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一只狼轉過頭,茅小飛感覺渾身瞬間僵硬,拔腿就想跑,轉念又想:兇猛的動物都喜歡追逐獵物,他跑起來更容易被餓狼撲食。于是他埋下頭,盡量躲避起來,手在地上摸索,摸到幾塊不小的石頭,頓時心花怒放。
“嗷嗚——”其中一頭狼仰起脖子,發出一聲令人渾身發麻的嗥叫。
眼見那堵離開時匆促壘起的石牆快被狼爪刨開,茅小飛一咬牙,滿頭是汗地撿起盡量多石塊,用袍襟兜住,其中一塊格外薄,被茅小飛緊緊捏在右手裏。
狼爪高高揚起,猛然揮揚,随之石塊傾塌,頓時三頭狼同時弓起身,欲撲進洞去。
千鈞一發之際。
一頭狼腦袋挨了石頭,嗷一聲掉轉頭,長長的嘴裏露出森冷尖銳的利齒。
茅小飛頓時腿軟,差點跪倒在地,他把頭伸出去,叫嚣地喊:“過來呀,來追我呀!”
領頭狼游移不定地看一眼洞中。
這狼腦子竟似乎也在轉動,頓了頓,綠瑩瑩的三雙眼睛調轉矛頭,直指看得見咬得着的大活人。
再也不敢有片刻遲疑,茅小飛拔腿就跑,邊跑邊扔石頭。
狼比茅小飛跑得快多了,幾乎是瞬間的事,就将茅小飛團團圍住,虎視眈眈地盯着他。茅小飛與領頭狼對峙,不敢輕舉妄動,觑準空檔就往樹上爬。
同時,領頭狼往前一撲。
“啊啊啊啊——!!!”
鑽心劇痛從腿上傳來,茅小飛的腿兒在空中搖來擺去,更多是疼得痙攣抽搐,頭狼并不松口,眼放兇光,它的兩個夥計在底下打轉,仿佛在伺機撲上來。
茅小飛疼得渾身冷汗直冒,握緊精挑細選出來的薄石片,小心翼翼彎腰下去,照着狼眼狠狠砸下去。
“嗷”的一聲呼痛,頭狼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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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飛顧不上傷腿,兩條腿夾住樹幹,石片揣在腰間,手背青筋暴突地往樹上爬,他不往下看一眼,只盯着頭上最近的樹枝,看上去有手臂粗,他爬上去,坐到樹枝上,總算松了口氣。
頭狼頂着血肉模糊的一只眼,已經恢複鎮定,在樹下來回轉圈。
茅小飛不由得感慨野獸頑強,他的傷腿一下一下不自主抖索,只知道血浸透了褲腿,具體傷成什麽樣他都不敢看。血水吧嗒吧嗒往下滴,狼低着頭在地上嗅聞,擡頭時意猶未盡地對着茅小飛舔嘴唇。
茅小飛百無聊賴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叫一聲:“陸參軍!徐柒!許邱!有沒有人啊!有沒有好心人,要死人啦,來個人啊!”尾音高聳入雲,穿出樹林。
這邊衆人正架起火在烤地鼠吃,是許邱的主意,他拍着胸脯一再保證這小東西雖然看着沒二兩肉,但絕對是香飄萬裏。
肉熟後,開始只是許邱一個人吃,後來衆人實在架不住他的吃相,仿佛吃的不是耗子而是龍肉,誘得大家都食指大動。除了徐柒堅決不肯吃,其他人都在啃只有一口肉的小東西。
許邱反手擦油嘴,肥厚的耳朵動了動,疑惑地往後看,視野裏風平浪靜。
徐柒道:“怎麽了?”
