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馬背上,舒筒再次張開嘴,下嘴的一瞬間,下颌一陣劇痛。他的下巴被卸了下來,單手抱着他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
茅小飛在他的視線裏就是一個黑點,但那個黑點還在堅持不懈地靠近。
這讓他很驚訝,忍不住“咦”了一聲。
懷裏舒筒嘴巴合不攏地掉出一絲涎水,拖在男人上好的袍子上,男人也不以為意,一根手指戳舒筒柔軟溫暖的腮幫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陪你這個假爹玩玩。”
舒筒喉嚨裏嗚咽出聲,卻沒法發出半點聲音,男人的手指在他嘴裏攪動他的舌頭,讓他沒法說話,惡意地在他咽喉裏摳了一下。
要不是早上還沒來得及吃飯,舒筒會把整個胃都嘔出來。
然而他只能難受地幹嘔,什麽也沒能吐出來,眼角帶淚,羞憤交加地怒視着男人。
惡魔一樣的男人低下臉來,淡笑道:“這世上能騙得了我的人不多,何況,我知道你是什麽來頭。不要耍花招,趁我對你感興趣,你最好表現好一點,我還能饒他一條性命。”他的目光轉到艱難跑過來的茅小飛,猶如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蟻。
茅小飛急促喘息,耳朵裏什麽也聽不見了,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只知道抱走舒筒那個男人勒住了他的馬。
跑到馬前,茅小飛兩手吃力地撐在膝上。
兩只獵狗發出雷鳴一般的嘶吼。
忽然有人吹了一聲長哨,狗猛撲向前的動作生生頓住,各自不甘地看了一眼茅小飛,跑回他們的主人身邊,對着馬上尊貴的主人搖頭擺尾,一臉溫順。
“怎麽?嫌錢少了?”
“不是,大人,您真的不能帶他走,我們父子一直相依為命,您帶他走,是要我的命啊!”茅小飛毫不臉紅地睜着眼說瞎話,他也知道,這個男人絕不缺錢,不是給錢能打發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麽他非得要抱走舒筒。他要找一個玉雕一樣的小娃娃,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那又怎樣?”男人哼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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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飛心亂如麻,一方面是穆參商讓他們看住的寶藏,一邊是才跟了他們兩天的同伴。不管怎麽樣,錢是死的,人是活的。
茅小飛一咬牙,“我兒子還小,需要人照顧,大人一定要帶他走,不如把我一起帶走,我可以照顧好他,不然沒有我在,他沒法吃飯和睡覺,這孩子從生下來脾氣就倔……”
男人豎起一只手掌。
茅小飛識相地閉了嘴,巴巴兒盯着他。
“我還能餓着我的義子?”
茅小飛眉毛擰了起來,拳頭也悄悄攥緊,讓他不甘心的是,就算他這麽撲上去,除了讓馬踹一腳,能有什麽殺傷力。其他人都離得很遠,最近也在三米外,他手裏沒有兵器,只要是有,即便是螳臂當車,他也可以試試。
舒筒在男人懷裏嘴巴不自然地微張着,看得茅小飛心裏刺痛。
“要怎麽樣,你才能放過我兒子?”軟的不行,茅小飛直起身。
男人眉毛揚了起來。
“有點意思,你要是能跟在我的馬後面,跑上二十裏,我就把你們父子一起帶走。”他眼神游移在河面上,暗潮洶湧的寬大河流讓他想到一個好主意,嘴角勾起一抹難言的邪笑,手貼着舒筒光滑柔軟的皮膚,懷裏的小人渾身僵硬,這讓他血液裏流動的興奮跳躍起來。
