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經易道(上)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添上了幾句話,不影響食用
或許該說,大凡林家人,骨子裏都有幾分當兵的天分,江寧到天策府不過一年時間,初初接手壯武營,卻已經能把各項軍務打理得極為妥帖,連李承恩都不禁啧啧稱奇,同時也徹底放開了對壯武營的諸多轄制。
又一年,恰逢邊塞換防,李承恩便打着訓練新兵的由頭,将整個營都丢去了北邊。江寧撇撇嘴:“行了阿城,就好像你自己不想似的。”
…………
“伏波惟願裹屍還,定遠何須生入關。莫遣只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潼關之下,楊雲城仰望着入雲的城門,喃喃念道。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江寧也随着他仰望這巍巍雄關,嘆息般的接上了一句。
“呵。”楊雲城只輕笑了一聲,并不說話。
江寧卻想,天策府雖則自來是忠君報國,但多少,大概也會有些許不甘與怨憤吧。就好像赤焰一樣,本是大梁最強的一張牌,可到了最後,他是為了毀滅那個他們曾一心想要效忠人而回去的。
“走吧。”楊雲城抖了抖缰繩,平靜的領着隊伍進了城門。
入目,盡是凄涼冷清。
“這就是邊關。”有人從陰影中走出,一身紫衣墨衫,面色冷峻而悲憫,“戰後十五年了,任你中原腹地多麽繁華,這邊卻始終難以恢複。”
“青岩萬花,芳主一脈弟子餘琰。”他微微躬身,帶着萬花弟子特有的溫和的疏遠,“這是我新收的徒兒,沅娘。”
另一個小小的影子從餘琰身後鑽出來,手裏還緊緊扯着一片衣角:“大哥哥好,我,午安,我叫沅娘,還有,謝謝你們,娘親說,是你們保護了潼關,大家才能繼續活。大哥哥,你是好人對不對?”
楊雲城就笑着下馬,走到沅娘面前,蹲下:“沅娘是在跟着師父學治病對不對啊?”
“是!”沅娘大聲應答,“等沅娘學會了治病,就再也不會有人像爹娘一樣死掉了!”
楊雲城的手就是一頓 。
倒是餘琰,擡手撫了撫沅娘的發髻:“沅娘五歲那年冬天,胡人攻城搶糧,她爹別流矢所傷,當時就去了,她娘悲傷過度,也沒能撐過那個冬天。”
“沅娘要學會治病,不光是叔叔伯伯,還有師父也不會再痛了!”沅娘抱着師父的腿,眼眶有些發紅,“沅娘不要師父像爹娘一樣死掉!”
楊雲城又看向餘琰。
“不過是風寒,咳了幾聲罷了 。”餘琰安慰着沅娘,毫不在意 ,“不知這位……”
楊雲城這才想起自己有些失禮,連忙道:“在下楊雲城天策府壯武營營長。”抱拳躬身之際,餘光掃到沅娘,又多補一句,“餘先生還是多保重身體為好,失去親人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在下省得。”餘琰牽過沅娘,“看李校尉應該是來換防的吧,在下就不過糾纏李校尉了,告辭。”
楊雲城見他面露不悅之色,雖不解,卻也不會去惹人厭煩,便也自去了。
七月草枯,八月飛雪,九月戰火起。
安氏兩代人,雖造反失敗,可也将塞北諸部帶得有了幾分實力,每年入冬,胡人南下搶糧竟也成了慣例。百姓習以為常,反正只要關好門戶不随意上街走動就不會輕易被流矢傷到,但對于将士們而言,每個冬天,都想但已是一場生死歷練。
“楊校尉。”軍師點着地圖,“你的人還不熟悉這邊 ,第一仗就跟着徐西林徐将軍,負責應援側翼。
“是。”楊雲城得令,下去點兵。
“阿城,”江寧靠過來,問他,“你說我是該跟着軍師還是和你們同去?”
