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冰車
北門, 雨絲傾瀉而下,劈裏啪啦打在馬車頂上。
沛生坐在馬車前的橫梁上,抽鞭緩緩驅動馬匹, 順着隊伍緩慢行走。
他心裏嘆口氣, 沒想到眼看要到北門了,排查時間又長了起來。
早知道讓公子晚會兒再進去, 呆得久了,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正在思索, 忽聽身畔有人笑着叫他:“巧了沛生,咱們也有大半個月沒見了吧?”
沛生回頭,看到旁邊車上坐着一個年過三十的漢子, 登時笑道:“老魏, 總算又看到你了。”
老魏是京城制冰所的雜役, 并不是宮裏的人, 這次出行他協助燮州人制冰, 偶爾負責運送, 但并不能出入獵場和行宮。
因此二人雖已經認識了一年多, 但每次碰面都是全靠偶然。
“哎, 我們哪兒能和你比。”老魏笑着遞給他水壺:“宮裏的營生又不是天天有,說到底,還是你有福氣啊。”
沛生搖頭道:“話也不能這麽說,你有一兒一女, 這也是福氣。”
他客氣的抿了一口,把水壺遞過去:“老魏, 你冰飲做的越來越老道了。”
老魏除了在制冰所幫忙,家中也利用制冰的優勢開了家涼飲鋪子,以往每次見面, 老魏都拿出随身攜帶的水壺請他喝茶。
這次沛生心中有事,沒敢多喝,只抿了一口聊表心意。
結果也不知為何,沒多時腹中開始作痛。
老魏看他眨眼間面色蠟黃,額頭一層薄汗,忙問道:“你怎的了?”
“我腹痛難忍。”沛生艱難道:“之前從未如此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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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皺起眉頭:“定然是鬧肚子了,一旁有茅廁,你去方便會兒?”
沛生皺眉,望向近在咫尺的北門。
“你不用急,今日排查慢,別看這三步的路,能查個好一會兒呢。”
此處已到北門口,人多眼雜,沛生也不能讓車裏的人再下來,猶豫間腹中疼痛加劇,沛生忍不住,給老魏塞了一角銀子道:“我去去就來,我的車麻煩你看好了。”
“好說好說!你且去吧,一車冰還有人來偷不成?”
片刻間沛生回來,面色已經恢複,他一屁股坐到馬車前,拉住缰繩笑道;“老魏,多謝了。”
“小事兒。”老魏看已經輪到沛生登記進門,也不多打擾:“你先忙吧,改日遇見了請你喝酒。”
進入北門,沛生忙把馬車停下,提着油燈打開車門:“公子?咱們進來了,北門這幫人磨磨蹭蹭,時間比我想得長一些,不過也算正常……”
一道閃電劃過,沛生話音頓住。閃電照亮了布滿寒冰的馬車內部。
然而馬車內已空無一人。
他面上一驚,手中油燈倏然滾落。
冰車中,兩人皆穿的單薄,漸漸覺出寒氣逼人。
“還真挺冷。”魏九朝牙關打顫,說話時嘴裏冒出哈氣:“什麽時候才能進門?我覺得時間不短了。”
半晌未聽到齊宥回答,魏九朝皺了皺眉:“阿宥?”
冰車密閉極嚴,車內黑漆漆沒有一絲光,齊宥傳來的聲音有點抖:“我們可能有麻煩。”
魏九朝疑惑道:“怎的了?”
齊宥緩緩出聲:“你沒覺得這馬車開得極快?進出門禁向來不能縱車的。”
魏九朝奇道:“是啊,看不出沛生還挺有門路,那這也早該到了啊。”
“北門從進到出不過五百步的距離。”齊宥沉聲:“這車中途改道,定然不是開往北門的。”
也許反而離北門越來越遠了。
寒氣如刀,割得皮膚生疼,魏九朝頭皮發麻,從脊梁骨升起一陣寒意。
他倏然起身,拍着車壁大吼:“有人麽?沛生?”
“那冰有三指厚,你捶也無用。”齊宥無奈:“車外的人應該已不是沛生,即使聽見也不會理。”
“那會是誰?”魏九朝簡直崩潰:“這他媽是鬧着玩還是玩真的?”