“好。”茅小飛二話不說答應下來,卷起褲腿,露出兩條白瘦的腿。
“不是這樣跑。”男人使了個眼色。
他的一名手下抛出一卷繩子,将繩子一端系在馬镫上,之後翻身下馬,來到茅小飛的面前。
“伸手。”粗噶的聲音命令道。
茅小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看了一眼舒筒,馬背上那男人惡意地捏了一把舒筒的傷腿。
舒筒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叫。
茅小飛眼睑一跳,伸出雙手,看着男人的手下綁起他的手。那人毫不留情,毛刺刺的繩子紮進茅小飛的手腕,他咬牙忍住,就跟在馬後面。
才跑了不足一裏,茅小飛就有些吃不住力,但他擡頭看一眼,不遠處游山玩水一般讓馬悠悠閑閑慢跑的男人,想到舒筒就在那裏,又卯起勁往前跑。
日頭越來越烈,茅小飛不停翻動的雙腿也漸漸沉重起來,如同灌了鉛。他的嗓子裏如同被一把火燎燒,茅小飛伸長脖子用力吞咽一口唾沫,感覺腿是腿,和他的身體不在一塊兒。
“跟不上了嗎?”散漫的腔調在前頭響起。
汗水刺進茅小飛的眼睛裏,他使勁眨了眨眼,看見錦衣華服的男人托起舒筒的屁股,一只手攬着舒筒的小腰,炫耀一般地将他往上抱了抱。
茅小飛握緊拳頭,鼓足勁,大吼一聲,腳底下又多了一股力量,往前跑去。
人始終跑不過馬,一旦茅小飛跑得快點,前方的馬就會加速,茅小飛跑不動時,馬也會放慢速度,絕不讓他跌倒。
足足跑了大半日,日頭明顯已經往西偏移,茅小飛感到體力到了極限。
“你爹跑不動了。”男人低下頭,手握住舒筒的下颌,摸到了一手口水,他也不以為意,手掌一用力。
腦子裏被伴随着劇痛的一聲輕響貫穿。
舒筒倏然睜大了眼睛,眼角疼出淚霧來,很快被他眨去。
“你個王八蛋!”話音未落,男人就毫不留情給了他兩記耳光,神色笑盈盈懶洋洋的,“在我這裏,不許罵人。”
舒筒搜腸刮肚想罵人的話,生硬地吐出一句:“狗娘養的。”
又是一耳光,舒筒小小的臉腫起老高。
男人不以為意地看着茅小飛,繼續放低聲音說:“他快倒下去了。”
“你混蛋!”舒筒渾身都在微微發抖,抓住男人的胳膊就咬,這次男人沒有讓他咬,僅憑一只手就将舒筒的嘴捏在了一起,黑沉沉的眼珠對上舒筒憤恨的眼神。
“我就是個混蛋,以後你會更清楚這一點。不過現在,我要處理一點小事情,你最好不要再罵人,否則……”他拖長音調,看了一眼遠處踉跄還在跟着馬跑的茅小飛。
“你乖乖跟我走,不哭不鬧不絕食,我就饒他一條命。”男人傲然擡起頭,修長的側頸上紋着一條兇惡的青龍,猙獰的龍口正對着舒筒。
“唔!唔!”
“也不許再咬人。”男人低頭看他,“雖然這和貓抓一樣,但被貓撓一下是有趣,撓多了,就會想把那只貓一巴掌捏死。你知道我有這個能耐。我現在松手,你不許說話。”
嘴上的鉗制一松,舒筒下意識就要說話,卻被男人笑盈盈的眼神看得渾身一凜,他擔憂得紅了眼睛,遙遙望向茅小飛。
最該死的是,祖父交給他的重托,幫衆們的希望,可能都會因為這個男人而落空。他要想個辦法,先謀求他的信任,再伺機逃走。
茅小飛耳朵裏嗡嗡地響,猛然一頭栽倒在地,被馬拖着往前挪了接近五米,才停下來。
一個人走近他的面前,茅小飛抓住那雙靴,抱住男人的腿不撒手。
“不止二十裏路了……”
男人眨了眨眼,拍拍茅小飛的頭,像拍一條狗,憐憫地注視他,“夠不夠二十裏,是我說了算。”
茅小飛嗓子眼冒煙,吐出一口幹澀的吐沫。
“大爺,你不是要耍賴吧?”茅小飛雙眼鼓出,眼圈有點發紅,他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見證才用耍賴,你看看,這裏除了我的人,還有誰?”男人手指戳了戳茅小飛的太陽穴。