楊雲城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問我作甚,想去便去。還有,你能不能先放開我的袖子?不是只有想事情才會撚衣服嗎,是麽時候心裏慌手上也要有東西了?”
江寧一怔,不自覺地想把手攏進袖口,觸手卻是碰到了冰涼的鐵質護腕,這才終于回過神來,複問:“你怎麽知道我這個毛病的?”
楊雲城更是發笑:“你是我的管記,咱倆就在一個營房裏,每天少說也要見上個七八.九十次的,我是要有多遲鈍才能兩年多還不知道?早就發現了好嗎!”
江寧看着他,忽而一笑:“阿城,統領果然沒說錯你。”
“統領說我什麽?”
“不告訴你,有膽子問統領去!”
“江寧你還是不是兄弟了!”
“阿城你果然是慫了吧!”
“誰慫了!問就問!……等回了府裏我就問,你一起去給我做見證!”
“你……還真是不傻啊。”
“你才傻!”
“……”
九月十五,戰起。
“楊雲城,讓你的人跟好了,待會打起來可別自己先亂了!”
“将軍請放心,我壯武營的兵還不至于連跟住隊伍都做不到。”
“跟不跟得住與我無關,戰場上刀槍無眼,你的那些新兵,我只管帶過來,能回去多少可就不歸我管了。”
“是。”
等戰事真正起了,楊雲城才知道為什麽軍師會說以他對邊關不熟。胡人搶糧不比往日征戰,每每他以為該加強防守時,其餘只會打出的命令卻永遠是穩固側翼,而當他開始準備提.槍上.馬領兵上陣的時候,徐将軍總是及時地一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胡人猛地一個轉向,開始正面對.攻。
“懂了嗎?” 徐西林敲敲他的頭盔,問道。
“懂了。”楊雲城悶悶的應了一聲。
“很好,懂了就去吧。”
“去?”
“去。趁着今日戰事還不緊多練練兵,總不能還沒開戰就有人先懼戰吧。”
“謝将軍!”楊雲城抱拳致意,随後招來傳令兵,吩咐道,“傳令壯武營,整兵列陣,準備迎敵。”
傳令兵應了一聲,又悄悄退入草叢不見蹤影。楊雲城随着後撤幾步,轉身時卻道,“不可能。即使我壯武營都是沒見過血的新兵,也不會有一個人敢堕了天槍楊寧的威名!”
“嗯?”徐西林一愣,又不由得輕笑出聲。
“壯武營的,都聽好了,咱們要上戰場了!”隐于林隙之間,楊雲城壓低了聲音,卻壓抑不住心底悄然生出興奮,“我知道你們都還沒殺過人沒見過血,但等待會兒打起來,你們誰要是敢退上半步,別怪我當場斬了他!就是死,也不能對不起你們營號裏壯武這兩個字!聽見沒有!”
話音方落,數百軍士同時擡手撫上胸甲,齊聲道:“以壯武之名,衛我大唐,槍魂長在,九死不悔!”
“好!”猛地響起一聲馬嘶,楊雲城一揚長.槍,“壯武營,殺!”
“殺!!!”
時至午間,戰事漸歇,雙方各自鳴金收兵。
“楊雲城,你覺得你這一仗打得如何?”議事畢,徐西林特意讓人把楊雲城叫過來,不說壯武營,卻說他自己。
“回将軍,”楊雲城答道,“戰果尚可。”
“可有不足?”
“有。末将已有十餘年未曾踏足潼關地界,對地形有所遺忘,因而錯失了數次時機。”
“還有嗎?”徐西林繼續問。
“是,”楊雲城答,“末将幾乎從未領兵,對謀略一途知之甚少,經驗不足,日後再有戰事應該把我營中管記也一并帶上。”
“那個江寧?”
“是。他……”
“行了!”行了皺着眉擡手截住他後半句話,“你回去吧,記着,再排兵布陣的時候先給我想清楚,現在是大歷年間,不是天寶十五年,已經死去的人,你再怎樣也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了!”
