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
“推了方導的戲,就為了接這個?”
宋美霞盯着牆頂皺出的一層皮,白色石灰破出一個生氣的形狀,頗有些滑稽。
“上映也難,拍的好最多混個三流獎,拍的不好就是污點。是因為劇本好?”
周圍光禿禿的,只有平景,光線毫無遮攔的照進來,這棟三層小樓是片場附近唯一的房子。
“嗯。”江城靠着沙發,漫不經心的回答:“你怎麽來了?”
“......”
宋美霞出聲提醒:“祖宗,我是你經紀人。”
她摸摸沙發上膜還沒撕幹淨的小牛皮,四處繞了一圈。能看出除了拆不掉的,其他還算盡心布置,沙發和妝臺都是新買的,透點剛拆紙箱的味道,頭頂的中央空調簌簌吹着涼風,鼻尖一點清新劑的薄荷香。
宋美霞又轉了一圈,才狀似不經意的開口:“選角那邊的跟我說,你壓根沒看劇本,PPT掃一遍,就簽了。”
江城臉上沒什麽表情,仿佛對方說的是多喝開水,別凍着,複制黏貼了一聲:“嗯。”
宋美霞心下了然,這祖宗是不打算跟她解釋什麽了。
“我就是不放心,所以來看看,沒什麽別的意思。”
她是青一經濟總監,手裏藝人多如牛毛,一般進組這種事根本不會到場,普通小藝人連見她一面都很難。
但江城不一樣。
他從進了青一,就被打招呼要自己親力親為,工作目标不能說是“捧紅”,只能說是“照顧”,KPI不按錢算,全憑心情。
這次為了确認祖宗不是中邪被下降頭,她驅車六個多小時到這個荒郊野外的劇組來,耽誤了不知道多少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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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城顯然沒有要談的意思,點了點頭,繼續看劇本。
旁邊的小助理眼見氣氛不對,于是拔地而出:“霞姐,放心吧!我在這兒呢,一定給咱們江哥照顧好!”
“......”
不得已,宋美霞看了眼表,又交代了幾句,邁開腿打道回府。小助理跟上送人,走了一陣,窦地聽她開口問:“這組裏有什麽女演員嗎?”
“啊?”小助理一愣:“有啊。”
“誰?”
“民國劇嘛,有兩個演夕陽紅合唱團老奶奶,還有個演裁縫的老媽媽,剛過來給孫子要了張簽名照...”
宋美霞白他一眼:“跟他搭戲的那個到了嗎?叫什麽來着?”
小助理反應了一下“搭戲”這兩個字:“另一個男主?好像是叫夏棋。”
《圍城》是個同性電影,他琢磨過來領導的意思,摸摸頭說:“我打聽了,他演過一點偶像劇,沒什麽背景沒什麽粉絲,聽說還有個女朋友,都快結婚了身邊人都知道,應該不是來事兒的。”
宋美霞沒再多問。
這些合作演員的情況她在路上已經找人打聽過,跟現在聽到的幾乎沒差。
“放機靈點,現在影視寒冬,不景氣的公司多,為了紅幹什麽的都有。他要演這個片子我是攔不住,搞這種電影走一波文藝路線也不是不行,但一定不能被纏上。畢竟是那種片兒,下三路的都愛做這些文章。”
高跟鞋咔咔點着青石板,小助理跟着附和:“姐你放心吧,我看着呢。再說咱江哥這個性格,想來點事兒都難。”
宋美霞沒反駁。
江城的性子很冷,圈裏人都知道。
從藝考的時候靠一張考場照提前走紅,到大二開始拍戲,再到現在入行六年,拿到最年輕的影帝金座,江城一直是省心做派,幾乎緋聞不沾邊。
除了拍戲和其他演員很少有牽扯,即便是搭對手戲的女演員,也很少有私交。
圈送稱謂:人間孤島。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過問江城的事,既使喚不動,也管不着,如果不是跟選角公司的熟人吃了個下午茶,對方閑聊說你家那口島只看拟演就簽了合同,她估計壓根注意不到這個電影。
但一注意到,就覺得很反常。
江城不看劇本接三流同性電影這種事,宋美霞實在很難想象。
“那我走了,你多注意,有些小演員私生粉什麽的,多攔着。”
高跟鞋跨上車:
“記着,別來事兒。”
這個影城很偏,并不發達的三線城市邺城東南角,租金雖然便宜,周圍也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
離江城休息的小樓隔半條街,立着兩個白色臨時景棚,裏面是剛搭起來的臨時化妝間,方形長鏡掇在桌面,亮着一圈淡白的光。
最左的鏡子裏歪着一顆淺栗色腦袋,兩只耳朵隐在發梢間,裏面塞着兩個AirPods,松散在椅側的手指輕微的點動,像是坐久了太無聊,正在自己找樂子。
“太熱了,那頭有果汁兒,我去買兩瓶來。”費大金放下包,掃了眼妝臺,目光帶着生疏和緊張:“哦對了,包裏還有兩袋菠蘿幹,你要餓了就先墊墊肚子。”
青年摳下一邊耳機,眸光瞟過周圍,小聲沖門口擠眼:
“我菠蘿過敏。”
這個化妝間不大,棚子都是臨時搭的,聲音即使被壓低,還是免不了落入旁邊人的耳朵裏,化妝師“噗”了一聲嗤笑:“你這個經紀人還是助理啊?雇來撐場子的吧,連習慣都不知道?”
