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刺激
打鬥聲沒有停止,掌尊們的阻攔也是象征性的喊了幾喊,就無人有作為了。
霏靈境的後山,有山有水,有林有崖,風景實在不錯。可也饒是太大了些。綿蕪境的後山雖然也不小,但是莫聞霜可以沿路在杏樹上做标記,還能原路返回。
這裏…他走了一陣子,又迷路了。
眼前是一片柳樹林,光禿的柳條擺動,互相打在一起,發出清脆又幹巴巴的響聲。
他有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蕭瑟的秋天是什麽樣了。滿眼的荒蕪,灰色的樹,枯敗的草根,還有偶爾撲棱着翅膀飛過的鳥,毫無生機,讓人心情壓抑。
柳樹,春天的時候,新芽出生,那景色,好像很美。他努力回憶着,已經模糊的春景。
擡手,一陣靈力送出,滋滋聲響,僵冷的柳條噗嚕噗嚕地冒出了許多綠色的芽苞。大片清脆的嫩綠映在眼前。
“春…應該是如此吧。”
“不止。還會有花與蝶。”
元潼也揮手,許多白色的小圓點飛了出去,兩人腳下快速生出枝丫,開滿了顏色豔麗的花,憑空出現了許多彩色斑斓的蝴蝶。
莫聞霜有些驚慌後退一步。他竟然不知道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可元潼的修為,不足以能隐藏自己的氣,他是怎麽做到不被自己察覺到的?
元潼看出他的疑惑,面紗下的唇彎了彎,“上次告訴過聞霜公子的,我的蟲子有很多功效,包括,隐藏氣息。”
“若是被發現跟着你,你可能早就把我甩了。再迷路,可不會那麽幸運,遇到我再救你一次了。”
聽了解釋,莫聞霜垂眸,蹲下身子去觸碰這幻化出來的蝴蝶。又想起來洛之羽與沈無岚的親昵,霸道想要分開他們的想法,和自卑覺得不該打亂他們關系的想法,互相對抗。
元潼也蹲下身,随意掐了一朵花,聞了聞,悠悠開口:“我曾經,很是羨慕成雙成對,可以花前月下的…仙侶。”
他看了看莫聞霜,笑,“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還因為我的喜歡,覺得惡心無比,毀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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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一句,戳中了莫聞霜此時的想法。洛之羽,也許也不喜歡我吧…他只是為了接近我,給我看病…說不準,他就是大哥二哥故意安排與我相見,讓我對他有所動容。畢竟,十年前,集元堂,他去過…
“我愛的人,後來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可他的所為,原因在我。若不是我鬼迷心竅想要跟他相伴一生,他也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
元潼撤瑞手裏的花,繼續說道:“因為年少不懂事,我的一時沖動,鑄成大錯,害了無數人。害的人,有無辜的,有至親的。我…一瞬間失去了一切。”
莫聞霜聽不得這些,他想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元潼怎麽可能會跟自己有差不多的經歷?又是一個洛之羽,你們不過是想讓我放棄我的家人!你們不過都是我兩個哥哥安排過來非要給我治病的人!
“我沒有病!”他噙着淚壓抑一聲。
猛的起身跨步離去。
“我們都有病!”元潼大聲。
莫聞霜腳步頓住,微微扭頭,看着腳下,堅定無比,“我沒有!”
“孟齊,也過了七八年走不出去的日子。而我,很清楚自己的夢是自己織造的,只是我在等一個結果,我才會告訴自己,這個夢,該不該打碎他!如果夢碎了,我會帶着我的親人遠走高飛,重新開始!”
“我為什麽要救他…”莫聞霜耳鳴大作,無數血色迸濺,腦海裏天旋地轉,莫聞雨和爹娘的指責哀嚎就要把他砸碎!
