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喬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爹是當今□□左相,柳書邕。
她爹給她起的名字是柳卿卿。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之所以知道,還要拜眼前之人所賜。。
君風清,別看平時是個冷面君,除了制毒其他一概不理,但是除了制毒,君風清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喝酒。
且喝了酒以後,和平時的君風清判若兩人人,喝醉了他會拉着沈喬坐在院裏聽他的故事,千篇一律的癡心男子負心女的故事,然後喋喋不休的和沈喬說這時間上最毒的不是毒藥,是情,因為任何劇毒都有解藥,情卻無解,所以千萬不要動情,否則就只能等着萬劫不複。
然後除了講故事,喝醉酒的君風清最喜歡諷刺沈喬的身世。
“我可憐,你比我更可憐,從小被人抛棄,我至少是大了才被抛棄。”
“不要指望你爹找你,你爹早就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你。”
“你娘也是個負心人,不負你爹卻負了你。”
。。。。。。。。
沈喬聽着他一遍一遍的叨唠,只是托腮靜靜的坐在一邊,看他碗裏的酒沒了,就重新給他倒上。
最開始在師父口裏聽說自己身世的時候,她還小,所以也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悲傷和憤慨,只是有些唏噓,原來疼愛自己的沈老夫婦不是自己親生父母。後來長大了,懂得人情世故和傷感的時候,又因為聽的太多麻木了。
等師父說累了,酒也喝盡了昏昏欲睡的時候,沈喬就給他蓋上被子,自己回房睡覺了。他那麽重,她是拖不動他的。
沈喬其實是喜歡他喝醉了的,即使他念叨不休,即使會嘲笑她,但這個時候的師父沒了平日裏的嚴肅和消沉,會給她講故事,會親熱的拍她肩膀,會大笑,會憂傷,會嘲諷。。。。。。這才是一個正常人,才會讓沈喬覺得師父離她沒那麽遠,所以沈喬便學會了釀酒,釀最好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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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喬完整的身世故事是這樣的,
沈喬的親生父親叫柳書邕,年輕時是一窮讀書人,因為有才華長的也頗英俊,娶了村裏最漂亮的女子馮氏,馮氏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柳書邕進京趕考。
後面的故事就是戲本裏慣常的發展經過了,柳書邕中了狀元,被相府的小姐相中,然後入贅做了相府的快婿。
一年後,馮氏帶着襁褓裏的沈喬進京尋夫。
柳書邕當然不敢把馮氏帶回家中,也并未狠毒的趕盡殺絕,只是尋了一處隐蔽的宅院,安排他們母女住了下來。并給女兒起名,柳卿卿。
馮氏知道大局已定,也只得服從了丈夫的安排,只是經常哭鬧,要求把她帶回家中。
柳書邕也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只是如果只娶個妾在大夫人那裏還說的過去,但告訴她在未和她成親之前自己便有了孩子那是萬萬不能的,思來想起,柳書邕只想出了一個主意。
那就是把柳卿卿送人。
馮氏最開始的時候是很不樂意的,自己十月懷胎的骨肉,如何能舍得。
但是柳書邕絕決的只給了她兩條路走,一,把卿卿送人,她以妾的身份回到他身邊。二,帶着卿卿回鄉下老家。
馮氏兩夜未眠,選了第一條路。
孩子可以再有,榮華富貴卻只有這一次機會。
幾經波折,他們選擇了離京比較遠的一處鄉下,找到了年過半百膝下無子的沈氏夫婦。
馮氏看着不到一歲的柳卿卿,痛哭流涕,抱着不肯撒手,但最終絕決而去。
送走了二人,沈氏夫婦興奮的不知所措,本以為兩人已年過半百,膝下又無兒無女,注定孤獨終老,卻沒想到天上掉下來一個粉雕玉琢女兒,其親生父母還留下了一筆銀子,真是做夢也沒想到的事發生了。
兩人興奮過後便想到了一件事,就是給天上掉下來的漂亮女兒起個名字。
兩人均是目不識丁,自然不敢亂起,便找了村裏唯一的教書先生,沈父到先生家裏的時候,先生正一手執書一手捋須搖頭念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聽了沈父的來意,随口答道,“‘沈喬’如何?”
沈父連忙恭敬的彎腰答謝,學着先生咬文嚼字的模樣道,“好,先生起的自然是最好的。”
就這樣沈喬在沈氏夫婦的疼愛下長到了四歲,鄉下發水,被君風清救起,做了他十年的藥人。
看着愣愣的沈喬,君風清心裏也生了不舍,面上卻絲毫不漏,不耐煩的催道,“還愣着幹嘛,去收拾行李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起早便走。”
沈喬怏怏的告辭出來,便進了自己房間,卻未收拾東西,只是呆呆的在床上坐着,一直坐到深夜,起身,推門出去。
師父房裏的還有燭光,看來也未睡,自己只顧想心事了,也忘了給師父盛飯,師父未喊她,看來也是沒吃。
輕輕敲了敲門,小聲喊道,“師父,你睡了嗎?”