茅小飛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咳嗽了兩聲,嗓子眼裏帶出一股血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再說了,他是你兒子嗎?他是你兒子,我就是你祖宗。做人呢,就不能強出頭,除非有那個本事。”男人站起身,把一個錢袋扔在茅小飛的臉上,“這是讓我看了場好戲的賞錢,要是你命大,就來青龍幫找我要人。別再說他是你的兒子,你生不出這麽标致的兒子。”
茅小飛吃力地雙手撐地,朝前一撲。
明明男人的腿就在面前,他卻沒有撲中,反而被一腳踹翻,這窩心的一腳直接讓茅小飛整個身體飛了出去。
他再落到地上,渾身骨頭就像散了架,耳朵裏仍然是自己激烈的心跳聲,眼前一陣一陣發紅,倒在地上一點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只能聽着馬蹄聲漸行漸遠。茅小飛拼命仰起頭,從上下颠倒的血紅視野裏,看着馬群離去。
“你要是忘了剛才說的,我随時能派人回去,把他扔進河裏。”就在舒筒悄悄張大了嘴要下口時,男人幽幽說了句。
小身子猛然一顫,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草地裏躺了不知道多久,天還沒黑。茅小飛渾身劇痛地坐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河邊,他彎下身,在河邊洗了一把臉,臉上數不清的小傷口刺得他才回過神,在水裏照見頭臉腫成了一個青紫交錯的豬頭。
茫然地坐在草地上,風刮擦過茅小飛的耳朵,他的腦子裏一直嗡嗡地響,這時才隐隐能聽見風聲。
過了一會,茅小飛站起身,順着跑來的方向,往回一瘸一拐地走,走到半路上覺得力氣恢複一些,就變成跑,等到找到那個暫時避身的山洞,也已經是晚上。
他幾乎是屏着呼吸,扒拉開遮蔽財寶的樹枝樹葉,當看見夜明珠瑩瑩的白光,茅小飛松了口氣,煩躁地踹了兩腳那些枝葉,重新遮蓋住金銀財寶,他渾身一軟,躺在了地上。
天空是深沉的黑色,他一點也不覺得恐懼,這一日太累了,茅小飛還來不及想什麽,就不能控制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他的臉上被雨水澆濕,茅小飛吃力地把自己挪進山洞裏,當他看見舒筒的那只儲存用的皮囊,眼神先是一黯,接着毫不猶豫從裏面翻出幹草。一旁樹葉上的鹿肉顏色已經變得很深,茅小飛翻出來幹草和火石,把洞裏沒有燃盡的柴堆重新架起來。
火光騰地從茅小飛面前蹿起來,他把鹿肉拿去就着雨水簡單沖洗幹淨,就用樹枝插起,在火上烤。
聞見肉香,茅小飛完全顧不上燙,狼吞虎咽地撕咬兩口,要命的饑餓感稍微壓下去,才慢慢地吃。
吃完足夠填飽肚子的分量,剩下的鹿肉茅小飛抹上很多鹽,暫時晾在一片寬闊的葉子上。
雨先是下得很大,當雨小下去,茅小飛還沒有睡着。
算時辰還不到穆參商回來的時候,但茅小飛卻比任何時候都想快點見到他,趁那群人還沒有跑得太遠,還可以追上去,然而四周很安靜,靜得只能聽見不遠處的河流潺潺的徐緩流動聲。上游應該沒有下雨,茅小飛又查看了一次那艘“船”,拿它沒有辦法,最後他洩憤地踹了一腳,又覺得腳痛。
把靴子除下,茅小飛滿腳都是亮晶晶的水泡,他龇牙咧嘴地一個一個挑掉,從已經是布條的衣服上撕下兩條包上,再把兩只大了一圈的腳費力地塞進靴子裏。
聽見第一聲馬蹄時,靠在石壁上打盹的茅小飛渾身都抖了一下,他迅速地驚醒,四處看了看,提起水囊澆滅那堆火,往洞穴深處縮去,藏在一塊崎岖的大石後面,扒在石頭邊緣向外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