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只聽她緩慢的說:“表哥發了一晚上的高燒,到了今日燒才退了下來,我得了消息便緊趕慢趕的過來告知你,就是怕你擔心。”
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牽絆住呼吸的事終于得以解放。
承瑛讓我稍等片刻,她去替我弄些止血止痛藥和拿套幹淨的衣裳。
沒有哪個人進了宗人府的大牢還能治傷,我有此待遇全仰仗承瑛。
在這裏死去的不計其數,各種死法創意層出不窮,以最近聞名于世的躲貓貓死和洗臉死為代表。這兩種死法一躍成為最熱門的死法,由宗人府獨家生産兼認證,普通百姓效仿不來。
我會死麽……
我胡思亂想一通,待承瑛回來時,我已是呼呼大睡。
她遠看先是一聲驚呼,她以為剛才的我神似一具屍體,而如今俨然已經成了一具屍體。直到她走近聽到我因為趴着的睡姿,打出聲聲巨響呼嚕時,頓時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據她說,她還沒見過有人能頂着背上剛被杖罰完的劇痛睡得如此香甜。
她帶了清水和紗布等清理包紮傷口等物品,一應俱全。
我尴尬的躺在那裏,任她替我寬衣解帶。她貴為娘娘,卻委身為我做這些事,我能做的只有感動和感慨,人生得一閨密足矣。
她看見我手臂內側那顆朱紅色的守宮砂時,臉突然和守宮砂一般紅。看向我的眼神突然盛着滿滿的愧疚和同情。
傷口被她折騰的鈍痛,我痛的龇牙咧嘴,又困得七葷八素,那個眼神還來不及深究就着痛意倦意席卷而過。
我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其實在暗無天日的地牢,根本無從判辨天黑和天亮的區別,只能通過由那個小小的透氣口折射進來的光線來依稀判斷。
承瑛坐在邊上,怔怔的看着我。
我咧開嘴沖她一笑,她也回以莞爾一笑。
“剛才睡着了還不覺得痛,醒了才是真真覺着痛。”我打破寂靜。
她無限悲憫的盯着我,要不是我還算清醒,搞不準會腦袋犯抽的以為是她将我打成這樣,她自責內疚的神色太過可疑。
“不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聽着聽着就不痛了,好不好?”她掃光臉上的陰霾,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講故事?她以為我還是幾歲的孩子麽?不過,分散分散注意力也許也不錯。我輕輕颔首示意她。
所謂的故事,開頭必然以“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講述。果不其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皇帝,他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很受百姓愛戴。他有個很美的皇後,他很愛很愛他的皇後……”
“皇後給他生了個白雪公主?”這是童話故事吧?
“詩宋,這不是童話故事。真的不是…”承瑛苦笑道。
“好吧,那你繼續。”我摸摸鼻子,不再打擾。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弟弟居然也喜歡上了他的皇後,并且為了得到皇後謀反。皇帝死的時候皇後哭的昏過去,她想跟着皇帝一起死,可她舍不得她才滿十歲的兒子。新帝登基後應允她,如果她肯放棄輕生的念頭跟了他,就立她的孩子為儲君,如果她死了,他一定會讓她的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皇後清楚這只是新帝要得到她的一個陰謀,他怎麽可能會把皇位傳給她和別人的孩子,她有好幾次在夢中驚醒,都看到新帝用狠辣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的孩子。可她一個婦道人家,權宜之計只有妥協,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新帝排除萬難冊封她為新的皇後,新的封號,封後大典上她卻沒去,她說無顏再見九泉之下的先帝。”
“那新帝是不是很生氣?”這個皇帝為了得到她已經用盡了法子,弑兄弑君,為讨她歡心還要立她為後,可見朝堂上反對聲音有多大。
承瑛無奈的搖搖頭,眼露同情:“新帝不但沒有責怪她,對她還加倍的寵愛。朝堂上有朝臣聯合起來一起彈劾她,說她是禍國殃民的妖孽、禍水,上書請奏新帝清君側,新帝斬殺了幾名帶頭的重臣,從此再也沒有朝臣剛往上奏表有關皇後的事。新帝對她的好世人皆知,可有很多宮女太監看見每次新帝從皇後寝宮時候,都是頹敗的神色,那樣的神情令人動容,跟随新帝久些的奴才們見着新帝如此,都暗暗紅了眼眶。新帝知道她恨他,恨不得他去死。詩宋,你說,真有人為了愛你做到這種地步,你還是不能接受他的愛麽?還是只有恨麽?”