“我……”
“沒事就回去吧。”
“……是。末将,告退。”
……
軍帳裏,江寧正寫着戰報,聽見動靜,一擡頭,就看見楊雲城飄了進來。
“阿城?怎麽了?”
楊雲城繞過他,飄回到座位上。
江寧更奇怪了,“到底是怎麽了?死傷不大,戰損不多,糧食辎重也都沒丢,你還愁什麽呢?”
楊雲城擡眼看他,灌了杯茶,生生把話又憋回肚子裏。
江寧順手給他換了杯白水。
“有話說,別糟蹋我的茶。”
楊雲城噎了一下:“我能喝出好壞來。”
“是,是。”江寧說着,又把茶壺挪得更遠了點,接着嫌棄他,“可你也就這樣了,怎麽煮,怎麽品,怎麽穿衣裳怎麽配茶具,什麽是雨後什麽是明前,什麽茶用什麽泉,什麽花掃什麽雪,什麽”
“停!停停停!”楊雲城被煩得整個人都活潑了,“我承認我不懂行了吧,咱說正事!”
“嗯,說吧。”江寧這才坐直了身子,一臉微笑地好好聊天。
“統領他們從我身上看到了師父的影子,”既然說了,他也就不多矯情,“大家都覺得是好事,可剛才徐将軍……他,唉,我也說不好他是個什麽意思!他說讓我記住現在不是天寶十五年。”
江寧也有些沉默。他在萬花谷的時候已經聽說了天寶年間的那場叛亂,天策折戟潼關,兵士百不存一,将軍們幾乎全數戰死,天策府舊址的護城河裏,到現在還時不時能打撈上一兩塊殘損的兵甲碎片。
“那,你是怎麽想的?”他只能這麽問。
“我也不知道。”楊雲城更是苦惱。
之後,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罷了。”江寧嘆道,“下次我随你一并上戰場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師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至少能比你這身在局中的人看得明白些。”
楊雲城幾乎是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不必!”
江寧挑挑眉:“不必?”
“不必。”楊雲城又重複道。
“我已經放下過去了,你呢?”
“我放不下。”
“那就先把它封在別處,不要再影響你的人生了。”
“你也認為我現在是錯的?可我到底錯在了哪?”
“不知道。就好像我也不知道自己一直錯在哪裏,但死過一次之後我學會了放下。”
“就是說,我也該死一次?”
“……別鬧。”
時隔三日,楊雲城的壯武營被單獨成軍派到了北谷。“既然參了軍就要有死在戰場上的覺悟,永遠靠将軍們庇佑的就只有廢物。”臨行前,徐将軍如是說。
“阿寧,要不你就別去了。”楊雲城問江寧。
“不,沒關系的。這裏不是梅嶺,也沒有赤焰軍,我是天策,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魂魄不忘,故人不歸【腦洞番外】
·
春陽和煦,柔暖的微風吹得人有些慵懶,可道路兩旁的叫賣聲卻使整座城複又鮮活起來。
彼時已是安史之亂平定後的第十五個年頭,楊雲城走在洛陽的大街上,看着身邊行人來來往往,隐約間總是多了幾分陌生,再細細一想,便想起了昔日那個車馬不息華蓋如雲的東都城。
真是打仗打傻了!他輕笑一聲,就勢轉了半個彎拐進一條小道,準備去王家酒館喝兩杯。
“诶,阿城來了!”聽見甲胄聲響,王古亭擡起頭,正好看見楊雲城進門,随手就扔下算盤賬本,過來拉住人往後堂裏帶,“你可終于是有休假了!不是叔說你啊,你這年輕輕的又不是什麽大官,怎麽就天天耗在軍營裏不出來呢,我這酒都放得快落灰了!今兒個你可不許半路走,可得陪叔好好喝幾杯!”