“莫聞霜,已經不存在的親人,強行讓他們存在,是沒有意義的。而關心你的兩個哥哥和你的姨娘,也會因為你這樣的不肯放過自己,自責難受。你不舍得不存在的人,就舍得無形的傷害還健在的人嗎?”元潼扶着就要倒地的人,大聲的說着。
傷害?無形?莫聞霜渙散的眼睛逐漸清明,努力的想要看清元潼面紗後的臉。
“你們都有父親的一脈血緣,他們真的很關心你。你的拒之千裏,和沉默不語,會讓他們無時無刻不安,擔憂。仙宗諸事繁雜,想必你也知道,他們還要多分出一份心思在你身上,而你卻不領情。很傷人是不是?恕我直言,聞霜公子,應該主動幫他們分擔宗門之事,才對吧。”
累贅?可不是嗎…爹娘和阿雨不肯原諒我,我如此茍且的度日,害得大哥二哥操心,讓洛之羽為了我假意喜歡…我何必要讓這麽多人無故念着?
一邊嘴角牽動一下,幅度很小的一個嘲笑,他淡淡的說道:“我懂了。”
離開綿蕪境,遠離所有人,往後餘生,只贖罪,不傷人。
元潼看着莫聞霜如墜深淵萬念俱灰的模樣,心裏一個咯噔。果然應該聽洛之羽的,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今日晌午,比試尚未開始之時。風雪二人偶遇元潼,他們知道莫聞霜體內的蟲子讓他這幾日情緒改善許多,特意表達了謝意,也詢問了這蟲子是否要一直留在體內。
元潼大致解釋,只要他的心結打開,那蟲子會自己排除體外。
繼而他們為了能夠多幫助莫聞霜盡快好起來,便于他去了曉霧角,長聊了一番。風雪二人幾乎是把莫聞霜這十五年來的所有表現都闡述了一遍,希望元潼能夠給他們更多的幫助。
元潼聽後久久的沉默,他沒想到,當年那個八歲的孩子,會被刺激的如此嚴重。他的手用力的扣在一起,身體微微顫抖。
他對着風雪二人保證,一定會全力以赴,幫他們醫治莫聞霜。
後來他去找了洛之羽,想知道他想用什麽辦法,幫莫聞霜走出來。
洛之羽的意思,就是用時間耗着,只要自己以後陪在他身邊,一點一點的讓他把過去拿出來,扔掉。他覺得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不能讓莫聞霜直接面對過去,面對心結,那樣,他可能會适得其反。
他說,莫聞霜極其敏感,脆弱又堅不可摧。時而毫無主見,聽話溫順。時而暴怒不可控,極度暴戾。
他每次的陡然變化,大多數情況,應該都是想到了過去。
聽到洛之羽的說法,元潼有些不認同。他覺得洛之羽年紀還小,對于醫心沒有經驗。于是,他便自作主張,想要用猛烈刺激,揭開他舊疤的方法,讓他重新認識過去,告訴他那是沒有必要的。
這樣的方法雖然過激,但是成效不錯,許多人在第一時間反抗過甚,而後便會逐漸認識到,該是走出來的時候了。尤其,在這種心病嚴重的人面前,已經失去過親人的人面前,他們很是珍惜身邊還健在擁有的親人,不會在一意孤行的選擇傷害。
可這辦法用在莫聞霜身上,怎麽?怎麽他平靜的如同沉封百年的雪山,冷靜至極,如同死灰的神态,讓元潼有點沒底。這種反應,真的适得其反了!自己不會又做了一件錯事?
可他不相信,一個能為死去之人痛苦十五年的人,會對依然活着且關心着他的親人置若罔聞,毫無波瀾?
他決定,再刺激他一次!
“聞霜公子,在你眼裏,你的兩個哥哥,是什麽樣的人?”
莫聞霜一動不動眼神呆滞,飄向遠方。
“風掌尊,氣勢有度,雷厲風行!把仙宗管理的井井有序。雪掌尊,溫和謙遜,待人有禮,人人敬之。兩人英姿飒爽,仙宗裏無人不贊嘆,不豔羨。可你…”
“見過他們無奈無助,眼角滲淚的模樣嗎?”
莫聞霜似乎完全沒有聽他說話,面無表情。
元潼手心微微出汗,他把最後的賭注抛了出去,“我看到,他們兩個提到你這十五年來的幽閉自居,冷漠相對,而流出來的淚,實在讓人與之同受。你禁锢了自己多久,他們就難過了多久。已故之人和存在之人,莫要在偏頗了呀!”
