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六他娘跟錢奶奶一樣,也是寡母。但比起來, 她的命就比錢奶奶差的多了。

錢奶奶兩個兒子, 大兒子有能力, 能掙錢。小兒子嘴甜,會哄人。最關鍵的是, 兩個兒子都夠孝順。

老六他娘,也生了兩個, 是一兒一女。

閨女嫁的并不遠, 就在隔壁村。

只不過兒女都不争氣, 閨女嫁的不好, 平時回來的也少。兒子就別說了,好吃懶做, 娶了個兒媳婦回來,還是跟他一樣的貨。

生的孫子孫女全都丢給老人, 就連自家平時吃的蔬菜大米什麽的, 也都靠老人去種。

好在老人年紀還不算大,活還能幹得動。

可沒想到的是, 前年老六她娘過完六十歲生日沒多久, 去山上砍材, 一個不小心,背着柴火從山頂滾下來,将自己給摔成了個癱瘓。

日子就難過起來了。

錢奶奶他們就算平時很少回村子裏,可也聽說過,老六他媳婦對他娘不好的傳言。但怎麽也沒想到, 這所謂的不好,能不好到将婆婆給虐待死吧?

楊淑琴就說,“打人癱瘓了後,他們就經常餓老人。”經常忘記去給老人送吃的,就算去送了,每次也只送那麽一點點。

要說家裏窮到缺老人的那一口飯嗎?

也不是的。

有的時候是懶,有的時候吧,村裏好多人都說,那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給老人吃多了。

因為癱瘓在床上的老人,吃了喝了,可不就要拉和撒麽?

不處理吧,家裏總是一股子臭味。可要處理吧,就老六那兩口子,怕是也沒那麽孝順和勤快了。

但這還不是最過分的。

住在他們家隔壁的人家,有的時候能聽到老人在屋裏嚎哭。有那好奇的,跑過去偷看,就看到老六媳婦在拿着竹竿打人。

打的老人“嗷嗷嗷”的一個勁的慘叫。

一家人聽到這,臉色全都變了。

錢麗麗忍不住開口問,“嬸娘,這事就沒人去管嗎?”

“怎麽沒人管?”楊淑琴說,“村裏幹部把老六媳婦喊過去都教育批評了好多次了,可都不管用啊!”

甚至,這一次在老人死了,大家在給老人換壽服的時候,才發現老人輕飄飄的,瘦得全身只剩下了骨頭不說,身上還有多處顏色深淺不一的傷痕和淤青。

有經驗的一看,就能看出來這是被人磋磨留下來的痕跡。

也正是因為這樣,村裏才會到處有人說,老人是被虐待死的。

錢奶奶聽完,氣得不行,一個勁的在那裏喊,老六兒媳婦不做人,這麽虐待老人,小心以後有報應!

可報應不報應的,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嘛,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論這個,都議論老六家的做事太狠毒。可當面,卻沒什麽人去說。

就像他們這樣子,一家人在屋裏議論着這事,可到時間點了,錢大伯和錢老二照樣還是拿着錢上老六家去吃白喜了。

走前,錢大伯問小兩姐妹,“晚上那邊有音樂隊,你們去不去看?”

所謂的音樂隊,是村裏辦白喜事的風俗。

人死後的第二天晚上停靈的時候,喪主會去請一個歌舞隊過來表演。一般是從晚上八點左右開始,到淩晨一兩點。

請這種樂隊的錢,一般都是女兒出的。用來表示,女兒對死者的孝心。

說來又好笑。

人活着的時候,對人各種虐待。等到人死了,卻又熱熱鬧鬧的風光大辦,彰顯所謂的孝心。

難道這些人,都不覺得諷刺麽?

錢小多沒說話,錢麗麗直接把臉一拉,撅着嘴不高興的說,“我才不去呢!”

行吧,兩個小姐妹都沒有想去的願望,錢大伯也不強求。兩人便只帶了嚷嚷着要跟着一塊去看熱鬧的錢小寶走了。

不過還沒到七點,錢大伯和錢老二就帶着錢小寶回來了。

錢奶奶問,“你們沒在那邊吃飯啊?”

錢大伯,“不吃了,咱們自家還有事呢!”

說話間的功夫,錢老二已經去房間裏拿早上買好的紙錢香燭一類的出來了。

拿着這些東西,一家人就往村口的大馬路上走。尋了個空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把紙錢什麽的,都給拿出來。

錢大伯和錢老二兩兄弟配合,一人堆紙錢,一人打火。

錢奶奶則拉着錢小多的手,半弓着鞠躬作揖,嘴裏面還說着,“祖宗保佑,這就是我家小多……”

