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6

“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沒說你跟我有關系。”

下午三點半,整個邺荷都被照在密熱的空氣裏,晴空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球,照出夏末烈日的可畏。

董東東開着車,上午趙斯亦和樊處郁的戲收場,下午和江城的對手戲要去影城北邊的上海老街,開車十幾分鐘的路程,拍攝地是一家租借的舊式歌舞廳。

寬大的奔馳商務,一排坐三個也綽綽有餘,但現在江城一個人坐在中排,趙斯亦一個人坐在後排,誰也看不見誰,像在自我隔離。

經過一個上午,江城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聲音也沒什麽波瀾,像是普通的告知:“我對你也沒有任何想法。”

趙斯亦在後排玩消消樂,聲音散漫:

“我沒說你想搞我。”

董東東一個急剎車,差點開進人行道。

“你知道就好。”

江城淡漠的說完,似乎又覺得不夠,像是在對後面的人強調,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你失戀與我無關,”

“我有喜歡的人。”

灼熱被冰冷的車窗隔離,車裏的冷氣吹的人膝蓋發涼。

輕飄飄的回嘴聲這回沒出現,趙斯亦手一滑,手機滾進了座位的夾縫,消失在漆黑的底盤上。

到了拍攝地點,江城下了車,趙斯亦蹲下來摸手機,好像越是不順心就越容易倒黴,他摸了好幾遍也沒摸到,最後董東東挪開座椅找回來的時候,消消樂已經灰了屏幕。

連消個方塊都有時限,更何況是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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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會喜歡上別人很正常。

只是趙斯亦想起這份感情曾經屬于自己,即使再不相幹,人也總有徒然失去的空落感。

他莫名的記起了一些很久都沒再想起過的事,比如第一次發現,江城對他的喜歡。

那一年的冬天很暖。

寒假之前是澄江一中百年校慶文藝彙演,班主任站在講臺上,一件羊毛衫摞着袖口:“高三的精神參與,高二的只看晚會,高一說要出幾個節目,主要還是靠咱們兩個特長班,咱們班45個人,得出5個。”

她目光掃了一圈:“文藝委員張宙,再加上江城,你們兩個班幹部組織刷選一下節目,下周五先報10個名單報給我,再篩一下。”

江城剛點完頭,胳膊就被輕輕碰了一下,剛成為班裏新晉活躍分子的趙斯亦眨了一下右眼,桌上已經多出一張小紙條。

【我近水樓臺一下?】

江城把紙條對折好,放到了桌邊。

趙斯亦:……

【先給我報個名嘛,我會跳舞。】

桌角的白條又多了一小塊,江城剛放下,下一張就遞過來了。

【節目名字先叫「動感boy」表演者:趙斯亦】

江城:……

小紙條被多折了一道,放在桌角最裏面,江城不回,趙斯亦只能憋到下課:“班幹部,你消極怠工。”

江城拿了個本子出來記報名的人,看他一眼說:“上課不能傳紙條。而且你想好了嗎?”

趙斯亦笑眯眯:“這有什麽要想的,跳舞嘛,popping,breaking我都會。”

江城沒說話,個字不高的文藝委員張宙帶着幾個要跳民族舞的女孩子過來,江城打開本子,很快開始了登記,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七八個合唱和詩朗誦,離下節課上課沒剩幾分鐘,才放下筆起身去了趟廁所。等回來的時候打開本子一看,剛勁飄逸的行楷下卻多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節目10 動感boy 趙斯亦

旁邊人沖他吐吐舌頭,江城合上本子,淡淡說:“全校都要看的,還有初中部。”

趙斯亦眼神很亮:“就是人多,機會才難得嘛。”

“你就那麽想被看到?”

“當然了。”

江城的校服袖口被洗臉池的水沾濕了一點,他脫了放在窗臺上,又從窗臺上放進課桌抽屜裏。

但好像放哪裏都不對。

有什麽不對。

因為是百年校慶,每個年級的節目還要統一審查,江城和張宙找了間沒人的活動室,架了一個簡易的小攝像機,10個節目全部錄完一遍,發到校宣傳部進行篩選,趙斯亦是最後一個錄的,跳完了張宙嘴喔的像母雞:“亦亦,看不出來啊,你腰還能卷成大大泡泡糖呢?”

音樂要比人停的慢一些,趙斯亦沒太聽清他說的什麽,笑笑喘氣小跑過來:“怎麽樣?江城?你看我能選上嗎?”

“不知道。”

江城低着頭,關掉了機器。

“你關這麽快幹嘛,我還想再欣賞一下…”趙斯亦靠近攝像機的手被拍掉,江城收了機器把卡拿出來,冷淡的說:“還攝影機。”

“你先放一遍,萬一跳岔了呢我還能再修修…”

趙斯亦追着江城出了教室門,江城被拉着被迫停下腳步,剛好撞上趙斯亦的鼻尖,面色淡漠問:

“你在外面都跳這種舞嗎?”