承瑛說得動情,眼圈紅通通的,我啞口無言,換作是我會只有恨麽?我想答案不言而喻,我會恨,他為了得到皇後竟殺了他的親哥哥啊!那也是皇後的夫君!他以愛的名義傷害了那麽多人,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名節有多重要他不知道麽?他活該被皇後恨一輩子。誰知道他是不是私心想當皇帝又想得到皇後使的一石二鳥之計!我要是皇後,沒趁他睡着的時候拿把刀了結了他,也不枉衆人成日“萬歲萬歲萬萬歲”地恭維他了。
承瑛看我目露兇光,又苦笑低嘆:“罷了,我也知道,一百個人裏有九十九個人想法和皇後一樣。畢竟他親手毀掉的太多了……親哥哥的命,心愛的女人的名節,即使現在大家都不敢說,待他們百年後,還是會遺臭萬年。”
我覺得氣氛很詭異,明明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和承瑛還是不由自主的陷進故事的情緒裏,特別是承瑛,她幾乎都化身為故事裏新帝的原體了。
“很可笑是不是?我居然很同情新帝。因為才過了九年,新帝登基不到九年,皇後的兒子——太子在十九歲壽辰的那天就殺了他。太子聯合朝野多位大臣,培養了衆多的勢力,又在這幾年通過皇後吹枕邊風從新帝手上拿到不少兵力,他拿着利劍架在新帝的脖子上逼他退位将皇位傳給他,冠冕堂皇取而代之當了皇帝。據說那是謀劃了整整九年的計策,一個十歲的孩子不可能有這樣的心機,只怕皇後決定留在新帝身邊的那一刻就已經暗自決定了要為她心中唯一的夫君報仇,她留下時候便已注定了結局。”她頓了頓,竟像陷入了回憶,似在回憶當時的場景。
只聽她說:“我一輩子都記得當時身臨其境的奴才告知我現場情況時的凄涼。”
這樣動人的故事,在承瑛細膩的講述下,像有人在眼前拉開了帳幕,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展現。
承瑛說着,我聽着。我仿佛置身當時的場景中……
新帝迎着那把流利的劍往自己的腹部狠狠紮了進去,他竟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着皇後,走一步歇一步的走向她。地上的血痕拖得長長的,衆人無聲的看着他,天地間萬籁俱寂,只有他沉重拖沓的腳步聲。衆人沒有攔住新帝,不,現在應該叫先帝了,是因沒有人會相信他會撐着走到皇後面前,可他做到了,就是這麽強撐着走過來了。侍衛們大驚,直呼護駕。
只聽先帝極淺的一聲嘆笑,他深情款款目不斜視的看向皇後,悲哀和悲傷得低聲說:“你也認為我會傷害你麽?我不會傷你分毫,永遠不會……我後悔了,我後悔殺了皇兄,後悔當了這個自己根本不想當的皇帝,可我卻不後悔愛你,我不後悔。這幾年,我都在想,是不是一開始就全都錯了?若時光能重來,我不會那麽做了,只要能靜靜的看你在我眼前,看你過的好,我就知足了……”
皇後冷冷的眉目未見波動:“一切都太晚了。”
先帝像花光了全身的力氣,整張臉白的近乎透明語氣卻仍帶溫情和深情,:“你一直怕我會加害于宮兒,他是你和皇兄的孩子,每每看到他都讓喲嫉妒的發狂,我心裏是希望他死!你卻不知,一旦他出了事,我再也沒有讓你留在我身邊的能力了。所以這些年我護他周全,玢兒,不要說是皇位,就是我的性命,只要你一句話,就都是你的了……”
皇後依然無動于衷,直到先帝把插在腹部的利劍抽出架在脖子上時,她的臉色總算有了極微的變化,也只是極微。
先帝自刎在她面前,鮮血噴了她一臉,溫熱的液體讓她為之一振,一滴熱淚從眼角和着鮮血直滑而下。
先帝含着最後一口氣,狂喜地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很多人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麽,很意外,她卻一字字聲聲入耳。
先帝說:“你終于為我流淚了……”
承瑛又問:“詩宋,你說他們是誰對了?誰錯了?”
我答不上來。
承瑛莞爾一笑自問自答道:“他們都沒有錯,先帝沒有錯,先先帝沒錯,皇後也沒有錯,錯的只是其中一人愛錯了人。他便成了衆矢之的,我覺得這對他好生不公平。”
先帝對皇後的愛也沒有錯,只是表達方式錯了,可除去此種表達方式,他還能有其他路能走麽?
愛這個東西一生可遇不可求,它的姿态千變萬化,如果你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遇到,它就是愛。如果一切時機都不恰當,它大多數會以恨的形态呈現。
他這種狂烈的愛,很多人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遇見。
我發覺這個故事有個關鍵性的問題牽絆着我,可我就是想不出問題出在哪裏,疼痛隐隐傳來,思緒千轉百回,腦袋一陣抽風,胡亂地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皇後和先帝沒有留下子嗣麽?”
承瑛眸子裏的凄怆明晃晃的閃動,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好似要為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