兒嬌。

這就像是一場最天真又最執着的旅程:他獨自走過桀骜的少年時代,始終堅信着另一個人的存在,加加減減把心底的形象具體化。

楚九歌突然眼眶有些熱,他吸吸鼻子,手指伸過去在紀肇淵的手心層層疊疊地畫着圈,“完全滿足,嚴絲合縫地填進了我的夢想裏,把我圈得死死的。”

于是,二十歲時,紀肇淵徹徹底底圓了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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