楊雲城只來得及向店小二無奈地道聲抱歉,人就被老王拖去屋裏了。這種事已經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連小二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楊雲城從未說過什麽。一來,他怕自己不知輕重弄傷王古亭,二來,且不論兩人是否志趣相投,說話能不能說到一塊兒去,哪怕單只是聽對方閑聊天,能有個人真切地關心着自己,也是一件很溫暖的事。
“阿城啊,你也有三十了吧?”王古亭一邊打酒端菜,一邊問道。
“嗯,有了。”
“還沒有哪家姑娘看得上眼的?”
“……”
“澹臺姑娘都等到她師兄醒來成親去了,你還等什麽呢?”
“等……一個可能不會回來的姑娘吧。”
“……唉,罷了。罷了,誰不是呢。”
“……王叔。”
王古亭擺擺手:“別說了。敬,故人!”
…………
“客官,您裏邊請啊!”
“老板,來壺茶!”
“二哥……二哥……”
半醉半醒之間,楊雲城模模糊糊聽見了許多聲音,有男有女,有遠有近。
他睜開眼,世界卻變成功黑白色。身處之地也不再是屋裏桌前,而是客棧大堂。
“……都怪天盾營那群笨蛋,非要跟蒼雲剛正面,這不,害得本姑娘還得替他出來采買!難得統領肯傳功一次!”
“師……姐,子寧?”楊雲城慢慢看過去,門口,兩個紅袍銀甲的女将正嬉笑着往進來。
“哎,阿城?!”李子寧驚得不輕,只喊出名字便愣在當場。
李子晴倒好上很多,歡歡喜喜地就撲上來抱住他,左看看右看看,唯獨就是怎麽看怎麽都透着一股可惜的意味。
“啧,原來我家呆城長大了這麽俊俏呢!早知道我就該多活幾年,嫁給呆城算了~”
李子寧也回過神來,向子晴飛了個白眼,笑罵道:“想得挺美,也不知道以前是誰老欺負阿城,現在後悔可晚了!”
“不晚不晚!”子晴笑得更歡,“阿城這不是死過來了嗎,現在成親也可以啊!來,給師姐講講,你是怎麽死的~”
“我……”楊雲城漸漸明白了狀況,“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睡着了,再睜眼就這樣了。”
“咦,那你倒是挺幸福啊。”子晴嫉妒了,“果然傻人有傻福,不像我們倆,死都死了,屍身還被喂了狼~”
楊雲城覺得有些難過,他并不知道洛陽的戰狀竟比邊關更甚。但李子晴或李子寧完全不在意,還叫了壺酒邀他同飲:“來,嘗嘗,這可是十幾年的好酒,平常都怕被曹将軍聞出味來,今天終于不擔心挨罵了!”
酒液一下子傾在桌上,“曹将軍?!宣威将軍曹雪陽?!”
“別浪費哎!”子寧搶過酒壺先給自己滿上,結果轉眼就被子晴搶去了。
“可不嗎~”李子晴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唉,好酒啊!可得謝謝阿城了。”
“你們……都在?”生死間徘徊了三十年的行伍軍爺,這句話卻問得尤其小心。
“在,都在呢!”子寧重新奪回酒壺,大灌了一口,“曹将軍,徐将軍,秦将軍,冷将軍,朱軍師,你師父咱們總教頭,還有這些年所有戰死的兄弟姐妹們,都在!”
“能帶我去看看他們嗎……”
“不急不急,時間多着呢!”
“嗯!”
“呃,子晴師姐……”
“嗯?”
“不會,有牛頭馬面來抓人嗎?”
“噗――咳咳咳咳咳”李子寧先嗆住了,“阿城你真逗!”
李了晴憑空拎了杠槍出來:“已死之人,大凡執念強盛不願去投胎,三魂七魄便游蕩于世間。起初我們是不懂的,但後來見到了總教頭,他就宿在雪月槍裏,據說有一次黑白無常從他身邊過就像沒見着似的!大夥就都學着附在什麽東西上面,也就沒再有人被抓走過了。朱軍師說,大概我們這樣就相當于是那些物件自己生了意識而不算是人的魂魄了,再有什麽牛頭馬面也不能把刀槍劍戟瓶瓶罐罐一起帶走吧~”
“哦,哦哦!”
