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上午, 主辦方安排的zxn戰隊備戰室裏,教練組和數據分析組還在裏屋對幾套備戰方案做最後的研讨。

即便有特意加裝的隔音設備, 裏間的臨時會議室門縫裏仍舊能透出一點細微的争吵雜音。

也或許是因為,作為訓練室的外間太過安靜了。

adc尤上(youu)和輔助王藏(treasure)作為下路雙人組,游戲外也常形影不離。此時兩人一坐一站,正在房間西南角的桌旁接近無聲地讨論什麽。坐着的尤上時不時拿筆在白紙上勾畫。

東南角是臨時訓練區,包括替補在內每人配備一臺電腦,狄達(dida)和馮啓(fengqi)正在各自的電腦桌前做自定義練習,鍵盤和鼠标敲擊的聲音都輕軟且頻率不高。

至于唯一單獨活動的正選……

zxn今年新納入的小打野livg,正木在西北角的弧形沙發裏, 蜷着身緊皺着眉,雙肘撐在膝蓋前, 十指緊緊地扣捏在一起。

房間裏安靜得叫人憋悶。

訓練區原本就頻率不高的敲擊聲慢慢停下來一個。馮啓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沙發區, 轉回來。

他拖着電競椅,朝旁邊狄達那裏靠了靠:“達哥,livg今天的狀态好像更……”剛過17歲半年的少年音, 壓得低低的, 透着點叫人好笑又心酸的嚴肅。

狄達拿下嘴裏叼着的煙, 也回頭看了眼。

訓練室裏不讓抽煙, 從去年新換上來的那個神出鬼沒的經理格外嚴格, 平常抓狄達的髒話都沒少扣獎金。但到了今天,還是難得允許狄達不點只叼着了。

審視兩秒,狄達轉回頭, 露出張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老臉,黑眼圈讓他看起來格外滄桑。

出去別說22歲, 32可能都有人信。

馮啓被這樣一張老臉怼着,心理壓力略大, 扛了幾秒沒忍住,摸着額頭心虛問:“達哥,你看我幹嘛?”

狄達把煙叼回去,他動了動嘴皮,語氣發懶:“我在研究你是個什麽構造。”

馮啓:“?”

狄達:“不然都是17,都第一回 正兒八經參加世界賽,咋你就啥事沒有,他就緊張成那德行?”

馮啓:“……”

狄達來市好些年了,平常不太顯,但一急了方言味就按不住地往外冒。

馮啓被他那語調逗得想笑,但又覺得這嚴肅關頭笑出來太大逆不道,所以很艱難地忍住了。

“可能,我去年畢竟也作為二隊選手,觀摩了一下世界賽氛圍?”

“啧……”

狄達沒再多說話,扭回頭去看向沙發角落。窩在那兒的livg還是一動沒動。

馮啓猶豫了下,問:“i哥還沒來嗎?”

“剛剛問,在路上,估摸快了。”“哦哦,那就好。”

“好個――”狄達卡住,心虛瞄向裏間門,确定那個神出鬼沒的新經理沒出來,他咬着煙轉回來,“liar是人又不是神……行吧,就算他是神,他也不是管孩子的。自己臨賽崩了心态還調整不過來,liar能給他吃神仙藥嗎?”

馮啓沒敢吱聲。

他知道隊裏看起來狄達最不正經老無賴的,但也數狄達對這場比賽最看的要緊――

馮啓和livg今年17,場上表現都不俗,就算有瑕疵也同時具備莫大的年齡潛力。尤上和王藏狀态穩定,同為20歲,也還有餘熱未盡。

唯獨狄達,今年22,在職業賽場上已經算是老将了。從去年開始就有媒體捕風捉影地探查他什麽時候退役,更有部分偏激粉絲,只要看上路發揮不佳就甩鍋狄達年齡,惡語相向“勸”他退役。

明明狀态起伏在選手身上實屬正常,但只需一個“年齡大”的原罪由頭,什麽攻擊和黑鍋都可以肆無忌憚地糊上來。

“艹,這屋裏也太憋人了。”狄達一推鍵盤,起身。

西南角桌旁,尤上擡頭,罕有地主動開口:“去哪兒?”

狄達沒回頭:“出去抽根煙。”

尤上和弓着腰的王藏對視了眼,無奈搖頭,繼續把注意力落回去了。

主辦方安排的地方,抽煙室就在衛生間外邊。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有點刺鼻的廉價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哪個牌子的空氣清新劑,醺得狄達一進來就皺緊了眉。他停到吸煙筒前,掏出火機打了火,狠狠地抽了一口,吐氣。

衛生間似乎沒人,半根香煙燒沒了,也不見有第二道人影出現過。

狄達樂得清閑,尼古丁的氣息讓他緊繃得有點發僵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訓練室裏看起來數他最放松,軟得都快在椅子裏癱成一坨泥巴,但其實他自己和隊裏其他人都知道,他比誰都緊張。

緊張到剛剛打火的時候,手竟然還抖了下。

“…嗤,就這點出息。”

狄達從鼻子噴出點煙,很冷地嘲了自己一句。

“賽前抽煙,不怕教練抽你。”

“卧槽!”

