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溫純安】
在最後一刻前,溫純安都在僥幸地想着,或許萬宗不走了。
畢竟,一個馬上要出國的人是不需要參加高考的,對吧?可是,萬宗每天都和溫純安一起來到考場。按照萬宗的說辭,他們的考場不同。溫純安不可能真的要求萬宗給他看準考證,為此,溫純安婉轉在第一場考試後,想要通過對答案确認對方是否真的參加了高考。萬宗以對答案的結果會影響下一場的心情為由,讓溫純安關注在接下來的考試中。
沒有因為高考而焦慮過的溫純安所有的不安就集中在萬宗是否會離開這件事上。
——直至他走出最後一場考試的考場。
萬宗依舊在外面等着溫純安。之前每一場考完,萬宗都會關心地詢問溫純安感覺如何,但這場考試之後,他的神色凝重,沒有送溫純安一起回家,而是把溫純安帶到他們常逛的小河邊。
“小安,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接下來我就要出國念大學了。”萬宗進入主題很快。他應該是希望盡快解決這件事,所以沒有等溫純安作出任何反應便徑直說下去,“你知道,我們太年輕,沒有什麽東西在這個年紀是可能長久的。與其以後不愉快的結束,不如就現在,讓我們在回憶最美好的時候結束我們的關系。”
溫純安聽着對方根本沒有征求他意見餘地的說辭,明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卻還是忍不住掙紮:“如果我等你回來呢?”
“畢業後我未必回來,而且,即便我回來,”萬宗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他的溫柔讓他把殘酷的事實說得很隐晦,“即便我回來,我們也不一樣了,對嗎?”
“你特地等我考完了高考再告訴我的吧?”溫純安知道對方從一開始就打算最後時刻才坦白,但這場談話會發生在高考最後一門考完的當天,自然不僅僅是巧合。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明明溫純安才是更喜歡對方的那一個,但他卻是在這段關系中接受更多關心和照顧的人。萬宗給了溫純安那麽多,溫純安唯一能責怪對方的理由就是對方對他太好,以至于使他陷得太深。
“我希望你沒有我也能過得好,小安。”萬宗低聲對他說。
溫純安低垂下眼簾。他想象過無數遍眼下的場景,自從無意間知道萬宗會留學後,他想象過無數遍眼下的場景,在他的想象中,他會更傷心更難舍,但原來,即便萬宗決絕着離開他,依舊能給他如此溫暖的感覺。
“謝謝你,萬宗。”溫純安真心說。
這一反應倒是讓萬宗怔了怔。“別那麽說,小安。”
“可是我想要道謝。你對我那麽好。”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對不起,小安,有時我也不得不做其實并不想做的事。”
萬宗擔心地看溫純安。他已經決定離開,但他還是關心着溫純安。溫純安看得出,萬宗在害怕自己是受了刺激導致行為反常。
如果不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萬宗計劃出國,如今當然不可能如此心平氣和接受。但他不想讓萬宗知道真相,他不想讓萬宗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在明明知道故事結局的情況下,依舊如此入戲。
“因為你說希望我們擁有美好的回憶,所以,我要想我們最後的談話能夠更真誠一些。”溫純安解釋自己的态度。
萬宗依舊小心而擔憂地看溫純安:“小安,我寧願你責備我背着你一個人作出這種決定。”
的确,溫純安對此有過怨怼,但過去的那些日子,這種情緒輕易被他們相處的一點一滴所融化。“我也只想記住你好的那部分。我們別再讨論這個問題了,好嗎?”