“沒……”許邱拿起另一只,才把牙簽似的骨頭拔出嘴。
頓時徐柒臉色陡變,他也聽見了。
“是不是茅小飛的聲音?”徐柒提着劍站起身,靜靜聆聽片刻,朝着一個方向跑去:“在那邊,你們守着這裏,我去看看。”
那幾人本沒有去的意思,畢竟領到的任務是抓雞,誰也不願多生事端。許邱憂愁地放下地鼠,感覺那口肉也沒那麽香了,不安地轉動眼珠。
陸參軍用一根濕木棍捅了捅火堆,火星在他深沉如同夜色的眼底跳躍。
“徐柒對茅小飛,挺不錯啊。”
許邱愣了愣,道:“我們是睡在一個鋪的兄弟,挨着的。”
“是嗎?”陸參軍笑了起來,“沒旁的意思,随口問問,這個地鼠,其貌不揚,想不到吃起來這麽香。”
憨厚的笑羞澀地爬上許邱的圓臉:“是,是啊,要是有地瓜,烤着吃也很好吃。”說到吃,許邱頓時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滿腦子都是鮮香可口的烤地瓜。
“有沒有人啊?聽見沒啊?來個人啊!”茅小飛抱着樹幹,想往更高的地方爬,又實在體乏身困,加上腳疼,只能奄奄一息貼着樹幹時不時求救地叫一聲。
低頭一看,三頭狼轉來轉去,彼此長嘴貼在一起,像在開小會。
“……”
一頭狼低下頭,另一頭狼擡起前爪搭上他的背,頭狼最後爬上去,它們都用爪子扒着樹幹,踩在最上方的頭狼朝上一縱身。
要不是茅小飛閃得快,這一爪子就又要撓中他的傷腿。現在連狼都這麽聰明了?還知道要團結一致。茅小飛忍不住心說倒黴,試圖站起來往更高的地方爬,狼卻順着樹幹往上攻擊,要是挪到樹枝與樹幹連結處,難保不被一巴掌抓下去。
偏偏福不雙降禍不單行,一聲非常不妙的斷裂聲響起,茅小飛的屁股墩兒感到樹枝往下垂了一下。
于是,茅小飛半點不敢動彈,只能放聲大叫,邊叫還要邊穩住身體紋絲不動。
底下兩只給頭狼做墊腳石的狼已經退開,在茅小飛的腳下方打轉,時不時擡頭,給他看流口水的長嘴巴。
“……”想一想被狼分屍的結局,茅小飛急得眼圈通紅,大聲叫道——“來人啊!來一個人啊!我找到山雞啦!都在這裏!上百只呀!快點來個人!能不能吃肉就看這一回了,快來個人!”
頭狼嗚嗚的呼吸聲讓茅小飛不寒而栗。這輩子他想過一百零一種被餓死的下場,就沒想過是被野獸分食,一時間滿背冷汗,咬牙抱住樹幹,腳踩在樹枝上。樹枝斷裂的顫動一點點抓住茅小飛的腳,甚至比兇相畢露的狼更可怕。
“對,就是這樣,堅持住。”茅小飛腳底一點一點向着樹幹挪,但不敢靠得太近,狼爪在他的腳下揮舞,頭狼四爪抱樹仍在向上爬,滿嘴涎水糊得樹幹上亮晶晶一串。
上身前傾,茅小飛像只猴子似的雙臂緊緊抱着樹幹,每一下挪動腿都要命一般讓他痛吟出聲。
就在茅小飛重心移到樹上,看中一根更高的樹枝時,還沒挪到樹幹上的兩只腳底倏然一空,他的雙手怎麽也抓不住樹幹。
狼嘴最大限度張開,朝茅小飛撞來。
茅小飛大叫一聲,摔向樹下,最後出現在茅小飛視野裏的是兩張血盆大口,他幾乎看見那兩頭餓狼在咽口水。
狼爪向茅小飛的咽喉撲來。
茅小飛大叫着護住頭,另一只手不住在身前揮動,臂上挨了一下,他整個身體滾在地上亂顫,滾來滾去,胡亂地叫。
熱淋淋的液體滾過茅小飛的臉,他一顆心亂跳不止,不停地叫:“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連不斷的魔音中,一個略顯得冷清的聲音很沉很穩,仿佛一顆定心丸,鑽進茅小飛的耳朵裏——“閉嘴,很吵。”
混亂中,茅小飛睜開雙眼,他身上壓着的不是一頭狼。
狼怎麽能這麽大這麽沉呢?
說話的是個人,還是個熟人,茅小飛救的那人正趴在他的身上,想必是聽見動靜,從洞裏出來救他。這個人的眼睛好看得直接讓茅小飛鎮住了,他有一雙漂亮得像暗夜裏最難尋覓的寶石一般的黑眼珠,劍眉星目,高鼻薄唇,正一臉不耐煩,又帶着些輕鄙的神色,但不使人覺得讨厭。
“狼……”茅小飛回過神,剛發出一個字,腦門被撞得金星亂冒。
靠!暈就暈了!還差點把他也一起砸暈。
茅小飛把他推開,才看見兩頭狼腦袋上都開了一個大洞,其中一頭頭頂插着匕首,另一頭是被石頭砸死的。同樣都是石頭,不同的人用怎麽差這麽多?茅小飛嘆了口氣,不遠處的頭狼落到地上。
怎麽沒完了!茅小飛拔出狼頭上的那把匕首,大叫一聲。
頭狼向後退兩步,弓起身,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什麽,渾身毛炸開,喉中嗚嗚,獨眼仇恨地盯緊茅小飛。
就在茅小飛渾身每一寸皮膚都緊繃到要炸開時,獨眼狼發出一聲凄厲的嗚咽,掉了個頭,縱身鑽進樹叢。
茅小飛渾身一軟,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這兒呢,這兒,徐柒?”
