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溯流(三)

日比野美月接到消息的時候着實吃驚了一下,作為龍崎的搭檔,龍崎此次的行動自己完全不知道,在有點氣憤和不解的情緒下,還聽到科長說現場居然連人都沒有在保護,龍崎也沒有打電話通告二屬的人,這種行為簡直快把科長氣瘋了。

美月撐着傘走在回家的路上,正要走過紅綠燈,紅燈卻亮了起來,她只好縮回腳步停在原地等。

嗯?馬路對面好像有個人沒有撐傘?

美月眯了眯眼。

那不是龍崎嗎?他怎麽在這裏?

盡管隔了條馬路美月還是能感覺到他臉上陰郁的表情。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美月回過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戴着眼鏡的男人。

“請問……?”美月有點奇怪。

那個人默默地把自己手中的傘遞了過來。

“哎?那個,我有傘的……”美月一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個勁地擺手。

“把傘給他吧……”低沉的嗓音傳來,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氣息。

“他?”

美月順着那個男人的視線推移過去,看到了被雨水澆灌的龍崎。

是指龍崎嗎?

莫名其妙地接過傘,美月看到那個男人的鏡片很快蒙上了一層雨霧,他凝視着馬路對面一會兒,随即飛快地轉身離去。

綠燈亮起,美月帶着一肚子的疑問跑向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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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崎!”

郁夫緩慢擡起頭,目無焦距。

“呃……給你傘。”美月把傘柄塞到郁夫手裏,“是個我不認識的人給你的……戴着眼鏡,穿着西裝,挺高的……大概是你的熟人吧……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三島科長這回絕對繞不了你……”

在美月斷斷續續的抱怨中,郁夫回過神來,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一樣,握緊傘柄的手微微地抖了起來。

“抱歉!”

傘又被重新塞了回來,郁夫往前走去,越走越快。

美月呆立在原地,尴尬地握着傘,瞪大了眼睛。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私自行動,擅自離職,于是被勒令在家裏反省呆上幾天。郁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因為工作,很久沒有睡過懶覺,自然醒的感覺很好,但是……

郁夫将手伸向床頭,那裏放着兩只手機,手不自覺地伸向白色的那只,翻開。

沒有來電,沒有短信。

合上蓋,重新把臉埋到被子裏。

還在期待些什麽的自己真的是愚蠢得要死,一直以來都搞不清楚這種感覺,為什麽要生氣?為什麽要失落?為什麽看到阿龍內心深處就會産生莫名的喜悅,為什麽?為什麽自己要那麽在意他……

郁夫抓着自己的頭發,彎曲膝蓋。

肚子好餓……

冰箱裏什麽都沒有,郁夫扯了扯滑下肩頭的松垮的睡衣,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肚子。

不想戴隐形眼鏡,不想穿正裝……結果就是架了副大大的黑框,穿了件連帽衛衣就出門了。

将帽子随意戴上遮擋住了因為睡相而淩亂到不行的卷發,雖然已經過去了寒冷的冬天但是溫度也沒有回升得很快,郁夫将手揣進衛衣前面的兜裏,緩慢地走在街道上。

買了便當零食等一堆雜物,手上漸漸拎滿了,路過一家水果店的時候,正在躊躇要不要買些水果,結果就看到裏面的店員以飛速沖了出來,握住了自己的手上下搖晃。

“又見面了!”

郁夫覺得手快要斷了,好不容易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是那天在松江組樓下遇到的,那個說喜歡阿龍的人……

郁夫的臉立即垮了下來。

“所以說你有幫我傳達到嗎?”對方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在沒有這兩個字沖出口之前,內心的小心思作怪,郁夫居然點了點頭。

“他怎麽說?”

“呃……”郁夫有些局促不安地後退了一步,“他說……說……”實在不知道要怎麽開口,這不是欺騙嗎?