“小安……”
溫純安沒有讓萬宗繼續說下去,那些他拼命克制的不舍只會被萬宗注視他的關切的目光所攻破,然後決堤,他不想在萬宗的記憶裏留下自己傷心的模樣。
“我們就結束在最好的地方。”溫純安用力說。
他不想萬宗覺得自己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也不想自己去怨恨對方最終進行了利己的選擇。他想要一個美好的結局,配得上他們一直那麽美好的交往關系。
多少能體會到溫純安心情的萬宗在微微沉默後改變話題:“小安,你曾經說過,你只喜歡我,未必喜歡同性……等你到了大學,你該試試女生。我知道你很孝順,如果你能和異性在一起,你的壓力就不會那麽大了。”
很多年後溫純安都沒有向父母出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輩子,溫純安唯一一次沖動想要向父母坦誠就是為了萬宗。當時萬宗以“你向父母坦白是為了自己好過,隐瞞父母才是為了讓他們好過”為道理,打消了他這一念頭。那時候溫純安還不知道萬宗要出國,等知道後,他多少感謝萬宗阻止他的心意。
那個時候,聽了萬宗這一建議的溫純安真的考慮過接受這個想法。他用這輩子最大的忍耐和萬宗平靜分手,在回家前偷偷掉了很多眼淚,發洩過後收拾幹淨自己回家。他的父母沒有詢問考試的事,只貼心說別去想考試結果,想去哪兒玩,他們帶他去。事實上,溫純安臉上的心事不是因為考試,他的父母不知道實際他遭遇失戀,但依舊很好安慰了他的情緒。
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溫純安都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對萬宗的想念,不過回家的當天,他已經決定他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在沒有萬宗的情況下,像萬宗寄予希望的那樣。
因為出國留學的行程,萬宗沒有參加畢業典禮。而溫純安自然參加了。
那天一早,溫純安來到學校教室就發現所有的同學用怪異的目光看着他竊竊細語。他在教室的黑板上看到一頁紙,那頁紙來自英語教科書,印有一匹馬的那頁教科書被塗鴉了兩個人在馬背上。
溫純安當然認得出這幅畫,他和萬宗共同創作的——而現在,這幅畫作又被別人補充了。溫純安在圖片上方看到“溫純安是變态同志”的字樣。
照理,這頁教科書此刻應該被收藏在萬宗的住處,而這幅畫沒有第三個人明白意味着什麽。
溫純安在黑板前站立了一會兒。身後所有他的同學不加遮掩的議論紛紛。溫純安甚至不需要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就明白自己是這些議論的主角。
一個反面角色。
在遲疑後溫純安撕下黑板上的那副塗鴉。走到自己座位的一路,他受到衆多輕蔑或者厭惡的目光。但這件事有值得慶幸的地方,溫純安如此認為。今天是畢業典禮,他的高中生活已經結束了。這些視他為病毒,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同學,或者因此想要施加欺淩的同學,以後他再也不會見到。
溫純安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有善意能夠讓他受傷,惡意永遠擊倒不了他。
萬宗的死黨于若謙在這時走過來。他的臉上是近乎惡毒的嘲笑。“溫純安,你不會到最後都不知道萬宗從頭到尾都是在耍着你玩吧?”
溫純安繼續告訴自己不要相信。他當然不應該把這個人的話當一回事。溫純安知道于若謙一直讨厭自己,并且總在找機會做些什麽。有時候,溫純安甚至懷疑于若謙暗地喜歡萬宗,但因為恐同抗拒,加上無法求無法得,于是才反而拼命往自己身上發洩。之前,因為萬宗在,于若謙從來沒有真正對溫純安下手過,但如今,萬宗出國了,所有積累的不滿、嫉妒或者怨憤終于有機會爆發,于若謙自然會想盡辦法訴諸在溫純安的身上。
于若謙說的不可能是真的。溫純安想。
溫純安不是瞎子,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萬宗是這樣一個人。他知道可以給他那麽多美好感覺的萬宗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裏,溫純安對此異常肯定。
可是——
可是萬宗在問他索要那本英語教科書的時候,向他保證了會好好珍藏的。
除了萬宗和他自己,沒有人知道那副畫代表什麽。
……沒有人知道這幅畫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溫純安相信所有的一切不是萬宗的一個游戲。
他對此堅信不疑。
……他只是不相信如此肯定認為的自己的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