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柔脾氣

裴嘉憲驀然睜開兩道眸子,黯沉沉的望着頭頂的女子。

她手裏抓着把密齒細細的箅子,一只圓圓的臉兒,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還有點圓潤潤的雙下巴,眸似秋水,唇如紅朱。

他抓着她一只瑟瑟縮縮的手,放在眼眸邊仔細的望着。就這雙手,是否不止在他身上會有如此的魔力,在別人的身上亦是,叫她撫摸過,寒冰會銷融,枯枝會重展它的嫩芽,所以裴靖才念念不忘?

心中不知有多少惱火與憤恨,但望着她那雙怯生生的眸子時,裴嘉憲心頭彌漫而起的,抑制不住的憐惜,就會息數熄滅那些怒火。

“不行,從今往後,王妃不得離開王府半步。外頭太危險,你不過個孩子,還是呆在王府的好。”裴嘉憲柔聲的說。

但他也不過想看看她求之不得,失望後那種小可憐的樣子而已。

“王爺,鄭姨娘求見。”就在這時,阿鳴在外喊道。

“不好好在自己院裏呆着,見孤作甚,叫她回去。”裴嘉憲忽而就是一聲怒吼,方才壓抑着的怒火,全都吼在阿鳴身上。

“可是,鄭姨娘說,此事與去年中秋夜,您在宮中掐死的那個婢子有關。”阿鳴在外吱吱嗚嗚的,就說道。

去年中秋夜,他殺的那個婢子?

那夜,裴嘉憲在五皇子處吃了些酒,确實曾親手掐死過一個宮婢。醒來之後,更将那個宮婢給厚葬了,這時候鄭姝提起這事兒來,為甚?

難道,她當時也在場,曾親眼目睹過他殺死那婢子?

裴嘉憲忽而就睜開了眼睛,神色頓時一厲:“也罷,孤去看看。”

羅九寧聽到去年中秋夜那幾個字時,手也是立即就停了。

她于那夜,事實上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記憶,而在她記憶中,自己似乎也曾叫人掐着喘不過氣來過。她自己行醫,于這方面懂的倒還頗多。

她之所以會失憶,就是因為被人掐暈之後,腦子受了巨創,才會失去記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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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夜,裴嘉憲竟掐死過一個宮婢?

這事兒怎麽這麽的詭異?

雖說記憶失了,但叫一只大手掐着喉嚨,一個人邊吃着她的舌頭,一邊撞擊着,将她送上雲端的那種感覺卻始終在羅九寧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是因為窒息才失去知覺的,并且,能再度活過來已是萬幸,便失憶,也很正常。

內殿地龍燒的暖融融的,羅九寧才躺到床上,蘇秀披着滿頭的雪沫子進來了。

抖着頭上的雪沫子,她搓着滿肩的風雪,呀呀的叫着:“娘娘,今夜王爺大約不會回來了吧,奴婢在您這地臺上睡一夜,好不好?”

羅九寧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床側的位置:“上來,咱們一起睡着。”

暖烘烘的蘇秀,倒是個好暖身子的呢。

蘇秀暖烘烘的蹭了上來,抱住了身子微涼的羅九寧,嘆道:“王妃這體膚可真是細膩,奴婢今夜就抱着您,好好兒的睡上一夜,如何?”

羅九寧笑着說了聲好,任由熱烘烘的蘇秀抱着自己,心中卻是在想,自己這屋子裏有地龍,暖熱熱的,壯壯住着的,陶七娘那屋子裏卻是只有一張火炕。

陶七娘又是個慣來省儉的,會不會因此就凍到孩子啊。

原本眯眯糊糊快要睡着了,卻仿佛聽到壯壯哇的一聲哭,羅九寧驀然驚醒,坐起來呆了半晌,到底是找了件壯壯的舊襁褓來抱在懷中,才重新入眠了。

且說這廂,裴嘉憲才走到半途上,便見個女子跪在地上。

此時雪下的正大,雪沫子也落了一地,這女子跪在雪中,也不知跪了多久了,頭發上都沾滿了雪沫子。

裴嘉憲冷眼看了片刻,道:“你是鄭姝?”

鄭姝道:“恰是賤妾,王爺倒還能認得我。去年中秋夜,賤妾也在宮中的。王爺莫非忘了?”