“是拒絕嗎?”察覺到郁夫一直不肯開口,那個人失落地垂下了頭,“那就算了……我跟他……本來就不可能吧……”

郁夫抿住嘴唇。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你為什麽不親口告訴他?!”郁夫突然往前邁了一步,把那個人吓了一跳,“你既然說喜歡他,為什麽不親口告訴他?!”為什麽不親口告訴他?這句話感覺是在問自己。

“我……”

“你這樣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們也沒有什麽交集……”覺得自己情緒越來越激動,郁夫突然間噤聲,睜大眼睛望了他一眼,随即快速地提着東西往前走去。

啊……為什麽會有這種無名火啊……感覺超丢臉……郁夫懊惱地越走越快,在經過一條馬路的時候,手臂猛然被一個人扯住,随後使勁往拖了一下,郁夫一個趔趄往後面的人身上撞去。

“嘀——”地一聲,一輛卡車從面前近距離地飛馳而過。

帽子掉落下來,垂在了衣服後面,郁夫一臉惶恐地回過頭,看到了龍哉的側臉

龍哉像拎一只貓一樣拎着郁夫的後領又往後拖了兩步。

你不要命了嗎?這句話在喉嚨卡了半天,想起前幾天的事情,還是沒有說出來。

龍哉松開了他,什麽都沒有說。

郁夫還驚魂未定,後怕地又往後退了一步,不自覺地縮到了龍哉的身後,随後又想起什麽似的,又往邊上邁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距離。

沉寂讓尴尬的氣氛不斷蔓延。郁夫故意不去看他,眼睛的餘光可以看到龍哉若有若無地往自己地方飄了一眼,目光帶有寒氣,郁夫托了托有點往下滑的眼鏡。

于是繼續沉寂。

這種憋屈的感覺簡直要瘋了,郁夫深吸一口氣,把右手的袋子甩了過去。

“啊!好重啊!”

剛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龍哉無動于衷。

臉上的溫度在不斷上升,難道還期望阿龍會幫自己拎東西嗎?真的是太愚蠢了。

手在半空中垂了一下後,在收回來的前一秒,手腕被猛然握住,郁夫本能地縮了下,但是沒能掙脫。

“手……還好嗎?”

意外的不是冰冷的語氣,郁夫詫異地擡起頭。

袖子被龍哉不由分說地撩了起來,白皙的手臂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漫不經心纏起來的紗布還隐約透着血,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胡亂包紮的,龍哉的臉陰沉下來。

用手指把郁夫手上的袋子勾了過來,龍哉一聲不吭地過着馬路,郁夫只好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在馬路邊緣。

到家門口的時候,郁夫正打算掏鑰匙,沒想到龍哉比他快一步拿出鑰匙開了門,整個動作熟練地好像進了自己家門。

什麽?!!

郁夫吓得直接愣在了門口。

“阿龍為什麽會有我家鑰匙?!!”

“阿龍為什麽會有我家鑰匙?!!”

“配的。”

“什麽時候?”

“你剛進新宿二屬的時候?!”

“哎?!!”

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似乎是剛進二屬時新人的歡迎會,自己被灌了很多酒,然後搖搖晃晃地走着走着走到阿龍家裏去了,拼命捶着門喊名字,差點被保安碾出去,最後被一把拖進家裏,坐在地毯上一邊傻笑一邊還嚷嚷着讓阿龍去拿換洗的衣物,一股腦把口袋裏的手機錢包鑰匙全部給了他,事後被冷嘲熱諷了很久,非常丢臉的事件!

“可是……可是……”可是了老半天還是卡不出一個詞。

可是為什麽要存一把我家的鑰匙?又不是經常來也不是怕出意外什麽的……

龍哉放下手裏的袋子,看着郁夫一臉好像被侵犯隐私權的表情,黑着臉從口袋上掏出一大串鑰匙,撥了幾下,摘下一把丢給他。

郁夫勉強接住。

“我家的鑰匙,這樣我們就平等了。”

居然感到好有道理無言以對。

郁夫張了張嘴竟什麽都說不出來,只好捏緊了鑰匙。

龍哉自顧自地坐了下來:“藥箱呢?”

“這個我自己來就好了……”

“拿來。”龍哉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言簡意赅的兩個字中透露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郁夫只好妥協,翻出藥箱遞了過去,遠遠地坐到一邊。

這個家夥……龍哉只好無奈地撐着床挪過去靠近他,郁夫又往邊上挪了點,龍哉火了,一把将郁夫的手臂提了起來,強迫他看着自己。

“你在躲我?”