紙灰揮舞,火光閃耀中,錢奶奶的一張臉顯得格外的虔誠。她自己鞠完弓後,又拉着錢小多讓她對着燃燒的紙錢拜了三拜,最後,才牽着錢小多的手回家。

回到家也不能馬上吃飯,而是把準備好的雞鴨魚肉放在桌上,又盛了三杯酒,擺在一樓的客廳正中間,一家人齊齊整整的站成一排,念念有詞的“邀請”祖上的魂靈過來就席。

片刻後,錢大伯才上前一步,将酒杯裏的酒,都撒一些出來滴落到地上,儀式才算做完。

這時候,姚豔秋和楊淑琴才把剩下的飯菜端上桌,一家人開始吃晚飯。

正吃着,有人上門了。

對方是來找錢大伯和錢老二的,喊他們一塊去老六那邊坐。

村裏人是有這個習俗的。

誰家老人沒了,停靈的那天晚上,過來守靈的人越多越好。

來人很熱情又能說,錢大伯和錢老二推辭不下,只能吃完飯就跟着對方又過去了。錢小寶瞧見了,鬧騰着也要跟着去,兩人便連錢小寶也一塊捎帶着走了。

錢奶奶他們倒是沒去,而是在飯後上了二樓看電視。

看到九點多,接近十點的時候,錢奶奶就犯困了,要回房間睡覺了。不過進屋前,老太太還走到窗戶旁,往外面看了看,念叨着,“老大和老二他們怎麽還不回來啊?”

楊淑琴就說,“媽,我帶着上小多去找他們吧。”

錢奶奶想了下,就說,“也行。”又提醒她們倆,“鄉下沒路燈,烏漆墨黑的,你們注意看着點路!”

“诶,知道了!”

楊淑琴應着,拿起手機,打開裏面的電筒,帶上錢小多一塊出門了。

錢小多沒去過老六家,楊淑琴其實也只去過一兩次,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她才剛嫁給錢老二,現在過了這麽久,早忘記老六家具體在哪了。

不過托音樂隊的福,兩人只需要朝着村裏最亮,聲音最大的方向走去就行。

走了大約五六分鐘,就找到了老六家。

大晚上的,只有他這裏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

錢小多有注意看到,院子裏打了一個很大的敞篷,棚子下面擺了好多張桌子,桌子面前幾乎都坐滿了人。

最外邊的,大多都是玩牌或者是聚在一塊說話聊天的。最裏面的,則擠擠攘攘的坐滿了人,這會全都聚精會神的看着前面臺子上的歌舞表演。

臨時搭建的臺子上,這會表演的是一個小品。表演者滑稽又搞笑的動作和言語,逗得臺下衆人一片哈哈哈大笑。

不知情的單看這些,絕對看不出來這是一場喪禮。

錢大伯和錢老二沒在看表演的那一堆裏面,他們被村裏幾個人喊住,這會正在桌子上玩牌。

楊淑琴瞧見了,也沒不高興。

因為不管是錢大伯也好,還是錢老二也好,都沒有玩牌的瘾。難得回來一次,被村裏人喊住玩一回牌,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再說了鄉下這種場合上的玩牌,基本上都玩不大。一晚上上百塊的輸贏,那就頂天了。

所以楊淑琴是笑着走過去,喊兩人回家的。

錢大伯和錢老二早不想玩了,只是退卻不過大夥的熱情。這下瞧見楊淑琴來了,又是這麽說,趕緊便表示不玩了,要回去睡覺了。

牌桌上的人不讓,雙方推辭了一下,決定再玩半個小時。

楊淑琴沒走,幹脆坐到錢老二身邊守着他。

錢小多正準備也找個地方先坐着的時候,錢小寶忽然跑過來,對她和楊淑琴說,“媽,姐姐,我想尿尿了。”

楊淑琴站起來四下環顧,想找廁所。同一張桌子上坐着的一個人就說,“要尿尿啊?”伸手給指了個地方,“那邊沒人,下面就是塊地。你站到那邊上尿就行了!”

鄉下小孩到了晚上,大多數都是這樣。除了大號,小號基本上都是就近找塊地解決的。也別提什麽衛生不衛生的,地裏還要施肥呢!

小號而已,尿完就浸地裏去了,還能養地!

可錢小寶打小就在城裏長大,這猛不丁的讓他脫了褲子,找個地方随便尿,他還真尿不出來。于是,就眼巴巴的看着錢小多和楊淑琴。

錢小多想了下,便說,“媽,我帶小寶去找廁所吧!”

楊淑琴說“好。”又叮囑兩人,“上完廁所就趕緊回來,一會我們就要回去了啊!”

錢小多回了她一句“知道了”,又找了旁邊的一個嬸子,詳細的詢問道了廁所的所在地之後,便牽着錢小寶的手,從堂屋穿過,繞過停留在堂屋中間的棺材,往後屋走去。

農家的廁所,基本都是旱廁。在修建的時候,會盡量避開主屋。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單獨修建在主屋的後面。

廁所不用說,又髒味道還又大。最關鍵的是,連燈都沒有。

錢小寶既嫌棄又害怕,錢小多便只能站在廁所門口,舉着手機打開燈照着裏面,背對着廁所這樣子來陪着他。

錢小多在等待着錢小寶上廁所的同時,眼睛卻一直盯着堂屋後門那塊看。

在那裏,有一個瘦骨伶仃的老人佝偻着背,蹲在後門的角落裏,正死死的盯着堂屋裏的衆人看。

許是覺察到了錢小多的目光,老人緩緩的轉過身來,一張和遺像上一模一樣的臉,就這麽出現在了錢小多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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