裴嘉憲停住,冷冷望着鄭姝:“孤似乎是見過你,你曾瞧見了什麽,仔仔細細的說予孤聽,如何。”

事實上,那天夜裏,裴嘉憲和五弟裴品钰一起宿醉。

裴品钰倒罷了,散蕩王爺一個,哪裏醉了哪裏歇,天生的浪子,裴嘉憲卻不同,他還記得自己要去鎮守宮城,搖搖晃晃的從皇子殿出來,走到半路時,叫人扒了衣裳,還親了滿身滿手的粘液。

驀然醒來,見自己身上趴着個半裸着的,至少有五十多歲的老宮婢,以為是那宮婢想強自己,伸手一把,便将那宮婢給活生生的掐死了。

要是鄭姝曾瞧見過,那麽裴嘉憲此刻就必得要掐死她無疑。他曾經的醜态,失态,可不想叫任何一個女子記得。

鄭姝當然懂得見好就收:“事實上,妾身什麽也不曾見過,賤妾只是聽皇後娘娘提及,覺得那位宮婢太過可憐,于是私下賞了她幅棺材,就将她厚葬了。今日見王爺,主要是為了說這個。”

“鄭氏。”

“賤妾在。”

“既願意嫁進來,你就是這王府中的一個妾侍而已,等閑不要鬧鬼,也不要想着孤會多看你一眼。”裴嘉憲冷冷說道:“徜若孤于你有幸,自會幸之。但雷霆雨露,孤對待女子可沒什麽溫柔脾氣,回去吧。”鬧了半天,這鄭姝不過是想借着個話題把他勾出來而已。

要不是看在她是皇後的侄女的份兒上,裴嘉憲此時就該怒了。

“但妾身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覺得當講就講,不當講就不要講。”裴嘉憲的耐心已經快要用完了。

鄭姝于是站了起來,低聲道:“咱們宋姨娘做了件挺不好的事兒,她或者沒跟您說過,但她臨走之前,派了幾個人去了羅家,妾身怎麽覺得,那兩個人,怕是要對王爺的嫡長子不利。”

于外,壯壯确實是裴嘉憲的嫡長子。

他頓在半途上,旋即嗓音一沙:“什麽時候的事情?”

鄭姝道:“只怕此刻,人已經到羅家了。”

仿如一支利箭一般,裴嘉憲在她聲音一落的同時,整個人都竄了出去。

鄭姝愣在當場,她猶還記得自己認識的,小時候的那個裴嘉憲,呆呆傻傻不說,反應也頗為遲鈍,別人說一句話,他似乎總要頓上好久,才能明白別人說的是什麽。

而別的皇子們皆有武師來教,獨這裴嘉憲,皇後不準他動武,自然也就不給他請武師,每每幾位兄弟習武,他總是站在旁邊看着的。

這樣的人,他難道就只憑在邊上看着,就能看出如此敏捷的身手來?

就在這時,她的小丫頭良緣抱着手爐并披風走了過來,拿披風将鄭姝整個兒給裹了起來,悄聲道:“小姐,那些人不是您派去的嗎,如今您怎的說,人是宋姨娘派去的?”

冷白的雪光下,鄭姝勾唇笑了笑,道:“宋姨娘不過就是個蠢貨而已,咱們要行一招借刀殺人,要殺的恰就是她。她那麽蠢,若非王爺一直護着,活不到今天的。而我,則可以借此得到王爺的信任,何樂而不為呢?”

說着,倆人轉身離去。

羅家,此時陶七娘帶着小壯壯兒,并奶媽,三人擠在一張炕上。如此冷的天兒,熱炕可是不頂用的,奶媽起來燃了兩個炭盆子,不一會兒,炭味已然熏的壯壯兒咳嗽了起來,陶七娘遂道:“這怕不行,奶媽,你将炭盆子蓋上去,否則,我怕要熏了孩子的嗓子。”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窗子忽而叫人踹破,一股冷風灌了進來,陶七娘抱起壯壯來便喊:“三更半夜的,這是誰這是,踢別人家的……”

來人還不止一個,而且,徑自就是沖着炕來的。

這胖奶媽倒是個膽大的,本來正準備要蓋炭的,一盆燃炭直接就沖着窗子潑了出去,頓時,只聽幾個人俱皆哀喲了一聲,就在這個空當,陶七娘抱起壯壯來,已經奪步而出,進了內間,羅九寧原來的閨房,将門也給搡上了。

外面那奶媽叫人打的亂叫着,陶七娘抱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嘴裏不知念了多少遍的阿彌陀佛,心中只想着那奶媽怕是叫人給打死了,嘴裏念念叨叨,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外面忽而一聲啞沉沉的喚:“岳母?”

