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記第109次出逃
第一章記第109次出逃
“話說七千三百六十三年前,六界混戰,天、魔、妖三族争鬥不休,我靈族祭壇立于天、魔、妖三族交界,鎮壓遠古四獸,因古祭壇靈力充沛,靈族又生來便擁有常人無可企及的強大靈力,故成為三族争相拉攏的對象……”
靈族夫子于學堂之上不厭其煩地講述着數千年前那場天地失色的大混戰,作為故事主人公之一的我,靈族小公主熙玥,也因為老是闖禍被罰,每每被迫來送抄寫好的祖訓文時便不得不在學堂窗根下再聽一遍我自己都沒有半分印象的光輝事跡。
“公主,講到哪兒了?”身邊照顧我的小丫頭芷羅打了一個哈欠,睡眼婆娑的看着我。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想了想說:“大抵還得講小半個時辰,要不我外衫借你,你打個地鋪先睡一覺。”
“難為夫子還能算清楚那場大戰是七千三百六十三年前,比算他自己年歲算的還清楚。”芷羅腦袋靠在一旁的廊柱上,很快便在夫子講故事的背景下睡得十分香甜。
我探出頭向屋子裏看了看,年輕的孩子們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聽着夫子聲情并茂地講述着我的光輝事跡,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
講真,突然被丢上神壇成為英雄的時候,我大抵還是個襁褓中牙還沒長全的小靈魅,讓我對于我自己都絲毫沒有記憶的經歷升騰起一種悲壯且義無反顧的情緒來,實在是為難人。
“我們的熙玥公主,便出生在六界混戰最為如火如荼的一年。靈族雖隐居世外,不插手六界争鬥,但因族人靈力強大,部族居于三族交界,終究難以獨善其身。我們的君夫人懷着熙玥公主之時,還堅持每日親自戍守古祭壇。許是因緣際會,也許是古祭壇靈力感召,熙玥公主自出生便擁有至高無上的靈力,甚至超越其父母和兄長,成為整個靈族最為強大的靈魅。但,唉,造化弄人啊。”夫子作痛心疾首狀。
“夫子,那後來呢,殿下為何又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一個孩童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如今這個樣子?我如今怎麽了,除了靈力低微的不能再低微,我還有哪裏出了問題了麽?你這孩子瞎問些什麽?
“熙玥公主出生不久,魔族妖族聯軍進攻靈族古祭壇企圖放出遠古四獸抗擊天族,靈族不得已出兵配合天族攻打妖魔二族,守護古祭壇。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靈族一女叛逃魔族,與魔族裏應外合釋放四獸,一時生靈塗炭,靈族幾遭滅頂之災。君上無奈,因熙玥公主周身強大靈力與古祭壇相通,情急之下利用年幼的熙玥身上的全部靈力強行鎮壓四獸,将它們再度封印回祭壇。但熙玥公主體內維持靈力的魂玉碎裂成六片散落世間,其中四片不知所蹤。”夫子再作扼腕痛惜狀。
“哪裏是什麽不知所蹤,分明便是我被囚禁着不讓出靈族一步,不然早被我找到了。”我小聲抱怨。
“魂玉碎裂,熙玥公主本難逃灰飛煙滅的結局,但自熙玥出生起便同她親和的天族太子初辰勉力以命魂為媒介強留熙玥兩片魂玉碎片于公主體內,救下公主性命,這位天族有史以來最年少有為的太子也因命魂受損而不得不閉關數千年以恢複。此番動蕩之後,天族和靈族終于合力将妖魔二族鎮壓,換得至今數千年的和平。但熙玥公主的強大靈力卻是無法複原,便成了如今這樣的一個柔弱美人,還是六界第一好看的美人。”
你才柔弱,你六界第一柔弱!我在心裏暗罵夫子。