“沒……有……”郁夫偏過頭移開了視線。

“是因為我說了那些話嗎?”龍哉沉下聲音。

是……在心裏這麽說了一句,但是說出口卻變成了:“怎麽可能……”

而龍哉卻是一副早已看透的表情,他沒有繼續問下去,打開藥箱開始準備。

剪開繃帶,手臂上被拉了一條又長又深的血口,還沒有開始結痂,龍哉用鑷子夾起酒精棉,擦掉傷口周圍凝固的血跡,郁夫垂着眼簾,安靜地坐着,也許是戴了眼鏡的原因,看起來十分乖巧,照理說應該是會很痛,然而他并沒有吭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郁夫大學時候,因為讀的是警校,所以難免會有受傷的時候,那個時候龇牙咧嘴一直喊痛的人和現在眼前的人簡直判若兩人。

眼前的人在變。

笑容漸漸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憂愁的面容,明明是因為自己才讓他變成這樣,卻又一次次把他推到更加無法回首的萬劫不複之地。

抹上藥水重新纏好紗布,郁夫感覺手上的溫度突然消失,龍哉松開了他的手,站了起來。

“因為那個時候只有你了。”龍哉低沉的嗓音從上方傳來,“我當初之所以找你,是因為只有你了。”

心髒猛烈地跳動了一下,郁夫擡起頭,對上他的眼。

“一個人複仇幾乎是不可能的,再怎麽樣我也能認識到這一點。”龍哉漫不經心地,用平靜的語氣說着,“我本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再見到了,結果還是相遇了。”

郁夫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不要随随便便就死掉,就算是為了我……”突然間說不下去了,聲音戛然而止,龍哉自顧自地走向門邊,打開,又關上。

寂靜重新歸來,手中握緊的鑰匙卡得生疼,郁夫無力地倒到床上。

但是他只待一會兒,便彈了起來趴到窗口,把臉貼在玻璃上,龍哉剛好緩慢地從下面走出來。

身體不自覺地動了起來,郁夫甩開門,飛速沖下樓梯。

“阿龍!”

聽到身後的喊聲,龍哉有點驚訝地轉過身,看到跑得氣喘籲籲的郁夫站在不遠處。

“為什麽不把後面的話說完?”郁夫擡起頭,“你到底要對我說什麽?”

龍哉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理他,繼續往前走去。

“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跟我說,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郁夫急了,趕緊跑上去站到他前面,“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這樣好像要把對方當陌生人一樣的感覺。

龍哉的眼神依舊是不為所動,但是卻移到了別處。

“我……對阿龍來說到底算什麽?”這個疑問一直很想問,但是一直又不敢問,郁夫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我……到底算什麽……”

“不要鬧了……”龍哉軟下聲音來,繞過他身邊,把手放到郁夫蓬松的卷毛上,好像在輕輕撫摸一下,但是溫度只停留了一下就消失了。

龍哉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一步步地遠離了郁夫。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像潮水一樣穿梭,覆蓋,喧嚣依舊,突然覺得很冷,郁夫回過頭恍惚地望了一眼,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二屬的人都察覺到了郁夫的不對勁,盡管他一直在掩飾。

也許是因為上次那莫名其妙的案件所以受到影響了吧,美月托着腮,從桌子對面看他,郁夫正在寫着報告書,面無表情。

“也給我一點吧,總感覺你在下班之前是寫不完的。”美月伸出手,在郁夫眼前晃了晃。

“那就拜托了。”郁夫把一半的資料給了她,自己繼續低頭寫着。

美月開始耐心地整理資料,上回的案件只能說是解決了一半,原本的殺人犯因為中毒身亡,唯一的親人從綜合醫院的大樓跳下,幕後的指使者無影無蹤,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卻無從尋找。

翻着翻着翻到了一份資料,美月掃了一眼,便沒有辦法從那張紙上移開目光了,這份紙是關于一開始被誤以為是嫌疑人的段野龍哉的資料,上面的照片……哎?不就是那天下雨遞傘的那個人嗎?

美月被吓了一跳,猛地擡頭想要詢問郁夫,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們既然認識,為什麽之前還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郁夫為什麽會和黑社會有牽連,這樣欺騙大家又是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發生事件了!”三島科長突然推門進來,“北川警視總監在做演說的時候被槍擊了。”

“什麽?!”二屬立刻炸開了鍋。

“不過還好生命沒有什麽危險。”三島又補了一句,衆人又松了一口氣。

“犯人抓住了嗎?”郁夫有點緊張地問道。

三島搖搖頭:“一點線索也沒有。”

氣氛又一次嚴肅了起來,最近頻繁在警局內部發生的事情弄得有點人心惶惶,大家都有點慎得慌。

“北川警視一直都很和藹吧。”美月看起來像在喃喃自語,“不像某些人那麽讨厭。”

“哎?”郁夫聽到,覺得有點奇怪,“某些人是指……”

結果美月的表情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是想到什麽令人讨厭的人了嗎?郁夫還是決定閉口不問。

“兩份蛋包飯!請慢用!”