陶七娘頓時一怔,要說,她一生就生得一個女兒,便是羅九寧,而羅九寧可是嫁入王府的,喚她岳母,來的難道是肅王?

她并不敢開門,等過了許久,聽羅老爺子在外頭喊了一聲草民參見王爺,這才敢顫危危的把門打開。

又矮又窄的門上,站着一人,身材高大,面貌俊朗,只瞧那兩道長眉,秀而精致,但又無比的淩厲,一張面容仿似雕成,眸色沉沉仿似星河一般。

陶七娘怔怔兒的望了片刻,并不覺得自己識得這男人。

直到他伸出手來,再喚一聲岳母,她才頓時恍悟,這竟真的是九寧的丈夫,她的女婿,肅王裴嘉憲。

陶七娘本來就吓的腿軟,再見屋子裏橫七豎八倒着的全是人,直接膝頭一軟,就跪下了。

她懷裏抱着個孩子,不住的吻着,親着,流着淚,哭哭啼啼道:“也不知我們這一家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這一番番的,到底是誰在折磨我們。”

裴嘉憲伸出手來,便要自陶七娘的懷中接孩子。

陶七娘猶豫了幾番,到底自己也疲了,累了,也不論裴嘉憲會把這孩子給弄到哪裏去,索性就脫了手,心說,任由他抱着走吧,橫豎我該盡的責任,都已經盡到了不是。

裴嘉憲頭一回抱軟綿綿的孩子,還是抱小阿媛。

他輕輕接過軟呼呼的小家夥來,揭開襁褓來一看,這是個大胖小子,似乎比當時的小阿媛要硬朗許多,胖乎乎的,兩只眼睛格外的圓,分明方才險些就是生死之間,他竟還咧開嘴巴來,呵呵的笑着。

這小家夥生下來的頭一日,裴嘉憲猶豫再三,還是将他認到了自己名下。

當時孩子生下來之後,他進去看羅九寧的時候,西偏殿中只有她一人。

她一手橫着把剪刀在自己脖子上,另一手卻是掐着這孩子的喉管,嘴裏喃喃叨叨的說:“兒啊,娘要先死了,你獨活着,娘無法閉眼。所以,娘得先把你掐死,然後,娘立刻就抹了脖子來陪你,好不好?”

裴嘉憲當時就站在瓊紗簾賬,玉帶銀鈎之後,冷冷的看着。

而這孩子,随着羅九寧一把掐,居然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羅九寧旋即扔了那把剪刀,将這孩子攬入懷中,也是母子天性,立即就撩起衣襟來給他喂奶。

孩子咕咕的吃着,她如雨般的淚往孩子臉上灑着。

當時裴嘉憲深深往外吐了口氣,喚來整個正院所有的仆婢,當着仆婢們的面,便道:“這是孤的嫡子,孤從今之後,便有後了。”

在他想來,男人做的錯事,錯誤不該由一個女人來擔的。

也不知那個曾強過她的男人,若是看到她那般心碎的掐着孩子的喉嚨,親着吻着,說着對不起的時候,他那禽獸般的心,可也有軟的時候。

此時看着這小家夥,裴嘉憲倒是輕輕嘆了一氣,心說:大概這小子按輩份,該要喚孤一聲爺爺,倒是真真兒生的标致。

裴靖在洛陽城四處活動,除了想見羅九寧,其實還想見這孩子。

裴嘉憲腦中忽而一念,輕輕蓋上了襁褓,道:“岳母,孤将這孩子抱回王府,您沒意見吧?”

陶七娘道:“要殺要剮,但憑王爺吩咐,但您可千萬莫要因這孩子,就生分了王妃才是。”

裴嘉憲抽了抽唇,搖頭,啞聲道:“他是孤的嫡子,孤怎會殺他。丈母娘說笑了”

事實上,他又怎麽會殺這孩子?

他還得把這孩子抱到裴靖面前,正好也看看,裴靖見了這孩子,是個什麽反應呢。

他倒要看看,裴靖始亂終棄之後,是否會因此而羞愧呢。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裴渣你真的不溫油嗎,你忘了你在我家小阿寧面前有多溫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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