枯槁之人的眼裏閃動一下,卻沒有燃起來光亮。他緩慢的移動視線,尋找着阿雨和爹娘的身影,可是什麽都沒有。
“我知道,你給我喝的東西,抑制了他們的出現…我知道,他們本不該出現…”
聽着的人雙手不自覺握緊:你果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如此自欺欺人,比當局者迷會更加痛苦吧。對不起,莫聞霜,當年…真的對不起。
“可我…想聽一句原諒…就一句。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告訴我,橫死之人,如果不原諒殺害他的人,就會一直游蕩人間,折磨仇人,寧可做個孤魂野鬼,也永世不去輪回。”
面紗之下的元潼,兩行濁淚溢出,苦澀的笑了笑,“如果他們原諒你,你可不可以原諒,孟齊和…”我。
“可我當年為什麽去救他…”莫聞霜麻木,“因為我爹說,修仙之人,胸懷天下。遇不平事,要助,遇有難人,要幫。”
盈盈淚花停留在莫聞霜眼裏,不肯落下。元潼有了不太好的想法,“何時無淚的?”
沒有回應,他不在說話,整個人猶如一座荒山,覆滿了霜雪,連一只鳥雀都不肯停留。
逆光裏,嗅到絕望潰然。元潼覺得自己,賭錯了。初冬的風,真的是能穿透身體,凍住血液。他看着發絲飄亂的莫聞霜,僅是一個側臉,一個無比悲傷空洞的側臉,都像是神來之筆的描摹,令人神往。若是這個翩翩公子不曾受過半點傷害,可以在美滿幸福的環境中長大,那麽現在的莫氏,現在的他,一定是驚動天下,豔絕四方吧。
霍然…呵。元潼心裏狠狠地念着這名字,無情的嘲笑:你要怎麽還?
“賀氏!賀氏!賀氏!賀氏!賀氏!賀氏!”
練武場遠遠的傳來不太清楚的呼喊聲,夾着興奮,尖叫!
元潼朝着聲音方向望了望,該勸他回去了,可在一回頭,剛才還在發呆的莫聞霜不見了!
糟糕!
“聞霜公子!聞霜公子!!”柳樹林裏除了風過的聲音,再無其他。
“唉!”他用力的錘在一的柳樹子上,“咔嚓”一聲,樹幹斷成兩截。
“這麽多年,還是如此一意孤行!為何不聽洛之羽的,要穩着來!還嫌自己急功近利而犯下的錯少嗎?”他又是一拳砸在樹上。
後山如此大,要去哪裏找他?上次他不小心被蟲子咬到昏迷,碰巧遇見了。可這次,他清醒的很,會去哪?回綿蕪境嗎?元潼心裏自責又急切,他放棄要盲目尋找的念頭,折身回了練武場。也許,風雪二人和洛之羽會知道,他去了哪。
練武場裏一片混亂,各宗弟子扭打在一起,許多掌尊也是天雷地火的厮打。還有勸架的…元潼十分驚訝,這是發生了什麽?
一眼瞥見受傷很重的莊晏被姚蕪钰狠狠地逼着,就快要招架無力。
莊承非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與賀笑竟是不分伯仲的纏鬥一起,雙雙重傷。但是賀笑畢竟年輕,動作靈活,很多招式雖然不及莊承非厲害,可勝在力度渾厚,逐漸占了上風。
當然,在元潼眼裏,他分辨出來,賀笑除了武功的确不錯以外,他的不知疼痛和亢奮表現,絕對服用了有助威效果的藥物。
看來,他是有備而來。他宗下弟子,亦是如此。自己跟着莫聞霜離開之前,他們各個如牛如虎,精神百倍不知疲倦。現在過了這麽久,他們的狀态一點未變。過于明顯,可也只有學醫之人才會覺得有問題。其他人,不過以為,賀氏學了什麽令人羨慕的絕技!
修仙之人大多迷信,總以為真的會有長生不老之術或者天下無敵之法。他想,許多無名小宗看到賀氏如此“厲害”功法,才願意死心塌地的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