“哦什麽呀~傻了吧叽的,喝酒吧!”
“哎!”
酒入腹,楊雲城卻微微皺眉,“子晴師姐,子寧,這酒我喝着怎的沒有半分味道?”
“怎麽可能!”李子晴還是一樣的急脾氣,就着楊雲城的杯就嘗了一口,“胡說,明明是酒!怎麽……”她忽然反應過來,“除非你還沒死!生魂離體是沒有知覺的。”
子寧也道:“阿城,你快去找那位南宮先生吧,就算你還沒死,魂魄老在外面這麽飄着也不是個事,以前我聽老人說,生魂離體太久也會變成游魂野鬼的。”
“好我這就去,你們保重。”
…………
洛陽城郊,洛道之上,許多魂魄飄忽來去,一眼望過去,竟恍若李渡城似的凄涼。
草叢簌簌輕響兩聲,銀甲将軍看看身邊越聚越多的游魂,嘆了聲造孽,便又提起槍,繼續替他們驅趕那些纏繞着縷縷黑霧的惡鬼怨靈。
“……師父!”
将軍手下頓了頓,回頭,“阿城?”
“師父……”魂魄沒有眼淚,所以他依然看得清楊寧的笑。
十幾年前,楊寧死時不過二十七八,至今日兩人再見,楊雲城卻已是而立之年。但楊寧仍是像他小時候那般,拍着他的肩,笑着對他說:“阿城長大了,師父終于可以放心了。”
“師父……”
“好了,多大的人了還舍不得師父。”楊寧柔聲哄着自家徒兒,一如當年在天策府中,“快走吧,你還是生魂不能離體太久,那位南宮先生就在不遠處,先讓魂魄歸位吧,要是實在想念師父,我晚上入你夢中再敘。”
“是……師父。”
“好了,去吧。”楊寧還是笑着,“對了阿城,等你醒來之後往天罰林走一趟,我的戰甲你去幫我找回來,交還給統領,還有龍駒,我寄養在瞿塘峽金湯涯霸紅塵處,你也領回去吧。另外,你若是得空,就替我去雁門關看看夢陽他們母子倆過得好不好,告訴他們我一直惦念着他們。”
“是,師父。”
再不舍,也必須要分別,楊雲城拜過楊寧,一路向東往風雨鎮尋人。
比起戰北楓丁老三白衣少年什麽的,南宮麒倒是很好找,更好說話,一系列驅小鬼哄小孩開解大嫂的任務之後,南宮便在他額上點了一點,揮揮手,讓他自行歸去。
【唐時洛陽47平方公裏就是47x10^6平方米然後一米大約是2裏所以洛陽就是方圓XXX裏 @ @ ……………摔!小爺不算了愛誰誰!】
“你已成為方士,雖然尚需修煉,但每日仍可令魂魄出竅一刻,切記,修為不達二階,不可使魂魄遠離身體三裏之外。”
一句嚴鄭的告誡,卻聽得楊雲城幾欲歡呼出聲。匆匆辭別南宮,不過半個時辰,人已回了客棧。
但李子晴李子寧已經離開,酒壺酒杯也都不見了,客棧大堂裏仍是人來人往,可落在楊雲城眼中,卻是滿目空茫。
恍惚間,楊雲城只覺得身形挪移,再回神時便又是酒館後堂。
“阿城?發什麽愣呢,叫了你好幾遍都沒反應。”
正對面,王古亭弓着腰仰着頭,右手夾菜夾到一半,左手伸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頗有些滑稽。
“沒什麽,”楊雲城輕握了酒杯,“想起件事,有些出神。”
“要緊嗎?”王古亭放下碗筷,問道。
楊雲城笑:“不礙的。”假期還有好幾天,他倒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日頭西斜,王古亭邀楊雲城宿在家中,楊雲城感謝過後卻拒絕了。王古亭勸了兩勸不奏效也便不再攔他,一個大男人又會功夫,走夜路也不至于出什麽事情。
…………
子時,洛陽城木樁區,楊雲城尋了個角落坐下,入定出竅――扶搖蹑雲迎風回浪接疾……終于找到一塊安全的地方。
漫天劍氣盾舞,縫隙裏填滿了蝴蝶蜘蛛撲愣蛾子,中層是天策的龍吟龍牙斷魂剌,最下層一左一右兩只琴太宮角二音鋪遍了全場,簡直沒地方
下腳好嗎!!
