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枯坐一天,何雪言沒有任何心情改稿了,改來改去有什麽意思,反正也不可能賣的好,不過是成千上萬銷路不好,擺在書架上落灰的一本可有可無的讀物罷了。
這幾年,滿網絡盜版,人都愛用手機下個電子書看,逛書店的人都快沒了。除了中小學生輔導教材,英語考研資料賣的依舊火爆,到底還有幾個人關心書不書的。
賈樟柯采訪裏頭說,書本不已紙張優劣論貧賤,內容為王。那頭郭敬明在宣傳上就昭告天下,我這書啊,封面燙金,紙都是進口。
內容是什麽啊?有人看的內容才有傳播價值,你寫得再好,沒人看,P用都沒。
這已經不是何雪言她媽媽那個年代了,專家出的書才有人看,這是個名人出書才有人看的年代,不管是惡名還是罵名,有賣點的,哪怕用白玉盒子裝,賣個一本成千上百,照樣有人趨之若鹜。
何雪言對這本歷史類,前功盡棄,一個字也改不出來了。心裏告訴自己,就這麽着吧,跟她這個人一樣。開頭總是順順利利,牛逼哄哄,後來就草草率率不知所蹤了。
收拾東西,沒心情不如早點下班,回家照顧父親也是好的。
開着車,走走停停一路回家了。
破天荒,走門口都能聽見家裏有說說笑笑的聲音。
老太太來朋友了?
何雪言有些納悶,推了門,這架勢真愣住了。
西伯利亞風刮來的,天上掉下來她姐姐,姐夫,還捎帶了一個年輕人。
她爹媽都在外面,父親坐着輪椅蓋着毯子不動也不說話,臉上有一些笑容,老太太坐在旁邊,難得肯出來見生人,何雪言一進門,她姐頭一次也沒數落她了,笑着道:“這麽早下班了啊,我還說你可能會來得晚。”
太客氣了,何雪言都不習慣:“呦,姐夫也來了,好些天沒看見你了。”
她姐夫叫王志傑,人高高帥帥的,快四十歲了保養的挺好,穿戴都講究,跟她姐姐在美國留學的時候認識的,家裏是做生意的,有些家底,後來兩個人集體下海,生意順風順水,聽說資産過億。何雪言對她姐夫的印象沒多差,當然也不算太好,主要她不愛那些做生意,開口股票閉口上市,言必稱企業責任,企業文化,動不動明年就把規模擴大多少千萬。
她不懂,也不愛聽。
王志傑西裝革履笑了道:“和雪茗過來看看爸媽,也看看你。聽說保姆走了,找了好多媽都覺得不合适,我也托人給找個訓練有素的,不行請上三四個人,一個看護專門照顧爸爸,一個打掃,一個負責做飯。”
四合院擠着麽多人,估計老太太會發瘋。
何雪言笑一笑:“沒事兒,我顧得來,你們慢慢找,不用那麽多,就跟張阿姨那樣肯吃苦不吵鬧就行。”頓了頓出于禮貌,對着那邊坐着的青年道:“這客人是誰啊?還沒介紹。”
王志傑笑臉,伸手拉着青年胳膊道:“忘了跟你說了,這就是何雪言,我小姨子。”他标準的富商臉,濃眉大眼,寬臉龐,笑起來給人親切和藹的感覺,誇起人來也特別肉麻:“著名詩人,翻譯家,書畫家,大編輯,你在這圈裏沒聽過她名字就等于沒混過,沒見過她,就等于沒搞過文藝。”
何雪言幸而有個自知之明,她不過就一個月基本工資3000,書賣不出去她就沒錢拿的破編輯。
那青年模樣典型一畫畫的,臉挺周正帶胡茬,頭發長也沒修剪,穿着綠工裝,旁邊放個包繡着五角星,腳上黑色踢不爛。
“雪言,這是畫家趙柏松,你姐剛剛簽的明日之星,他在香港拍了五百萬港元一幅畫,轟動一時啊。”王志傑介紹起來。
何雪言算是摸清了,這就是那說的介紹的相親對象。怎麽不聲不響就領家裏來了?誰有那個心情?