“夫子,坊間傳聞,天族為感謝靈族相助,願聘熙玥公主為天族太子妃,但靈族不願公主殿下再卷入三界紛争,更希望保證靈族中立傳統,故而情願将殿下一生鎖在靈族。天族無奈,強行将婚約昭告天下,聘書直入靈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名孩童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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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學點兒正道比聽八卦有用多了。”我悄聲嘆息。
不過這孩子說的的确是真的,那聘書我見過,極盡奢華之能事的一只卷軸,現在還端端正正鎖在娘寝殿的小隔間裏。說起這聘書我就頭疼。雖說我靈族秉持“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優良傳統,但天族這單方面昭告天下,聘書直入靈族的強盜邏輯,和強搶民女有何區別?誰規定救命之恩就得以身相許了?可憐我本來就沒了傳說中天上地下只此一份的強大靈力,竟然還在襁褓裏就和那個天族太子有了婚約,我都慘的天怒人怨了,就不能允許我自己做主一回?太沒人性了。
“真真假假,有時得你自己去看。”夫子說完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便拂袖而起,結束了一天的講學。
我将芷羅拉起來,恭恭敬敬地站在學堂門外,來來往往接自家孩子回家的靈族男女都對我淺笑着恭敬行禮,态度之真誠數千年如一日。
說實在的,作為全族唯一一個靈力低的可以不作數的靈魅,受到如此高規格的禮遇,的确有些不是很自在。
在靈族這樣一個天生慕強的部族之中,我真的可以憑借幼時的功績而一生被尊敬被供奉?老一輩經歷過劫難的人也許會,但新一代只能從夫子口中,從傳奇話本中窺見當年的刀山火海,久而久之,誰還會真的将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靈族公主放在眼裏呢?
誰有都不如自己有,早上聽大哥說天上那位太子月前出了關,據說不僅修補好了命魂,修為還突飛猛進,明日天帝便要差人至靈族商量迎娶我的事宜。誰知道那位天族太子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對我依舊情根深種,單憑他強悍的武力值,日後若是夫妻不睦,我小命還不得交代在他手裏。
我想了想,開始盤算着我的第一百零九次出逃計劃。
“小熙玥,來交罰抄?”夫子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趕忙停止腦中的天馬行空,示意芷羅将拿小車裝着的罰抄作業遞到了夫子面前。
夫子笑了笑,随手拎起來一張紙看了看,點點頭,品評道:“字跡倒是千年如一日的銀鈎鐵畫,其實你一個女孩子家,更娟秀些才對。”
“是。”我口不對心地回應。
“但你大抵和大家閨秀沾不上什麽邊兒,還是銀鈎鐵畫吧。”夫子放下紙張,示意芷羅安排學堂的人将這有幾分壯觀的一車的紙張盡數搬到後院去燒火。
我有些悲戚地看了看遠去的小車,我抄了一個半月的成品,最後還是要歸于竈坑,夫子是覺得這樣燒出來的飯,帶着一把辛酸淚,可以鞭策學生們奮發圖強不要學我麽?
“你哥哥過來了,大抵是和你商談如何處理天族那位的盛情了。”夫子指了指我身後不遠處,便邁着四方步向後院飯堂走去。
“阿玥!”我哥哥,靈族太子淩軒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不似往日溫和,約摸着也是在愁我那樁聽起來無論如何都有幾分荒唐的婚事。
順手拎過學堂門口的小茶壺,倒了一杯溫茶水轉身直接舉到我哥面前,他倒是也不客氣,接過來就一飲而盡。
“苦了。”他皺了皺眉。
“夫子的茶水,莫要計較。”我擺了擺手。
“我是來告訴你,今晚除了那位太子,其餘天族使臣便要到了,我們雖然不喜歡他們,但為全我靈族威名,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到。父君的意思是今晚便要設宴,你切莫亂跑,在住處好好呆着。”淩軒道。
我敏銳地捕捉到“今晚設宴”這一關鍵詞,拽了拽我哥哥的衣袖,悄聲問道:“這次看守我的有多少人?”