費大金站在門口,臉頰抽搐一下:“什麽呀,芒果幹,說錯了。”然後飛快的閃人。
白色塑料簾子掀起來再落下,倏地竄進來一團風,六月的邺荷影城,燥熱又煩悶。
“夏棋是吧?”
只剩兩個人,化妝師拎起一小撮淺栗色的發梢,臉色不太好看:“當初選角的時候casting那邊應該跟你交代過,要留黑發。”
他梳直了用手一比:“而且長度也說過要短一點,學生那樣乖乖巧巧的,你都沒聽?”
“現在這樣我還要重新染,明天就開機了,下午還有四五個要來定妝,你當我是蜈蚣啊十只手伺候你一個。”
坐着的人沒答話,仿佛塞的不是耳機是石頭,化妝師只能繼續撥弄他耳邊的碎發,興致比外面枯枯直叫的蟬高不了多少。
“嘶,你怎麽還打耳洞啊...”
他掀起夏棋左邊耳側的碎發:“這麽大三個釘子戳着,回頭摘了我上哪給你堵?”
“民國的戲,你打什麽耳洞...…”
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總覺得眼前的夏棋和定角照上有哪裏不一樣,但又說不準确。
好比一個相貌出彩鄰家男孩,突然哪個零件變異了,明明是同一張臉,卻生出一點異樣的美感,拴不住的小羊一樣精怪。
“每次跟組就數你們這樣的小演員最不專業,形象跟合同差這麽多......”化妝師咕哝着:“人家江老師車都在對面了,我馬上就得過去。一會兒上完色你就在這等,我忙完了回來再繼續弄給你弄。”
“江老師?”
聾了一樣的夏棋突然轉過頭,下巴搭在椅背上,笑眯眯問:“哪個學校的老師?他不能過來化妝間一起弄嗎?這樣不是更快嗎,我還能聊個天。”
“......”
化妝師險些當場翻白眼。
“人家有自己的休息間,跟你能一樣嗎?”
化妝師拖着長音:“這電影要不是江老師肯演,就原來那個班底,連後續投資都成問題。你現在是撿了大便宜,別說每天化妝排檔等一等,演不好走人都是随時一句話的事情。還聊天...”
“哎你這人!”
再怎麽說都只是個塗粉的,費大金提着兩瓶果汁站在門口,有點想罵人,但又沒什麽底氣。
因為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捧高踩低太正常,他看了眼妝臺前的人,對方的表情若無其事,連點不悅都沒有,于是讪讪收了音。
雖然只是染黑發,但鏡子裏的腦袋一頭栗色很不均勻。化妝師足足調了三個度的上色膏,一屋子染劑的味道,才算做完準備。
他扯了一大片錫紙和梳子,準備上手開染,下一秒,手腕卻被捉住。
“幹嘛?”
化妝師下意識抽了抽,意外發現鉗制他的力氣并不小,一個成年男人,竟然有些動彈不得。
“你捉着我幹嘛?”
他不耐煩的對着夏棋喊了聲,擰緊的眉眼映在鏡子裏,下面是一只單薄而白瘦的小臂。
幾條青筋在腕骨的地方若隐若現,瘦而不柴的男人線條微微凸顯,勻稱又漂亮。
夏棋漫不經心說:“不用。”
“啊?”化妝師皺眉。
“我說,不用染發。”
青年的聲音略大了些,淺栗色的發梢下,眼尾依舊帶着笑意。
他随意的用手指指自己的頭發,聲音輕快:“這是一次性染發膏,Boliwanx,本來就是黑色,洗個頭就回去了。”
“......”
化妝間裏足足安靜了有十秒鐘。
端着一手染發劑的化妝師反應過來,瞬間拉出一張驢臉:“那你早不說??”
他有一點破音:“我調了這麽半天染劑,你就看着?你眼瞎了?你,”
“你可以先好好問我一句。”
坐着的人好像沒什麽脾氣,聲音帶點不正經,唇邊彎起一道窩:“不然我這人,特別愛來事兒。”
“......”
化妝師一甩頭掀開塑料簾,罵了句髒話就往垃圾桶走,棚子裏又是一陣熱風灌進來。
像是一把魚食湧入沉寂的魚缸,沒有聲音,卻掀起一陣躁動。
妝臺前的人手背貼了一下額頭,那一小撮劉海被重新捋上去,露出分明的五官。
不濃也不淡,比例很精致。有種屬于東方人的舒服和清美,放在炙熱的六月,很像湛藍晴空下的一行白鷺,充滿鮮明的少年氣。
費大金立正在門邊,剛才的一幕把他吓的不輕,半天回過神,才把拎了好一會兒的兩瓶果汁放上桌,轉頭就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小趙!他說形象跟合同不符!怎麽辦!”
“涼拌。”
“啊?”
趙斯亦撐着極困的眼皮,先吸了口果汁:
“人都跟合同不符呢。”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評論都發小紅包。日更,請大家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