“诶,軍爺擡腳哎!”
楊雲城低頭看看,一只小毒蘿正抱着自己的腿,拼命護住了她家污漆麻黑的蜘蛛寶寶。
楊雲城:……
“謝謝雲城哥哥。”小毒蘿抱着蜘蛛引着蝴蝶叼着糖葫蘆一邊去了。
無聊的軍爺開始滿場投喂,收獲了無數的“謝謝雲城哥哥”,直到被一只不按常理出牌的叽蘿轉了風車……
飛雪卷稗草,雁門塞北,一騎馳騁而來。
“來者何人!”守關士兵喝到。
“天策府楊雲城,來找楊彥!”
“請稍候!”
拒馬左右分開,楊雲城牽馬入關,熟門熟路地找到兩人。
“師娘,我見到師父了。”上來就是這麽一句。
楊彥從旁伸手過來攬住他,笑道:“若是我爹不托夢給你你就不打算來了是不是?”
楊雲城又應,卻又說了一遍:“師娘,我見到師父了。”
劉夢陽似是聽懂了,面色霎時變得慘白:“你是說,見到?!”
“是。”楊雲城點頭,“師父并未進入地府輪回,他一直就在守府中,偶爾會去城裏或是洛道。師娘若想見他,可去風雨鎮尋南宮麒,學那魂魄出竅之法。”
“好,好……”劉夢陽無意識地應聲,右手一遍遍地捏緊又放開。
楊雲城拍拍楊彥:“好好照顧師娘,我走了。”
再轉身,雁門的雪一如每日那般,紛揚灑落,不為誰而停駐。
而北邙山側的墳茔上,草卻又長高了幾分。
…………
楊雲城在府門口坐了一天,終于等到入夜,再次離魂出竅。
不出意料的,眼前又是一堆來來往往的魂魄。
“阿城!”子晴拖着子寧跑過來抱住他,“你終于回來看我們了!”
楊雲城一笑,“我替師父跑了趟瞿塘峽,又繞到雁門關才過來的。”
“诶,那劉姨姨和小彥還有無衣怎麽樣了?”
“你去瞿塘峽幹嘛?”
“總教頭還在洛道嗎?”……
漸漸地,人越圍越多,這會兒魂休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他們可以把自己一個疊一個壓在一起,不怕來得晚的聽不清說什麽了。
“哎,曹将軍來了!”不知哪個喊了一句,四下立刻鴉雀無聲。
“楊雲城。”女将軍一身銀甲,縱然破損,卻仍不成半分英姿威儀。
“末将在!”楊雲城單膝點地。
“起來。”曹雪陽看着他,忽而柔聲道,“阿城,你很好。不負天,不負地,不負父母,不負兄弟,這四句話你已經做到了,對得起天策之名,也對得起你師父十多年的教導。”
楊雲城一下子低下頭去,雙手攥得死緊,咬着牙艱難地擠出半句話,“靈寶之戰……”
“我知道。”曹雪陽還是意外的溫柔,“你們從潼關一路逃回洛陽,丢盔棄甲狼狽不堪,但沒人會怪罪你們,那種時候,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必覺得有什麽愧疚不安,相反的,這些年,我們看着你們這些孩子重建了天策府,心裏也都很欣慰。”
“曹…姨姨”。
“阿城,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