淩軒瞬間睜大了眼睛,抓着我的手腕道:“你你你你你……你還想跑?是上一頓板子挨的輕了,還是罰抄太少了。”
“我就是問問,哥你至于麽。”我搖了搖頭。
“還不至于?你說說這數千年間,你策劃了多少次出逃了?整整一百零八次,哪次不是滿懷希望地沖出去,再狼狽不堪地被抓回來?醒醒吧我的妹妹,留在靈族,我們還能保護你,逃出去之後,我們便鞭長莫及。”淩軒道。
“你們要保護我一輩子麽?”我突然便有些傷感。“我并無強大靈力傍身,在本就不甚太平的六界,我不能一直活在你們的蔭庇之下,我只是想要找回原本屬于我的東西,你們究竟在害怕什麽?”
淩軒有一瞬間的愣怔,随後道:“你只需要知道,我絕不會害你就行了。”
“你是不會害我,但我看不起這樣的我自己。更保不齊哪天我想不通了,捅個天大的簍子出來,把命搭進去。”我語氣冷淡,說完便繞過淩軒,徑直向學堂大門走去。
“今晚守衛大致三十人,均是高手,你不要硬碰硬,沒有意義。”淩軒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背對着他笑了笑,果然,苦情戲每次都能騙到我這位一貫心軟的哥哥。
“多謝。”
絞盡腦汁盤算了一個下午,夜色降臨,遠遠的便聽見鼓樂笙歌,想必天族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使們已經在和我哥哥推杯換盞,大談數千年來兩族的深厚友誼,并在你來我往中一方急着進入正題,另一方卻顧左右而言他。
讓他們天族太子惦記了數千年的紅顏禍水本公主,卻在發愁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撂倒門口那三十個人高馬大的守衛。
我哥也忒實在了,這三十個守衛,排排站能裝下九十個我。
趁着芷羅出去拉住門口一位守衛大哥談論都城東頭兒那位一直沒嫁出去的靈魅近些天勾搭上一個天族有頭有臉的仙君的八卦的檔口,我急着拿出從夫子那裏順來的隐身符,剛想費盡全身靈力捏個訣,便突然感到胸口處一陣鈍痛,随後便是整個心髒被鐵鈎子抓住一樣的難以忍受的刺痛。
早不來晚不來,非得跟我玩突然襲擊,這四頭上古兇獸,是專程來逗我玩的吧……
“芷羅……”我跌跌撞撞推開屋門,門口三十名守衛立刻全身戒備地看着我,我無奈地扯出一絲絲愠色,嚴肅說道。“古祭壇有異,四獸躁動,需靈力鎮壓。你們靈力高強,在這看守一個受古祭壇波動快痛昏過去的且手無縛雞之力的我,算什麽英雄好漢。”
“公主……”為首那名守衛似乎是被我瞬間慘白的臉吓的不輕。
“我這樣子,還能跑麽?”我怒道。“古祭壇要緊,四獸沖封印而出,整個靈族都得給它們陪葬。還不快找人去幫我叫醫官,其餘的人趕去古祭壇增援。”
那名守衛似是覺得我說的頗有道理,猶疑間聽見青銅鐘急急敲響,自知古祭壇異動恐怕來勢洶洶,便立刻部署手下盡數趕了過去,又在四散奔逃的小靈魅中随手抓了一個看起來還算鎮定的,讓他去把醫官給我拖過來。
芷羅扶着我,用手帕細細擦着我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
“殿下,您不是裝的啊?”芷羅的問題得到我一個沒什麽殺傷力的白眼。
“青銅警戒鐘是騙人的嗎?我還能買通敲鐘人去幫我圓個謊不成?”我咬着牙。“古祭壇異動一次比一次嚴重,我獻祭的靈力只怕再過百年便再也撐不住了。我的命和古祭壇相連,靈力耗盡之時,便是我灰飛煙滅之日。偷來的這七千餘年,終究是一場被囚禁着的幻夢。”
“殿下你別這麽說。”
“芷羅,我想和這命鬥一鬥。你幫我麽?”我問道。