“對啊,別人都很愛看,每次上課好多小姑娘呢。”趙斯亦問他:“你不愛看嗎?”

江城冷冰冰:“不愛。”

追出來的張宙連話都不太敢跟江城搭,趕緊拉住還要再掙紮一下的10號表演者:“亦哥,下周一就出結果了,你別急,看着賊帶勁兒,特別想尖叫,一定能選上。”

另一道清瘦的背影已經拐下了樓梯角。

那是江城最暖的一個冬天,木棉向陽,幾乎是一到十二月便開了。

已經是放學的時間,一中樓下的小花壇湊了三三兩兩的漫步出校門的人,趙斯亦剛從操場踢完球往回走,白色T恤很薄,裹着少年瘦而不柴的身軀,校服褲撐起來一點腳踝,白的發亮。

“聽說節目單出了。”

“真的嗎?選上了沒?”

“喏,群裏有圖,張宙貼後門了,讓加緊排練。”

兩個女生說着話,趙斯亦頓一下伸頭,其中一個馬上笑着搭上話:“別看啦,都是些無聊的,看着就沒意思。”

趙斯亦眯着眼,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高二14班

《合唱:春天的到來》

《詩朗誦:挽歌》

《歌曲:我的十七歲》

《小提琴獨奏:樂章》

《舞蹈:侗族姑娘》

……

沒有動感boy。

畫了大餅的張宙很快捉住,男廁所談心,他拍拍趙斯亦的肩膀,略帶安慰道:“估計是江城覺得不行,每次一到你這段,他臉色就不好看。而且你看剛班群裏,其他沒選上的四個節目錄像都發了,就你的沒發。”

“……”

是可忍孰不可忍。

精心排練的動感boy慘遭幕後黑手,居然連個謝謝參與都沒撈着,脾氣再好的也受不了,趙斯亦足球一放校服一穿,冷着臉就要去興師問罪。

快八點的傍晚将夜未夜,江城打開門,表情很詫異。

他已經換了校服,一件深灰色衛衣配一條淡色睡褲,頭發剛洗過,還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江城往門邊站了一點:“什麽事?”

趙斯亦直截了當問:“你把我節目斃了?”

江城垂着眼,眸色有一瞬的回避:“宣傳部沒選。”

含糊其辭。

啧,心虛。

趙斯亦氣短,又問:“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種的?”

他本來想說“我這種的街頭藝術工作者”,又覺得太啰嗦,左右江城就是看不慣他,江大少爺看不慣他招人喜歡,是個小氣鬼!

門口的人卻像是被這個問題怔住,江城皺着眉,半天都沒答話。

走道裏空氣有些安靜,對門丢垃圾的一開一關門,氣氛更顯的僵持。

其實趙斯亦就是一時沖動腦上頭,這麽兩句話甩出去,氣就已經消了大半,并沒什麽長性。

況且他又不是人民幣,本來就沒有資格要求所有人喜歡,江城喜不喜歡動感boy都很正常。

趙斯亦突然覺得他這麽直直的站着,有些尴尬,書包往右肩提了提:“你、你不請我進去啊,我都渴了。”

江城的這間公寓離學校很近,趙斯亦是一路小跑來的,再加上之前剛踢完球。

他向來面子厚,江城那邊剛開口說了個“可以”,就一溜煙鑽進去,一邊走一邊找詞說:“那我先喝一點點水,再慢慢跟你說說,我這個舞的內涵和深度…”

話音未落,就怔在原地。

大開間的公寓,沒有什麽多餘的房間,客廳連着卧室,一大片向陽的落地窗。

電視裏并沒播放什麽節目,只有一個穿校服的人在跳舞,因為被按了暫停,而卡在地上。

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江城那後半句“先等一下”懸在耳邊,趙斯亦反應了兩秒,心情突然就好起來,調子恨不得飛到天上去:

“這位同學,你不是說你不—”

電視屏幕“嘩”的暗下去。

反光的屏幕上,江城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坐在陸野的攝影機前,屏幕中的駱語已經游走在舞廳中,前景鏡頭拍了大半。

江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麽遠久的事,又好像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因為今天說了“喜歡”,才又被拿出來,小心翼翼的嘗一遍。

十七歲的那條林蔭道,女班主任态度很和藹:“體育課,我叫你一下問問情況。我昨天找張宙問彙演的事,他說趙斯亦跟你吵架了?”

小花壇裏泛着淡淡的香,她斟酌一下問:“我看你們還是同桌,要是不舒服,我就把座位換一下,你看呢?”

江城沒說話。

女班主任像是想到什麽,又有點遲疑:“不過宣傳部的說你還挺推薦他的舞蹈…”

“不用。”

木棉縮瑟的開在圍角,江城打斷了她:

“不用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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