半晌,屋內才有答應,“進來吧。”
君風清還是坐在竹椅上,只是手裏的茶杯換成了書。
見她進來,頭也未擡,手中的書翻了頁,問道,這麽晚還沒睡,有事嗎?
沈喬默了默,問道,“師父吃過飯了嗎?”
“沒有,晌午吃的多了些,現在還不餓,你若是餓了便自己去吃吧。”
沈喬輕輕哦了一聲,依然站在那裏,低着頭,不動也不說話。
君風清終于擡起頭來,放下手中的書,“是不是有話要說?”
沈喬擡頭看着他,看着他向來無悲無喜的眼眸,突然跪了下去,凄然道,“師父,我不想走。柳相既然棄了我,我就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女兒,我的父母在大水裏死了,我的親人只有師父一個。”
君風清看着她發紅的眼睛,突然有些惶恐,似是若無其事的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夜裏的山景。
夜裏的山被包圍在朦胧的霧氣裏,安谧且神秘,窗未關,涼涼的霧氣無聲無息的透進來,絲絲入身,涼意入體。
屋內寂靜無聲,偶爾只聽燭燈爆了燭花聲響,卻更顯得屋內安靜。
良久,似是經過了久遠的考慮,君風清才回答,聲音如這山霧一般涼薄,
“你父母雖然曾經棄你,但生身父母恩不可消,你不可這般想。”
“是”,沈喬恭敬的應道。
“你已長大成人,跟我在身邊已有許多不便。”
沈喬愕然擡頭,自小跟在師父身邊,未和外人接觸過,沈喬也從未考慮過男女之別,和師父之間的相處也只如師徒,師父對自己只有嚴厲,自己對師父只有尊敬,從未想過師父竟然有這般顧慮。
然師父并不是迂腐之人,以前也從未提過,詫異過後,沈喬已明白,這只是師父的托辭。
見沈喬并未答話,君風清繼續道,“況且你已經是百毒不侵之軀,于我已經沒什麽用處。”
最後一句君風清說的很輕,和這薄霧一般緩緩在屋內流淌,沈喬卻已聽清,剎那間心涼如水,這才是師父要她走的真正原因嗎,她已無用。
沈喬緩緩起身,答道,“是,徒兒知道了,這就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來拜別師父。師父,請早點安歇。”
“還有一事,你需謹記,百毒不侵之事不可對外人提起。”君風清轉身輕道。
“是,徒兒謹記在心。”
退出來,把門輕輕關上,回到自己房裏,沈喬仰面躺在床上,許久才閉上眼睛。
第二日,沈喬早早的起身收拾行李,然後去廚室做了早飯。
回房拿了行李,去向師父拜別,這次沈喬沒有進門,跪在門外,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徒兒走了,您多保重!有空,我會回來看您的。”
屋內許久沒有響應,沈喬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向門外走去。
院裏花草依舊,沈喬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門外馬車前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候,一個是昨天的小厮,今日大概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恭敬的彎腰低着頭。
另一個要年長一些,着交領深色長袍,面目慈祥卻眼光犀利,正遠遠的打量她,待她走進,恭敬的喊道,“大小姐。”
“嗯”,沈喬點點頭。
那人溫和一笑道,“我是相府的管家,秦長。相爺朝中事物繁忙,派我來接大小姐回家,相爺和夫人都已在家中翹首以待小姐的歸來。”
沈喬此時正想着她走了後師父再喝醉了怎麽辦,聽了他的話微微偏頭看向這個秦管家,慈祥的面容掩藏着精明,幾句話就已經把柳相說成了盼女回家的慈父,真不愧是相府的管家。
“嗯,那我們走吧。”沈喬嫣然一笑,向馬車走去。
旁邊站着的小厮立刻跑到馬車前,彎下腰去,等待沈喬上車。
沈喬一愣,看着昨天和她說話的“呆傻“不明所以。
秦管家善解人意的上前解釋道,“車高馬大,請小姐踩凳上馬車。”
沈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眼前的人是凳嗎?
沈喬不能理解這種規矩,自己爬樹摘果崖邊采藥都是如履平地,何況區區一馬車,看來山下的人都忒嬌氣了些,彎腰就要去扶他,“你起來吧,我自己上的去。”
小厮不敢讓沈喬碰到自己,躲了一下,面露難色的偏頭看向秦管家。
秦管家道,“既然大小姐不習慣,那就讓小姐自己上去吧,在旁邊守着,莫讓小姐摔着。”
“是”小厮低頭答道,閃在一邊。
沈喬,擡腿甚是潇灑的上了馬車,打開門,忍不住還是回頭看了一眼,最後一眼。
君清風聽到外面車輪響動,突然起身,剎那間已到了門外,卻只看到車輪揚起的塵土在山路上彌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