狄達被身後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吓得原地一跳高,手裏的煙頭差點怼嘴巴裏,更恐怖的是他下意識擡頭看向前方――

鏡子裏面,他的身後站着黑漆漆的一團!

狄達差點厥過去,掐着煙抖着手指鏡子:“你你你你……”

那道身影從牆角的陰翳下邁出。

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運動夾克,黑色長褲。

帽檐掀起來點,露出碎發下一雙漆黑的眼,還有被鼻梁顴骨勾勒淩厲的口罩上刻着的白色字母。

liar。

狄達一口煙嗆住,這會兒吓回神後知後覺地劇烈咳嗽起來:“nd……你要是吓死我誰去上路帶兵線!?”

秦隐淡淡一嗤,懶散靠到冷冰冰的瓷磚牆面上:“對着垃圾桶思考人生,是你最新的賽前解壓手段?”

“滾滾滾。”狄達總算順過呼吸,沒好氣地瞪他。

心虛得習慣成自然,狄達下意識偷偷把煙撚滅了的時候,才想起面前這人已經不是他們隊長了。

他低了低頭,看着殘廢的煙蒂:“啧……又浪費半支,你說你閑着沒事切什麽liar的號?裝逼吓唬人玩啊?”

秦隐頓了頓,沒解釋:“livg狀态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狄達說完這一句就沉默下來。

洗手間裏安靜片刻。

秦隐冷淡淡地問:“比賽還沒開始,你就先想投降了?”

“誰想投降了!?”狄達被戳痛腳,差點跳起來。

“那你滿臉寫着‘我輸定了’?”

狄達:“我哪――”狄達蹦到一半,僵住,然後頹然地靠回去。

半晌,他撸了一把臉,自嘲笑笑:“我當然想贏,我他嗎比誰都想贏。但比賽這種事,又不是靠意念。”

“……”

聽到這句,一直情緒淡漠的秦隐終于慢慢皺了眉。他視線緩落,徐徐打量。直盯得狄達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立正敬禮過一遍。狄達忍無可忍:“你是對面派來的卧底吧,專門過來搞我心态的?”

秦隐挪起漆黑的眼,輕嗤:“我是研究你,是不是不到半年喜為人父,所以心态老這麽快?”

狄達:“……”

狄達氣狠了反而冷靜下來,咬牙切齒地怼回去:“誰能跟你比啊,f大那麽文明友好積極向上的氛圍,熏陶了你半年,你不還是這麽不當人?”

秦隐不惱反笑,雖然淡得可以忽略不計:“就這樣,保持狀态。”

狄達和秦隐同隊時間最長,哪會不懂他的用意:“我保持住了有多大用?咱隊什麽核心戰術模式你最清楚,livg廢了基本就廢一半。”

秦隐:“你們不也一路走過來了。去年連決賽門都沒摸着,說明他至少比那時候的我強。”“屁,這話忽悠外邊行,對隊裏,都不用別人說,你自己信嗎?”

秦隐沒說話。

狄達卻不肯放過,死擰着眉:“去年你狀态不好是事實,但那也就相對你自己而言,真正分鍋你的傷是最小那份――王藏家裏出事,下路成天夢游;中單突發的新老交替,比賽都當磨合訓練;我去年那狗屎狀态就更別提了!”

秦隐嘆了聲:“行了。”

狄達沒停嘴:“那時候全隊狀态低迷,要是把你換成livg,連世界賽的門票我們都未必拿得着,還談個屁四強決賽――”

“狄達。”秦隐沉了聲。

狄達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他閉了閉眼:“你就當我放屁吧,不是怪你走,也沒人能怪你。誰不得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呢?要不是你領着zxn扛過最難的一年,今年的zxn還不定在哪兒呢。”

狄達說完,長籲出一口氣,提步往外走。

路過秦隐身旁時,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動了動聲:“說出來就舒服了?”

狄達停下:“嗯,賊他媽爽。”

秦隐淡淡一笑:“出息。”

狄達咧嘴笑了,恢複到平常模樣:“誰說不是呢。走吧i神,訓練室裏還有位失足少年等着你拯救呢。”

“滾。”

秦隐輕嗤。

轉身的那一瞬間他沉下眸色,和狄達并肩往訓練室走去。

事實證明,秦隐這一身liar的打扮不僅吓着狄達了,隊裏其他人也震得不輕。

站在推開的門旁,落後兩步進來的狄達笑眯眯地靠在門上,看熱鬧似的欣賞着屋裏幾人不同程度被雷劈了的表情。

然後狄達轉回去,對秦隐說:“你看,我就說你這一身既裝逼又吓人。”

秦隐涼涼瞥他。

馮啓最先反應,樂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直接飛撲上前:“i哥!”

狄達一步擋過去,把人摁下來:“小馮,出息點,咱怎麽也算是聯盟裏的一流中單了,別每次見了liar都跟見了爸爸似的,行不?”