魏九朝真的懵了,他除了在家當小少爺,就是在國子監上課,除了那次失手把尚書家的小公子頭打歪之外,什麽紛争都沒參與過。
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兒,誰能費勁心機殺他啊?
“我猜是後者。”齊宥道:“保存體力,少說話吧。”
齊宥把兩人的外衫脫下來系在頭頸處,催促魏九朝活動手腳。
這裏與其說是馬車,不如說是一個小型冰窖。
他們自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做的是延長時間,等待救援。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真的會有人來救他們嗎?
趙昭賀珥完全不知情,此刻定是在宴會上談笑,蕭朗吟倒是最知曉二人行蹤的,也許他等得久了,倒是會尋過來?
但齊宥不知為何,對蕭朗吟的感覺始終有說不出的奇怪。
也許是不知曉他為何喜歡自己,所以對這份心意,也總有幾分質疑。
齊宥腦海中掠過一個個可能,又一次次自己否決掉……
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雍熾了……
那人已經睡下,連自己要出逃都不知道,更別說前來搭救吧……
再說以雍熾那讨人厭的性子,若知曉他偷偷逃跑遇到此事,定然會出言譏諷。
不是想逃麽?怎麽弄得這般狼狽?
齊宥搓搓手,直接腦補出雍熾嘴角的冷笑。
這時,魏九朝蹭過來抱住他左臂:“你身上有派的上用場的東西麽?”
“你送的冰扇,你送的彈弓。”齊宥把袖子裏的東西依次拿出來:“你當時怎麽不送個湯婆子?”
“我要是未蔔先知,肯定把毛毯帶上,地龍燒上。”魏九朝委委屈屈,突然回過神兒,一拍大腿:“不對,我要未蔔先知,我幹嘛上這車啊?”
齊宥沉默一瞬:“對不起,你是來尋我的。”
如果不是自己要逃跑,沒有給魏九朝寫那封信,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
“這哪兒能怪你啊。”魏九朝嘆口氣:“別把錯……往自己身上攔,這事兒說到底還不是怪陛下?”
齊宥沒說話,原書裏沒有這一段劇情,但原書中有魏九朝的結局。
蕭朗吟稱帝後,他官拜少卿,當時群臣都在請誅齊宥的奏折上簽字附議,他堅決不簽。
此事讓魏九朝不容于朝,齊宥死後,魏九朝也離開京城,随魏家去江浙隐居。
也可以說是安好的結局。可他穿過來之後,很多事情都和原書不同。
僅憑原書中魏九朝的結局,齊宥沒有自信他們一定會在今日逃脫。
“他那天給你送花,什麽……什麽意思?”魏九朝頭腦漸漸昏沉:“還想讓你科舉考出好成績?”
“哼,他啊,想變着法子提醒我侍寝的事兒。”齊宥聲音漸漸含糊:“他是在吃醋,其實他這個人,最幼稚了……”
魏九朝:“?”
是錯覺麽?他怎麽硬是聽出了一絲寵溺的味道?
“他真的很幼稚。”齊宥聲音顫抖,随着理智的模糊,刻意深埋在心底的畫面漸漸浮現,搖頭道:“擺出人見人怕的模樣,威脅我做的,說到底也無非是喂……喂他楊梅,和他一起騎馬,少和旁人說話……”
魏九朝:“???”
閉嘴!他不想死到臨頭還吃狗糧!
齊宥聲音很輕,如夢中絮語:“他當皇帝太久了……”
太久了,久到已經習慣用威懾和壓迫實現目的。
可是他對自己有何目的呢?
忽視虛張聲勢的威吓,他的所謂目的,無非是一件小事兒罷了——喜歡一個人,也想讓那個人喜歡自己。
齊宥意識漸漸模糊,腦海中竟然還劃過一絲可笑的念頭。
自己這次,似乎是真的不必再侍寝了。
好冷啊,像是整個人被埋進了雪裏,連呼吸的都是冰渣,紮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
齊宥把臉深深埋在胸口,忍不住想念他的懷抱,想念抵在他頸窩處的溫暖。
齊宥喃喃道:“雍熾……”
雍熾面色冷厲,率人策馬朝東門趕去。
東門臺矶處是齊宥地圖上标注出的地點,此刻空無一人,暴雨如注,天色陰沉,荒涼得形如鬼魅。
東門守衛亦沒有見到齊宥,想必是這些守衛到達時,齊宥已經離宮。
雍熾反複思索,齊宥既然已經離宮,為何會沒有踏上如地圖中規劃的路線?
