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聽話
馮向東笑道:“小辛啊,聊聊?”
孟辛看了看把他圍在中間的幾個人,撩起眼皮瞅着馮向東:“找我什麽事?”
他猝不及防地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差點撲倒,肖力還拎着個空酒瓶,身上帶着酒氣,道:“少他媽廢話。”
一旁的沈昌偉道:“東哥,這小子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平時吃我們喝我們的,關鍵時候胳膊肘還是朝外拐。”
孟辛拉了拉書包,重新站好,笑笑:“你偷人東西還有理了?”
“這裏不好說話,我們換個地方。”馮向東側頭偏了偏,示意孟辛跟着他們走。挨頓打是避免不了了,孟辛反正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候異常坦然:“好啊。”
說着說着他瞪大眼睛,那種坦然在臉上裂開,有些驚慌地沖其他人道:“快走快走。”
馮向東沒反應過來他這麽急着找打是為什麽,一個人就插進他們圍成的圈子,和孟辛站在了一塊。
那人問孟辛:“就是這件事?”
他定睛一看,喲,這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優等生嗎?
“你不是早走了嗎?”孟辛急了,把徐簡往外推,“趕緊走開,不要礙事。”
沈昌偉率先笑了起來,伸手要去抓徐簡:“夠義氣,來了就別走了。老子早看你小子不順眼了。”
孟辛把沈昌偉的手打開,擋在徐簡面前:“喂,我們的事和他沒關系,你要找的人是我,別耽誤了,走吧。”
他比徐簡還矮一點,完全沒有擋住的效果。惹得沈昌偉大笑,轉頭問其他人,“你們看他們像不像兩條小狗。”
孟辛沒在乎他說什麽,左右看了看,瞄到徐簡沒有什麽情緒的臉,心裏急得要死。這家夥,讓他先走別摻和,怎麽一點話都不聽!
“東哥,MP3是我拿回去的,”孟辛讓自己鎮定了點,直接對馮向東道,“和我朋友沒關系,你讓他離開,我跟你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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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跟他們走?”徐簡握住他的手臂打斷他,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平靜地對沈昌偉道,“偷竊罪是可以判刑的。”
沈昌偉半邊嘴咧着:“哎卧槽,你皮癢忍不住了是吧?”
“小辛,我們之前就想跟這位朋友交流交流了。”馮向東斜睨着徐簡,似乎想到了什麽,“這樣吧,既然小辛弄丢了我一個MP3,你和他這麽要好,幫他賠我一個吧。”
孟辛忍了又忍才把一句不要臉咽回去,他拉了拉嘴角:“東哥,我說了,這和他沒有關系。你要怎樣我都奉陪。”
“你他媽聽不懂話啊,你別想走,這小子也要留下給錢。”沈昌偉擡手往孟辛腦袋扇了一巴掌,這倒不是很痛,只是侮辱的意思很濃。
徐簡一動,被孟辛拉住。
孟辛咬了咬牙,明白今天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明明挨一頓打就能完事的事,偏偏徐簡來湊了熱鬧,你說你一個三好學生不會離我們一群小混混遠點嗎?
但就好像他為徐簡的紙條挨了罵那時一樣,他現在居然也一點不生徐簡的氣。
孟辛覺得自己多半是有毛病。
他猛地把徐簡往幾個人的空隙中一推:“跑啊!”
反身就一腳踹在沈昌偉身上。
這突然的發難驚得衆人炸了起來,沈昌偉一拳頭把他打得一趔趄,他反手勾住沈昌偉的脖子,硬把人拉下來,握緊拳頭往臉上揍。他身上還挨了不知道誰的打,那邊肖力還大叫:“我操你媽的!”
情況一片混亂,孟辛察覺到不對剛要擡頭,卻被人一把抱住。
“咵啦”
孟辛瞳孔收縮,還保持着扣住沈昌偉的姿勢,僵在原地。他張了張嘴,吓得說不出話來。
徐簡一只手還抱着他,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額角,死死皺住眉。碎掉的酒瓶玻璃撒得到處都是。
這個動靜太大,學校的保安邊喊邊往這邊跑。
肖力手裏還拿着半截啤酒瓶,也是懵了。其餘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面面相觑幾秒鐘,沈昌偉掙開呆住的孟辛後退了兩步,拔腿就跑。
馮向東稍微好點,走過去打了肖力背後一巴掌:“跑啊!”
孟辛本能地想追,卻發現徐簡全身都靠在他身上,馬上反身把徐簡扶住。他耳朵裏都是砰砰砰的心跳聲,整個人都木了。馮向東帶着剩下幾個都撤了,保安追了幾步,跑了回來:“同學,送醫院啊!”
徐簡緩過勁兒來後反倒成了最冷靜的那個人:“請問有毛巾嗎?”