馮啓委屈地被摁住了。

西南角的尤上和王藏,訓練區的替補,幾人陸續回神,和秦隐打了招呼。

王藏也撐着桌笑:“liar,你這一身太‘隆重’了。萬一被你粉絲撞見了,主辦方安排這小地方可不夠她們爆破的。”

尤上點頭。

秦隐進來後就摘了棒球帽,聲音在口罩後面低低啞啞的,似笑非笑:“工作人員領着走了小門,別怕。”

秦隐說完,習慣性地要去摘口罩,只是修長指節勾上耳後棉帶,他又停住了。

狄達走回來:“那我看你就是跟我們生分了,怎麽,怕自己長得太帥再刺激着我們?不至于啊,都看多少遍了,我們又不是你那些女粉。”

秦隐聞言一垂眼,懶洋洋地勾下口罩帶子:“跟你們沒關。”

“那跟誰有關――”

狄達的話聲,在他擡頭瞥見秦隐唇上的傷時,戛然而止。

單身狗木住臉。

“嗯,”秦隐冷淡又騷氣地一笑,“‘女粉’咬的。”

單身狗們:“…………”

瑪德,汪。

“阿嚏。”

酒店頂樓的秋風裏,談梨捂着紙巾打了個噴嚏。

紙巾被揉成一團,她木着臉望了望沒有遮攔的露天,滿浸着涼意的秋風在高樓間穿梭,吹得她情不自禁地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外套。

這種天氣,就算是中午,上樓頂餐廳吹風吃午餐,她一定是腦殼壞掉了。

而且從身邊來看……

談梨扭頭,視線轉過三百六十度,露天餐廳裏今天中午除了她以外空蕩無人。

談梨寂寞地轉回頭。

顯然腦殼壞掉了的只有她自己。

唉。

盡管在表面上嘆着氣,談梨的右手還是沒忍住,擡起來在自己右邊耳垂上摸了摸,以最輕柔的觸感感知着它的輪廓。

是一顆l型的耳釘。

是liar的。

談梨嘴角彎起來。

她松開手,低下頭去嘗了口侍者最後送上來的黑咖啡。

沒加糖奶,但是是甜的。

談梨發自內心地這麽認為。

咖啡喝完,談梨起身買單。

她準備回樓下的酒店房間裏好好睡上一覺,最好一覺醒來,比賽已經結束。無論結果都塵埃落定,免增煩惱。

那最好再加兩粒安眠藥。

日哦,剛剛不該喝咖啡的……

談梨想到這一點時,正停在頂層的電梯間內。

電梯門被漆成一種淡金色,表面光可鑒人。旁邊不顯示樓層,但上行停止的光鈕恰巧閃爍着亮了起來。

談梨還沒來得及按下,顯然是有別的“腦殼壞了”的客人也要上來就餐。

抱着看看同類的心情,談梨目視着電梯門在面前徐徐打開。在梯門門縫拉開到足夠一個人通過前,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已經先一步傳出來。

“今天中午吃飯的地方和昨晚不同,雖然不是米其林餐廳,但是聽說口碑也不錯的哦。所以我就決定趁比賽開始前,先來幫大家試一試啦。”

尾聲落下。

電梯門完全敞開。

梯門內,舉着自拍杆的連佳期臉上的營業笑容僵住。

和談梨對視兩秒,她慢慢恢複表情,故作驚訝地擡着手機自拍杆,轉了180度,讓談梨也出現在她的直播屏幕裏。

“好巧哦,你們看,我竟然在這裏遇到了梨子呢!”

談梨:“。”

她果然就腦殼壞掉了才會上樓頂來吃午餐。

連佳期已經笑容滿面地回過頭,看着談梨的表情仿佛兩個人是從小到大的好姐妹。

“梨子,你要不要和我直播間的粉絲打聲招呼,他們其中也有人蠻喜歡你的呢。”

談梨認真端詳她兩秒,張口就來:“sorry,i' fro auriti,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talkg about(對不起,我是毛裏求斯來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說完,談梨繞過懵住的連佳期,走進電梯間裏。

背對着手機自拍攝像頭,談梨按下關門鍵,再擡頭時她已經恢複正常,朝連佳期露出一個燦爛又嘲諷的笑。

在門縫閉合的最後幾秒裏,連佳期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她臉上一陣發紅又發白,最後只微微咬牙,捏緊了手指笑着看向直播間內。

“奇怪,明明就是梨子啊,昨天晚上我還跟她打過招呼的,怎麽今天她就不理我了?”

彈幕裏一陣刷過。

【肯定是嫉妒你今天太美了,自慚形穢呗】

【她簡直像個怪胎哎,瘋子似的,反正就跟正常人不一樣,難怪liar當初叫她做夢呢。】

【講道理,她英語發音還真有點好聽……】

【對,而且我竟然還覺得她剛剛的反應好可愛】

【你們醒醒】

【……】

就在彈幕裏要為這件事吵起來的時候,突然有一條刷了過去。

【剛剛,你們有人看清楚她戴的耳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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