“謝謝。”

雖然感覺有些疲倦,但是在吃到蛋包飯的時候心情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變好,郁夫的臉上漸漸洋溢起了微笑。

啊……這個還真是久違的笑容啊,美月松了口氣:“你常來這家店嗎?”

“嗯,經常。”郁夫點了點頭,拿起調羹舀了一勺飯,“這家店的品種很齊全啊,什麽類型的菜都有。”

“哎?感覺有點厲害。”美月是第一次來,本來覺得調整一下郁夫的心情想請他吃飯結果反而被請了。

“嗯……今天是周五呢,那麽那個人一定會來。”郁夫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語道。

美月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那個人?”

“嗯……每回周五都會來這家店的人。”郁夫看向門口,剛好有人推門進來,便揮了揮手,“啊!你來啦!”

美月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來的人的時候便詫異地僵在原地。

“父親……”

“哈?”聽到美月輕輕地聲音,郁夫還在搖晃的手瞬間停了下來。

日比野警視長笑了笑,來到他們桌邊。

“好久不見了,美月,你也在啊。”

這個人是……是……是!郁夫一瞬間覺得蛋包飯要噎住了,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對方的身份,但是怎麽也不會想到居然是日比野的父親!

“您好!”郁夫尴尬地和他握手,日比野警視長坐了下來。

“沒想到啊,你大概就是和我女兒搭檔的……龍崎郁夫吧。”

郁夫點點頭,僵硬地笑着,美月則是陰沉着臉。

“最近工作覺得如何?”

“還……好。”看到美月毫無反應,郁夫只好硬着頭皮應和着。

結果一頓飯下來感覺如坐針氈。

終于結束之後,郁夫在門口與他道別。

“你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嗎?”坐到車裏後,日比野警視長把頭轉向一言不發的美月。

“你先回去吧。”美月淡淡地回答。

車子開走之後,兩個人走在街上,郁夫才敢小心翼翼地問。

“呃……感覺你心情有點不太好。”

“你覺得我父親如何?”美月突然問道。

“很好啊。很親和也很容易交流。”郁夫沒有撒謊,只是單純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覺。

美月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是這樣,對于一個只知道工作,家庭形同虛設的人,真是虛僞。”

居然這樣說自己的父親,郁夫很驚訝,總感覺他們有什麽很大的隔閡。

“也許……有什麽誤會吧……”郁夫不知道怎麽勸,只好這樣安慰道,“有的時候交流溝通也是很重要的。”

“這個我知道啊……”美月無奈地嘆了口氣,“有的時候明明相對對方說什麽卻開不了口,龍崎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一語中的。郁夫沉默了下,又點了點頭。

自己和阿龍,似乎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做到坦誠地交流。

“有的時候想得太多,背負的太多,就會不太想說什麽。”美月低下頭。

“但是有的時候即使不說什麽,也是會明白的吧。”郁夫突然大聲這麽說了一句,讓美月覺得有些驚訝。

“默默地看着對方也是很好的吧。”向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郁夫肯定地說,“我想你父親肯定也是在默默關注着你,天下的父母都是這個樣子吧……”

被笑容所感染,美月也笑了出來。

“什麽啊,這種看起來像是情感教育的樣子。”

“啊?那是因為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啊!”

“現在好了。”

“說明這樣還是很有效的吧。”

“喂喂……你在驕傲些什麽?”

兩個人好像突然釋懷了些什麽一樣在大街上不顧形象抽風地笑着,有點像在自我安慰。

“少當家,那邊有什麽嗎?感覺您一直在看。”從後視鏡中看到少當家反常地一直看着窗外,深町十分疑惑。

“沒什麽……”

因為紅燈而排起了長長的車流,龍哉從車內看到街邊走過的郁夫,他的身邊走着一個女人,兩個人聊得十分開心的樣子。

郁夫在笑。

龍哉默默地注視着他,有點貪婪地看着他的笑容。

這種沒有防備的,發自內心的笑,自己已經多久沒有看到了……龍哉往記憶深處追溯了一下。

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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