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蔔算子
連子茵與付桐年從小在同一個大院長大,她們十八歲那年,付家舉家遷居到江南一帶,随後不久,連家前往粵地謀求生計。
在那個通訊落後的時代,最初幾年兩家還有往來,後來彼此地址幾經變更,漸漸斷了聯系。
前段時間付桐年來看望女兒,宋纾留她和自己小住幾天。
宋纾一直計劃養貓,苦于沒時間去找,付桐年清閑,這段時間專往寵物街逛,幫她挑選一只合适的貓崽。
兩天前,付桐年走進一家店,店裏沒什麽人,店主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這只短毛您喜歡嗎?”
小貓親昵地在客人掌心蹭蹭,一點也不怯生。
“她太小了。”連子茵把手收回來,委婉拒絕:“等過段時間我再來看看。”
“給我看看可以嗎?”付桐年從她身後繞過來,稍稍俯身,向小貓伸出手,撫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連子茵看她,光暈在她因歲月的沉澱而更顯優雅的側臉上,連子茵呼吸加快,她輕輕上前,一如兒時,拉了拉她的衣角,聲音抖得厲害:“桐年…是你嗎?”
付桐年轉過頭,眼底的詫異與驚喜似青山上燃燒的花,迅疾盛大:“子茵,好久不見。”
兜兜轉轉小半輩子,她們等來相逢的一天。
連子菌邀請她到附近的茶餐廳吃下午茶,席間聊起這些年對方缺席的樁樁件件,最後無可避免地提及自己的孩子。
“纾纾應聘這裏的高中教語文,我來是為了看她。”
連子菌自然地接話:“我二女兒正在上高中,她在哪裏教書?會不會是同一所高中?”
她知道概率極低,依舊心懷期待。
付桐年倒沒聽宋纾講過自己在哪所高中教書:“她沒講過,”
忽然,她想起宋纾常記挂在嘴邊的一個學生,“不過我知道她班上有個叫沈西洲的學生,她很喜歡。”
她只是順口補充幾句,卻見連子菌錯愕地盯着她,半晌,字正腔圓地問:“三點水的沈,吹夢到西洲的西洲?”
“對。”付桐年記得宋纾第一次向她介紹沈西洲時說的話:“媽媽,我教的班上有位學生的名字很浪漫,她叫沈西洲,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想到女兒評價一個人的名字用的形容詞:浪漫。
付桐年輕輕搖頭,笑意漫上眼底:“沈西洲,很浪漫的一個名字。”
連子茵的目光悄然落在別處,仿佛到達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時空。
“《西洲曲》是你教會我背的第一首詩,沈南風、沈西洲、沈相思,是我三個女兒的名字。”
兩家失聯前,付桐年寄給連子茵的最後一份禮物,是在南國新鮮摘下的一捧紅豆,用包茶葉的方式封在牛皮紙中。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可惜這些話,付桐年再沒機會親口告訴她。
付桐年聽得真切,死死扣住茶杯,她的掌心被燙得發疼,臉上漸漸浮現出寧靜的哀恸。
良久,她才舒開表情:“名字取得很好聽,要是過幾天你有時間,我帶纾纾登門拜訪。”
“9號三個丫頭都在家,我們可以一起用晚餐。”
“好。”付桐年驀然松開茶杯,原先淡白的掌心燙得通紅,連子菌牽住她的手,溫柔喟嘆。
今春早早散場,離人來遲,唯有辜負了。
“媽媽和阿姨兩小無猜,後來因為搬家失去聯系,幾天前,她們逛寵物店時認出彼此,我媽媽無意間得知你是我的老師,多問了阿姨幾句。剛才她進我卧室和我談了一會兒,所以我什麽都知道。”沈西洲提煉出連子茵整段“發言”的精華,言簡意赅地令人發指。
她哪裏是在講故事,分明是在概括總結。
宋纾被她開放式的結語搞得心虛,無暇顧及其他:“你知道什麽了?”
沈西洲拖長尾音,偷笑:“我不說,你自己坦白。”
宋纾遽然想到一個詞,特別符合沈西洲此刻的形象——潑皮無賴!
“你說麽~”宋纾的聲音困住沈西洲的心,她繳械投降:“阿姨只是說你常提到我,具體是什麽內容我不清楚,你要講講嗎?”
宋纾怎麽好意思告訴當事人那些話,她有樣學樣地耍賴:“你自己猜,我不說。”
“好好好,那不說,要睡了嗎?”沈西洲今夜的笑聲總有幾分妩媚,宋纾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她撩得耳朵發燙,她摸摸耳垂,小聲:“我該睡了,你挂吧,晚安。”
沈西洲舍不得挂,哄她:“你挂。”
宋纾也舍不得:“你挂我就挂。”
暧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動,“嗯?為什麽不想挂?”
宋纾沒有回答,沈西洲拗不過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這樣好不好,等你睡着我再挂。”
宋纾拉好被子,困意如潮,她習慣每晚和沈西洲道過晚安再入睡:“晚安,西洲。”
“老師晚安。”
沈西洲往旁邊側身,從書架上抽出《漫長的告別》,她把書攤在桌上,從夾書簽的那一頁開始閱讀,才看幾頁,宋纾平緩的呼吸聲傳入她的耳朵。
她挑一下右嘴角,往筆記本上添上摘抄:
“說一聲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
——《漫長的告別》
夜裏雨聲轟轟烈烈,穿林打葉,似在吟詠一曲來自曠古的戰歌。
整座城市被雨水沖洗了兩天,天剛放晴,暑氣蟄伏。
付桐年坐在副駕駛座上,眺外邊的景色,喬木直入雲霄,滿眼的郁郁青青。
“纾纾喜歡這裏嗎?”
宋纾不假思索:“喜歡,很喜歡。”
她不過在此地居住小半年,基本适應這裏的氣候和飲食習慣,偶爾聽到本地人使用粵語,她才會恍覺自己身在異鄉。
等紅綠燈的間隙,她背了一首小詩。
“
這是一座傳奇的城市
千百種人穿行在白晝和黑夜
罪惡往前奔突
有的人被綁架,有的人被欺詐
有的人被強/奸,有的人被謀殺
它是妓/女哭花的半面妝
醉漢揮向妻女的拳腳
貧窮的在饑餓與疾病中死亡
紙醉金迷的日日在街頭流浪
這是一座傳奇的城市
我很喜歡她
溫柔是它的底色
四季景久候歸人
片瓦寸牆也能安家
驕陽下彩虹旗懸挂
自由從未被誰鎖入囚牢
古老的故事仍在傳唱
茶香袅漫,雅音未斷
”
這首小詩的創作風格不像出自宋纾之手,付桐年聽她念完,意有所指:“感觸很深?”
宋纾坦白:“我不是原創,這是西洲寫的小詩,我只是摘抄下來……”
聲音一卡,她有些羞赧:“背一下。”
付桐年一臉“我懂,你不用解釋”的表情:“為人師長,也可以向學生學習。”
宋纾忙不疊點頭,忍不住誇一句:“她擔得起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
“是是。”付桐年附和她,越發期待接下來的見面,她很想知道被女兒贊不絕口的究竟是怎樣一位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那首小詩出自原創。
付桐年和連子茵的過往不可謂是不遺憾,那個年代的愛情太難能可貴,等她們掙脫世俗的目光,彼此早已離散,不得已各自成家,連一聲“我喜歡你”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說一聲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
——《漫長的告別》
希望大家勇敢去愛,不要因遲疑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