足有人高的野草被分開,頭發上沾着雜草和露水的徐柒背着箭筒,右手提着劍,趕來查看茅小飛的傷勢。
“他是誰?”徐柒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背:“你小腿傷了,上來,我背你。”
“我還能走。”茅小飛踉跄起身,緊緊抓着徐柒的胳膊,等待那股痛勁過去,朝被他推到一邊四仰八叉的青年努了努嘴:“你背他,他好像不行了。”
“這是誰?”徐柒又問,看茅小飛能一跳一跳地走,聽他的把地上昏迷的人背到背上。
“我怎麽知道是誰。”茅小飛說,“也許是奸細,等把他弄醒再審問不遲。”茅小飛私心裏盤算,他沒有藥,也沒法把這個人送出深山,幹脆帶回去,他看上去也不像奸細,要是普通平民,軍醫治好人,應該會放他走。
茅小飛一跳一跳跟在徐柒後面,徐柒很安靜,沒再提問,走幾步停下來确認茅小飛跟上。
前方出現一絲暖融融的黃光,茅小飛驚喜地叫道:“看見人了。”
兩人加快腳步,往有火的地方走去,衆人見到茅小飛和徐柒回來,又見徐柒背了個人回來,七嘴八舌地問他們發生了什麽,吵得茅小飛頭痛,還是陸參軍要大家安靜下來。
“遇上猛獸了,這種藥很好,咬傷也能對付。”陸參軍撕開茅小飛的褲腿,從水囊裏倒出水來給他清洗傷口。
茅小飛嗷嗷直叫,他咬緊嘴唇,看着藥粉撒到上面,感覺到一股熱辣的疼痛,很快那疼痛散去,茅小飛正襟危坐起來,滿頭大汗地朝後靠在樹幹上,喃喃道:“是狼。”
一時衆人臉色齊齊劇變。
“已經死了。”徐柒說,他把人放到一旁。
陸參軍處理完茅小飛的傷口,才看清徐柒背來的人,他微微睨起眼,忽然大驚失色。
“少将軍?!你們在哪裏找到他的?快,把他放到這邊,好像受了傷。”陸參軍神色凝重起來,扒掉青年的衣服,檢視他身上的傷口,發現上了藥,拈起來聞,沒說什麽。
茅小飛就在一邊提心吊膽地看着,撓頭,讪讪道:“是營裏的人?”
陸參軍沒空理會他,把剩下的金瘡藥全給青年用上,包紮好後,還将自己的外袍解下來,給青年穿上,當機立斷道:“現在就回營地,少将軍傷口在發炎。”
“雞不抓了嗎?”
兩只咯咯噠團在樹下睡覺。
陸參軍疾言厲色道:“人命關天,還抓什麽雞,他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你我就有十個頭也不夠砍。”
“送一個人也用不着那麽多人,你派兩個人送他回去,剩下的把雞抓了再走。”茅小飛道。
眼見陸參軍要發火,徐柒說:“陸大人,茅小飛腳受傷,也不可能走得快,這幾頭驢都累了,你多帶一頭驢,讓少将軍坐茅小飛的驢,我和許邱留下來捉雞。”
陸參軍還要說什麽。
“少将軍受這麽重的傷,也需要補身體。”言下之意,要茅小飛現抓雞給少将軍補身。
陸參軍這才無話可說,叮囑一句,又責備地看了茅小飛一眼,帶着兩個人,把少将軍捆上驢背,回營去了。
人走了,徐柒才在茅小飛身旁坐下。
茅小飛慢條斯理用手撕烤熟的地鼠,無所謂地哼起小曲,仿佛心情十分暢快。
“你故意帶我們來找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既然想邀功,現在怎麽又打退堂鼓了?”冷不防徐柒戳了一下茅小飛的傷口。
茅小飛差點跳起來,把腿抱着擺向另外一邊,一臉不要理你了,也不說話,照舊哼着他的曲,就是有點跑調,難聽得要命。
“放棄了做逃兵的機會,陸參軍是劉副将的人,這個少将軍醒來不會記你的功勞。茅小飛,你腦子是長在腳後跟上的吧?”徐柒揚起眉,成心要激怒茅小飛。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沒想邀功。我就是帶你們來抓雞的,雞多有趣,你給它吃好喝好,它就回報你,給你下蛋,比人知恩圖報。還有……”頓了頓,茅小飛朝徐柒說:“謝謝你幫我這兩次,等我的養雞大業成了,算你頭一個嘗鮮。”
看着茅小飛嘿嘿的笑,徐柒不再說話。
“能不能也算我一個?”許邱留着口水靠過來,“這只給你。”他遞來一只烤地鼠。
茅小飛樂道:“也算你的,別說,你們倆還真夠兄弟!等我吃完這個,咱們就大幹一場,抓他十幾二十只山雞,先烤三只,吃飽了再回去!”
篝火靜靜燃燒,照着心思各異的三個人,茅小飛揣着明白裝糊塗,吃飽了就招呼徐柒和許邱起來布陷阱,對特地回來營救那個青年的事閉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