難道他覺察出路線洩露,換了另一條路?
自己派去跟随他的兩個侍衛皆是高手,一只手就能把齊宥抓回來。
即使侍衛們不敢輕舉妄動,那眼睜睜看他換了另一條路,總會過來給自己報信。
為何直到現在,也沒有二人的消息?
正思索間,有侍衛跑來跪下禀道:“陛下,在前面樹叢裏發現了兩個影衛的屍體,皆為暗器所傷,一刀致命。”
大雨傾盆,衆人心裏都是一沉,明明是陛下宮中的人出逃,結果卻鬧出了人命,那就不再簡單。
說句不好聽的,陛下要抓的人,恐怕……生死未蔔了。
察覺到危險氣息的臨近,蔣辰等人立時拔劍出鞘。
大雨濕透了雍熾的玄色長袍,俊朗強健的身形被勾勒的淋漓盡致。
他面色陰戾,神态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揚鞭指着發現侍衛屍體的小路:“這條路通向何處?”
“專供馬車運送食材器具,通向行宮北門。”屬下戰戰兢兢回話:“小公子出來的當口兒,應當會有冰車通過。”
雍熾雙眸微眯,出東門後只有兩條路,一條通往他守候的路口,一條通向北門。
齊宥沒有走他所在的那條路,那只能是走這條通往北門的路了。
侍衛的屍體躺在通往北門的路上,且沒有被人搬動的痕跡,也說明了齊宥是往北門走的。
也許是被迫,也許是自願。
齊宥會是哪一種呢?若是自願,他明明已經從東門逃出來,為何要去北門?還是說他只是經過北門,又有別的目的地?
雍熾讓侍從沿着通往北門的路上尋找,自己則站在路邊,冷靜思索着。
很快有人來報:“通往北門的路上不少人都看見了小公子的身影,說是他在冰車裏來回穿梭,像是要尋人。”
冰車?雍熾立時想起齊宥地圖上的人名:“去把一個叫沛生的太監尋來。”
沛生知道這是皇上,吓得跪在地上磕頭,把事情都交代了個徹底。
雍熾皺眉道:“那人是誰,可有名冊?”
馮太監忙道:“老魏不是宮中的人,并未登記在冊,但是他在京城有鋪子,定然跑不了。”
雍熾握緊拳頭,在雨中展開地形圖飛速查看。
他敢斷定,齊宥定然還是在冰車中,且把馬車開走的人定然想置他于死地。
那人不必把齊宥放出來,只需要保證人在冰車裏帶夠一定時間,自然會斃命。
而時間夠長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地方隐秘無人發現,一個是即使有人發現,也會因無法施救而放棄。
這種地方會是哪裏?
馮太監看雍熾也沒個鬥篷,一身黑衣皆濕透貼在身上,忙舉着傘上前道:“陛下,您身上還有傷,可不能淋……”
“滾開!”
聲音冰冷刺骨,吓得馮太監再不敢上前。
大雨把雍熾的眉眼沖刷得愈發冷戾,他用鞭柄指着地形圖道:“這裏是何處?”
“這是附近的一處山崖峭壁,叫碎石灘。”侍衛不知雍熾為何偏偏過問此處:“離這裏有三公裏,峭壁極為險峻,下雨天還有滾石滑坡,更是人跡罕至。”
燮州多山,所以才在此處建了皇家獵場,有峭壁也不足為奇。
事關性命,容不得一絲錯漏,雍熾仔仔細細查看地圖,又圈出幾個關鍵地點,派侍衛前去。
雍熾在雨中輕抖缰繩,對蔣辰道:“上馬!随朕去碎石灘。”
久經沙場的敏銳嗅覺讓雍熾即刻斷定,那輛馬車定停在此處。
作者有話要說: 嗨,下章救妻,下下章捉回來對手戲
不會有誤會,放心的呀
劇情線後面會慢慢帶,目前不影響感情線~謝謝留言的你們啊,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