“殿下,芷羅從來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之前的一百零八次出逃,哪次不是我幫您?”芷羅笑了笑。“您想尋回魂玉,想重新擁有至高無上的靈力,同古祭壇封印抗衡,同四獸對壘,同命運抗争,芷羅是永遠站在您這一邊的。”
“謝謝你。”我亦笑了笑。“我知道我父君他們困住我的原因,我命同古祭壇相連,若死在外面,則祭壇封印必破,四獸被放出,妖魔二族卷土重來,天下必然動蕩。我就算嫁入天族,也一樣是被囚禁被豢養的命運。若進了魔族,便難逃一死。落到妖魔二族手裏,是必死無疑;可遵從靈族、天族之命,于我這個一貫天馬行空的,便是生不如死。誰有都不如自己有,屬于我的,我會完完整整拿回來。”
“芷羅支持殿下。您現在受祭壇靈力反噬,自己行走一定困難。現下我估摸着有靈力傍身的靈魅都得湧向古祭壇增援,我們慣常逃跑的那處城牆裂隙尚未修補,此時守衛一定不嚴,我送您到那裏去,就是您還得放下身份,自己爬個牆了。我還得趕回來假裝是被您打傷,畢竟我還有家人,我不能任由他們被我連累着受難。”芷羅扶起我。
“多謝。”我勉力撐着向前走。
奮力奔行至古祭壇高牆外圍,一路上果然暢通無阻,我暫時停下來喘了喘氣,心髒的刺痛并未有半分減輕。看了一眼古祭壇的方向,擔心更盛,看來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而我卻是實打實的無能為力。
“真怕四獸今天就沖出來,我立即便灰飛煙滅。”我玩笑道。
話音方落,胸口處的疼痛突然減輕了些,壓抑住疑惑,再度擡頭望去,一道極具鋒芒卻并不如何咄咄逼人的淺藍色光芒逐漸自古祭壇中心四散暈開,我心裏突然有一種異常熟悉的感受,仿佛整個人被輕輕抱起,投入一個尚顯稚嫩卻堅實的懷抱。
是他?
“天族太子初辰?”我問道。
芷羅點了點頭,道:“力量強勢卻不蠻橫,如明月照向大江,安撫暗流湧動,平息洶湧波濤。應當是他。”
“謝謝他又救了我一條命。”我有些釋然地笑了笑。“若我找回魂玉之後他還願意要我,我便索性嫁了,當報恩了。”
芷羅搖了搖頭,似是覺得我又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淺藍色光芒大盛後逐漸歸于平靜,我心頭的刺痛感不再洶湧,頭腦卻開始不太清明起來。光芒斂去,隐約傳來不少人長舒一口氣的聲音。
“走,初辰應該是收了法力,想必已經控制住局勢,我們得加快速度。”我急急道。
芷羅點了點頭,半抱着我向前跑去。
直到騎在牆頭,目送芷羅急急奔了回去,我才有了這場看似荒唐的出逃基本成功了的自覺,回頭望了望住了數千年未曾離開的靈族,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回身準備跳牆的瞬間,眩暈感到達了極致,控制不住身子一頭就栽了下去,慌忙中我只得暗道倒黴并護住了臉。
然而,我并沒有摔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在了一個白檀香萦繞的有些微微涼的懷抱裏。
不知為何,我從心裏便認定,他不是個壞人。
顧不得思索其他,視線模糊使我根本看不清這人的臉,只得抓住他的襟口,一字一句道:“帶我離開這裏,快。”
那人似乎是有些錯愕地愣了愣,旋即點了點頭。
我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昏昏沉沉地徹底喪失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