“何老師好,久仰大名,我把你譯的那本當代藝術解析,翻了五遍。”青年還是挺樸實的,笑的不太好意思:“就是沒想過,何老師你這麽年輕。”
“你也好。”何雪言渾身不自在,這領家裏來是幹嘛啊?她一天一夜沒睡了,能安生點嗎?修養再好都要罵人了。
“雪言啊,你不知道柏松多有才華,你們應該多聊聊,說不定馬上激起創作的火花,那就是傳世傑作啊。”王志傑呵呵笑着。
何雪言是腦袋撞坑了,今兒跑回家了。還交流藝術,她瞧見藝術都飽了。撇了一眼那男的,腳趾頭都能猜出來,肯定也是個有來路的主兒,就她姐跟她姐夫那種勢利眼,能巴巴的給領回家的會是什麽便宜貨嗎?
“這水都涼了,我去廚房給你們再燒壺熱水。”何雪言轉身,在廚房裏跟她姐喊了:“何雪茗,過來幫我。”
喊名字的時候,都是動了肝火了。
她姐賠笑喊着來了,跟她倆人鑽廚房。
何雪言燒上水,臉就垮下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道:“你就直說吧,這姓趙的什麽來路?幹嘛要介紹給我?”
“那不看你都三十了還跟爸媽住,早點結婚生子也挺好的,女人過了三十歲再晚生孩子就不好了。就算咱們家條件好,你的要求高,但也該考慮了。”她姐說的頭頭是道的。
“他爹媽是幹嘛的?”何雪言再問的通俗一點。
她姐撇撇嘴,開了腔道:“商務部的。”頓了頓:“難得都是搞文藝的,他又特別欣賞你,你就多跟人聊聊。”
“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你要是我姐姐就別幹這種下作的事兒,今兒我不跟你計較,你趕緊把這人給我帶走,我也不是你的生意,你記住了,我是有人格的,從不會給誰當追名逐利的工具。”何雪言說完了,就跑出去收拾衣服和包,圍了圍巾對着滿屋子詫異道:“我單位有事兒,急着電話我,我得過去看看,你們坐。”
“這就走啊?”老太太喊她。
那青年也起來了:“何老師,不行我送送你。”
何雪言跑到門口博古架上順手拿起一本舊雜志,翻來翻去,翻到那頁了,指着上面的青年的畫道:“就這,我去趟798,十個裏頭九個都是這樣畫的,我覺得你把自己的庸碌浮躁表現的特別好,你那500萬,我知道,肯定是我姐夫給誰洗黑錢的。”
說的王志傑臉都綠了。
“何雪言,你說什麽你!我可以告你的。”何雪茗直接怒了。
何雪言摔了雜志,對青年道:“你現在告訴我,你覺得咱們合适嗎?”
趙青年把一屋子望一眼,提起手邊的包,黑着臉道:“我告辭了。”
“小趙啊,你別走啊,我送送你,別生氣,我小姨子就這種不識擡舉的人。”王志傑在後面追。
老太太摘了自己眼鏡也很尴尬:“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兒?”
