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意未明

這已經不是容逍第一次聽見聞晏跟他告白了。

聞晏住在他家的這些時日,經常嚷嚷喜歡他,這也喜歡那也喜歡,情話不要錢一樣往外蹦,完全是個嘴唇抹蜜的小騙子,說得多了,便連他自己都不在意了。

可是今天這一句喜歡,卻是藏在千枝萬葉下的,聲音很輕,水裏泡過一樣的軟,像是唯恐驚動了月光與清風。

羽毛一樣落在了容逍的心上,有點癢,也有點疼。

他借着滿城的燈火看着聞晏。

夜色中,樹蔭下,聞晏穿着白底紅紋的長袍,眼神明亮如星火,一眉一眼都是讨人喜歡的樣子。

他還這樣年輕,年輕到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捧出來給心愛的人瞧一瞧,瞧一瞧裏面有多少熱烈的喜歡。

這喜歡過于輕薄,似乎随處可以揮灑,卻又似乎有點過于沉重,接不住就要碎在地上。

他是有點不安的,卻又殷切地等着容逍回答。

可容逍最終也沒有回答聞晏,他愛上的這個妖怪,到底會不會也喜歡他。

這兩百年才有一次的羽神慶典,整個影山城中,多的是情愫暗生的妖怪借此約會。

可這些裏面,并不包括他和聞晏。

他避開了聞晏熱忱的眼神,輕描淡寫地避開了這個話題,“該下去了,你想看的鲛人團歌舞要開始了。”

聞晏在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心空了一空。

像是滿懷欣喜的心上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有些難過,但最終也沒說什麽,乖順地讓容逍牽着他的手,抱着他回到了地面上。

鲛人的歌舞确實快開始了。

歌舞劇場就在這條街的後面,容逍跟聞晏的票在正中間的包廂裏,滿廳都是觀衆,而舞臺是一片清澈見底的水池,為的就是讓鲛人自由活動。

聞晏明明盼望了這場歌舞許久,鲛人的演出也确實稱得上精彩非常,數十個鲛人披着輕薄的鲛紗,都是一張出色的臉,跳舞時手臂舒展腰肢柔軟,歌喉也如同天籁。

尤其是鲛人的那位團長,當真稱得上傾城絕色。

團長也是一位男性,有一頭海藻般的海藍色長發,眼眸燦若星辰,膚白勝雪,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生起保護欲的清雅姿态,他一上場,整個廳內的熱情都高漲了許多。

可聞晏卻只是看着他發呆,一點也沒提起精神。

這鲛人團長确實是美,可他大概是被容逍的美色沖擊得久了,已經有了抵抗力了,雖然也跟着衆人一起拍掌,心情卻一點也不激動。

等到從劇場出來,容逍問他表演好看嗎,他也只是胡亂點頭,并沒有提起什麽精神。

兩個人一路無話,就這樣回了城主府邸。

聞晏照常去泡澡,出來以後換了一件青色的浴袍,上面印着淡黃色的銀杏葉花紋,很合适他的年齡。

容逍去洗漱的時候,他拿着今天買的東西看了看,拆了一盒香,正好屋子裏面有香爐,可以點上。

點完以後,他才想起來看這是什麽香,只見盒子外頭寫着“沉意香”,據說是可以在夢中與所愛之人相會的香。

聞晏也沒當真,他喜歡的人就睡在旁邊,睜開眼就能看見,這香對他沒什麽用。

他只是覺得這香氣好聞,興許有助眠的作用。

等到他把這些都搗鼓好了,容逍也洗完澡出來了,一身溫泉中特有的草藥味道。

聞晏躺到床上,屋子裏面已經沒有燈火了,只有香氣緩緩地彌漫着,可他卻久久地睡不着。

他總想起在樹下,容逍回避他的眼神。

照理說,他應該是有心理準備的,容逍不喜歡他又怎樣,這世上沒人規定了所有人都要喜歡他。

人民幣在妖界還不通用呢。

可他的臉藏在被子底下,轉過身背對着容逍,越是回憶,鼻子就越是酸澀,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