鮮血從他傷口不停往下流,他半張臉上都是紅的,保安也是被這場面驚呆了,忙道“有有有”,去尋了張幹淨毛巾過來,又幫着徐簡去打車。
孟辛抖着兩只手幫他把毛巾緊緊按在額角的傷口處,哆嗦地問:“你痛不痛……”
“不怎麽痛。”徐簡滿頭汗,不過被血一糊也看不出來了。他半虛着被血打濕的一只眼:“沒事的。”
孟辛大口大口地呼吸,看着徐簡的那模樣簡直可憐巴巴,好像頭被開了瓢的不是徐簡而是他:“血怎麽還沒止住,徐簡……”
徐簡想了想:“大概碰到血管了吧。”
他是按照客觀推論實話實說的,但一眼瞥見孟辛像是要哭了,舌頭霎時打了結:“……你別擔心,這個沒什麽的。”
孟辛的視線就在他臉上和毛巾上來回看,驚慌得都讓徐簡不忍心了。出租車好不容易來了,把兩個人送到就近的醫院。
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發現徐簡并沒有惡心嘔吐的症狀,道:“要縫針。”
孟辛顫了一下,徐簡趕緊說:“一點都不痛。”
醫生正吩咐護士去準備麻藥,聽他這麽一說就笑了:“到底誰縫針啊?”
孟辛手一直沒放下來過,側頭慌張地問:“要縫多少針?”
“至少得八九針。”醫生接過他的活,替徐簡簡單清洗了傷口,開始仔細為他取嵌入肉裏的碎片。
醫生估算了一下:“暈血嗎?”
這話問的是孟辛,在人到中年的醫生看來這些都還是小孩子而已。
孟辛空閑下的手不自覺地握住徐簡的,使勁搖頭:“我可以陪着他嗎?”
“可以,陪着你朋友吧。”醫生笑笑,等護士拿過托盤,便給徐簡的額頭做局部麻醉。針頭打進去的時候是實打實的痛的,徐簡抿着嘴,被握着的手微微收緊。
“幸好在額角。”醫生熟稔地用持針器給徐簡縫針,“頭發長長點遮住就看不到了。”
他這麽說就是确實要留疤了。
孟辛咬住唇,看着針線在皮肉裏翻過來翻過去,好好的皮膚裏穿插上黑色的粗線,變得難看又惡心。
徐簡一直看着他,察覺到他臉色有變就問:“想什麽呢?”
“……在想你怎麽那麽煩。”孟辛頓了頓,扯着嘴角道,“你看你,都說不要管我了,你都是自作自受……”
他話音未落,忽然一哽。
眼淚就滑下來了。
“呀,怎麽還哭上了。”醫生和護士都笑了,醫生樂呵呵地打趣,“真是好朋友。”
無論是被砸了頭也好,頭上在動針也好都很淡然的徐簡表情空白了一瞬,一下顯出十二萬分的動搖:“怎麽了?孟辛?你怎麽了?”
醫生喝到:“別亂動,縫錯了又要多挨一針。”
孟辛一只手握着徐簡,一只手胡亂給自己擦眼淚,十多年的臉都被一次丢完了。
他太久沒哭過了,他曾用一個半大少年能用的最大決心決定不要再哭。因為那沒用。
但他實在不能不哭,心中陰暗的壁壘仿佛被打破了一個大洞,像是打開了燈,亮堂得他喘不上氣。許多平日被壓抑被忽視被擋在外面的東西全部一覽無遺。
孟辛想到父母,想到自己,想到困惑的過去,想到糟糕的現在,想到茫然的未來,積累下來的困窘和壓力猶如洪水開閘,止也止不住。
“我讓你別理我,你不聽,我讓你趕緊走,你也不聽。你為什麽就一次話都不肯聽。”他看着徐簡,淚水把他的雙眼沖刷得比平日明亮許多,漂亮得讓人心疼,“你能不能別動了!”
徐簡還想探頭去看他神色,一聽他這麽說只得乖乖坐直:“哎,你別哭啊。又沒什麽大不了。”
孟辛不想哭,至少別哭得這麽丢臉,然而徐簡眼裏的關心那麽溫暖,像是真的帶着溫度印進他心裏,那溫度一着了床就迫不及待地生根發芽,讓孟辛心髒又酸又軟。
為什麽,只有你不嫌棄,老是要靠近我?
他哭得越厲害,徐簡越是手足無措,看孟辛眼淚一只手都擦不過來,便伸手幫他擦,笨拙地道:“別哭了。”
醫生幹完手裏的活,看着兩個手牽手的少年,不由笑了幾聲,随後又正了臉色叮囑道:“以後少打架,這回看着沒大事是你運氣好,敲腦袋能敲死人的。看看,都留疤了。”
孟辛一聽,躲開徐簡的手,憤然用指控的眼神看着徐簡。
徐簡頭上貼着紗布,被他看得有點惶然的,一點看不出平日聰明高冷的樣子。
“過一個星期就可以來拆線了啊,注意別沾水了。一會兒去照個CT,确定一下有沒有顱內損傷。明天請個假在家休息一天觀察觀察。”醫生把藥一開,說了幾個注意事項。孟辛紅着眼睛認真聽。
事情都處理好後,徐簡給徐逸打了個電話,孟辛陪着他在醫院大廳等着。
兩人手還牽在一塊,仿佛找不到一個适合的契機和正當的理由分開。孟辛折騰了這麽一番,渾身都有點沒勁兒。
他的手被輕輕晃了晃。
徐簡頭上被貼了紗布,垂着頭道:“以後別和那群人來往了。”
孟辛想笑,可是沒有力氣。
他用雖小,卻認真的聲音重重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