“你問她吧。”何雪言懶得說話,也不想在家待了。背着包也冒風抹黑往外跑了。
有家也別回了。
何雪言開了車,轉了幾個街區,不知道去哪兒了。
兜兜轉轉,天都黑了。
開着車,回了單位,打開辦公室的門,她太累,坐在椅子上,發呆半天,掏出手機想給顏扉發個短信,像往常一樣,和她逗一塊嘲笑嘲笑她趾高氣昂的姐姐,聽顏扉變着法損她,給自己解氣。
剛打了幾個字,又想起來,顏扉是別人的女朋友。
這大晚上的,顏扉哪兒有心情接她的電話。
何雪言咬咬嘴唇,腦袋疼,不想想這個事兒。
抱了一摞書當枕頭,合着衣服就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躺下去,閉上眼,她有些太疲倦,索性就依賴這疲倦讓自己睡着算了。
這還是管用的,迷迷糊糊何雪言也就真睡沉了。
她在夢裏夢見自己在船上,四周都是潮濕冰冷的海水,船還漏水,天上飛的鳥,水裏游着魚,她無論怎麽樣都無法阻止船的下沉,冰冷的水漫過她的膝蓋,她在海中充滿了絕望。
……
12點後單位暖氣就停了,何雪言辦公室窗戶打開着,風呼呼的刮,她是一天一夜沒合眼睡死過去了。幸而宋立晚上加班,看見她辦公室亮燈,路過去敲她的門,她稀裏糊塗應聲了,就是不見給人開門。
她在宋立的心裏,屬于瓊花玉宇高不可攀,這世上的女子妖的妖,嬈的嬈,宋立自認滿腹經綸也是大有學問的人,在他眼裏其他女人跟何雪言一比,基本是白雲碰上了黃泥巴,其他人俗不可耐。都有這份高度了,宋立當時硬把她辦公室的門給撞開了,何雪言裹着大衣燒的滿面通紅,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雪言,我送你上醫院。”
宋立開着車晚上兩點多把何雪言拉去醫院了,吃了藥挂了針,何雪言一直在睡覺。間中醒來了幾次,宋立給喂了水,就在旁邊守了她一晚上。
何雪言早上睜眼的時候,宋立還板板正正在跟前,何雪言嘴唇幹裂,鼻腔裏都是苦味兒,喉嚨刺痛說的聲音小:“你怎麽也不去休息,坐在這兒多難受。”
“沒事,我這算不得什麽。”宋立也是個老實男人,對何雪言一向比較敬重,一來是喜歡,二來何雪言在他看來,是少數跟他一樣濯清漣而不妖,出淤泥不染的有大學問的人。宋立有機會伺候她,再苦都高興:“雪言,你發了一晚上高燒,要不要我給你家裏人打電話,讓徐總過來看看你。”
何雪言皺皺眉頭,搖了頭:“千萬別往我家打電話,你打了就是給我找罪受。”知道了還得了嗎?她姐肯定是一頓嘲諷,她媽頂不上事兒,她爹還指望她回去伺候。
“好,好,你不讓打我就不打電話。”宋立對她言聽計從。
“最好誰也別說。”何雪言咳起來。
宋立點頭如搗蒜:“真不說,你說不說,我就不說。”
何雪言爬在床邊咳的厲害,宋立吓的喊護士。
護士來轉一圈,看了看說是燒退了,肺部還有炎症,讓先躺着,把針打完再回去,明天,後天,外後天,連續挂上幾天針就沒事兒了。
何雪言自己病,自己扛,從沒指望過誰把她多瞧兩眼。雖然也不喜歡宋立,但宋立這人倒真不是壞人,對她确實也是真心實意。何雪言大早上,宋立給她忙進忙出,伺候她吃了早飯,給她去病房拿藥。
等出院的時候,何雪言給她姐姐打了電話。
她姐姐那會還生氣呢,何雪言說的很在理道:“你也不用說我這不好那不好,我就算千不好萬不好,我三十歲了還肯跟爹媽住,除了出差公幹,我十多年一天都沒離開過這個城,我是為什麽你不知道嗎?我跟你說,我這幾天真不回去了,你要那麽厲害,你回去照顧老頭老太幾天試試。”
何雪言把電話給挂了。
宋立在後面給她拿着包,湊在跟前:“你跟家裏人吵架了?雪言,別生氣了,看開點自己家裏人總歸都是親人,再吵也是親的。”
親什麽親?兄弟相殘,父子反目的還少啊?何雪言心想。
“雪言,你這身體怕是也不能上班了,我送你回家吧。”宋立小心翼翼。
何雪言搖頭:“我這兩天不回家。”
“那你準備住哪兒?”宋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