他想不明白……

這些天他常常覺得容逍已經對他動心了。

他常常覺得容逍看着他的眼神裏,分明是有愛意的,就算不多,就算只是昙花一現,也應該是有的。

所以他才會在那時,脫口而出心底的願望。

可是容逍的回避,卻像是打碎了他的幻想,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

聞晏越想越覺得難過,因為容逍就在旁邊,他不敢哭出聲來,只能咬住嘴唇,臉埋在枕頭上,眼淚濡濕了一片枕巾。

容逍也沒睡着。

他怎麽可能聽不見旁邊的動靜。

他知道聞晏哭了。

也知道他是為什麽哭。

可是少年人的自尊心與愛慕一樣脆弱,他要是冒然拆穿,聞晏估計能氣暈過去。

想了半天,老妖怪難得這樣小心翼翼,低聲問了一句,“你睡不着嗎?”

旁邊很久才回了一句,“嗯。”

“那要聊天嗎?”

“不要。”

一時無話。

容逍只能閉嘴。

但是過了好一會兒,聞晏那邊又傳來了小聲的一句。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聞晏看着紙窗的方向,因為月光和庭院的玻璃燈火,這紙窗有種淡淡的霧藍色,上面映着庭院楓樹的倒影。

他盯着那楓葉的影子,問道,“容逍,你有沒有喜歡過誰?”

他想,容逍活了上萬年,喜歡過的人不說一打,也總有那麽幾個吧。

這些人或者妖怪都是什麽模樣,才得到了容逍的喜歡。

看來聞晏今天是鐵了心跟他糾纏喜不喜歡的問題了。

容逍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據說是有的。”

聞晏差點控不不住轉過身來,他覺得這也太敷衍了吧,什麽叫不知道?自己喜沒喜歡過還不知道了!

可他很快聽見容逍又說,“我失憶過,三千年前的那次混亂裏,我受了傷,陷入了休眠,等到醒過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妖怪,說我三千年前曾經愛過一個人類,他是個修士。他們說我很愛他,喜歡到命都可以給他。可我什麽都記不得了。 ”

容逍說起這些的時候很平靜。

他閉着眼睛,腦海中什麽也沒有湧現,就像無風無波的一潭死水。

他不是為了安慰聞晏才說不記得的,他是真的完全想不起關于那個人的一點一滴。

“所以愛是什麽呢?”容逍又道,“即使我受傷了,失去記憶了,可我如果真的深愛過他,又怎麽會把全部的感情也一并淡忘。但現在我甚至不記得他的臉,也不記得他的名字。”

聞晏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他不知道為什麽,聽得心裏悶悶的。

兩個人一時無話,只有窗外的風鈴偶爾響起,這也是聞晏下午買的,挂在屋檐底下,叮當作響,像誰亂了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兒,聞晏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偷偷前進,一點一點靠近了容逍的手,勾上了容逍的手指。

“既然你沒有喜歡的人,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他小聲地告白了第二次,在一天之內。

他說,“我不會忘的,容逍,我是個人類,人類壽命只有百年,我一直會愛着你。”

他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眼周還有一點紅,鼻尖也是紅的。

容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畫面。

聞晏的手勾着他的手指,兩個人像一對在被窩裏偷偷牽手的情人。

容逍回顧自己這萬年來的歲月,他曾經屠過昆侖山,也曾殺上過廢棄的神殿。

可都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心頭動搖。

拒絕聞晏,真是比平定山河禍亂還要困難的事情。

可他偏偏,難以開口說出一個“好”字。

所以他伸出手,輕輕覆上了聞晏的眼睛。

“睡吧。”

他動用了妖力。

聞晏才剛察覺到不對,困意就已經醒來,都來不及掙紮,就陷入了沉睡。

容逍看了聞晏的睡顏許久。

窗外頭的風鈴夜風中叮叮當當亂響,倒襯得室內越發安靜。

一直到胸口隐隐作痛,外頭的天空也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才從床上起身,到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個玉色小瓶。

這瓶子裏裝的是他專屬的醫生為他配置的藥,用的全是妖界珍稀罕見的藥材,一點都不心疼地磨碎了,做成藥丸。

最開始他只需要吃一顆。

而如今,他看都不看,就倒出了十來顆,全都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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