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力不足者中道而費

沿海城市物價高，并不代表他們使用的東西都是最新最好的，其實省游校的房子很差勁。

一棟四層的樓房，陽臺一字拉抻，既是陽臺也是走廊。一看就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建築風格，尤其牆面外皮還是很多年前流行過，将青色和白色的小碎石子貼在牆上，遠遠看出，形成紅綠相間模樣的那種風格。

這樣的房子吳淮在老家都很少看見了，據說這樣的建築容易形成高空墜物，不夠安全。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插班讀的小學就曾經是這樣的款式，記得在他六年級的時候學校找了建築隊的人過來将外皮鏟掉，杜絕後患。只是從此他對小學的印象就停留在那灰蒙蒙凹凸不平的水泥牆面了。

這棟房子既是吳淮他們的宿舍樓，也是指導員的辦公室和單身宿舍，同時一樓還用來堆砌一些運動器材，總之一物多用，一點沒浪費。

吳淮住在三樓，四樓是女生宿舍，下樓就是指導員的辦公室。吳淮吃完了所有的小鲫魚，挺着大肚子上樓的時候往辦公樓那邊看了一眼，就準備過去。

謝岳年一把拉住了他：“等會兒再去，巫指肯定還沒吃完飯，我讓黑鳅站在窗戶邊幫你看着，你先上樓躺一會兒。”

吳淮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身體倍兒棒。不過還是乖乖跟着上了樓。

八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裏，哪怕吊扇在頭頂上嘎吱嘎吱的扇着，吳淮還是覺得熱得受不了，汗不受控制的往下冒，熱的腦袋疼，視野還有點兒模模糊糊的，就像是電視裏看過的撒哈拉大沙漠裏熱氣往上升騰時候的扭曲感。

大家還在讨論之前關于競争機制的話題，這一會兒大家都舉出了很多的例子。

比如省隊的有工資，他們卻得倒搭錢來學游泳。

比如省隊的有專門的健身房，他們每次陸地訓練就在樓下的空地裏，還得自己從一樓的倉庫裏拿出墊子。

比如省隊的游泳池是在游泳館裏，池水全年恒溫，他們這些省游校的卻只能在冬天享受到游泳館的福利，一到夏天就被攆到室外泳池。

再比如，……

有人說了：雖然壞仔說的有理，确實是競争機制，可是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們簡直就是後媽生的，差距太大，奮鬥的興趣都沒有了。

吳淮已經無力糾正大家的口音了。

就在半個小時前，現實讓他知道了廣東人說普通話是多麽的不靠譜，他的名字已經從“吳淮”變成“誤會”，然後又從“誤會”變成了“我壞”……

好吧，其實壞仔聽久了還挺可愛的。

提到競争機制，就免不了說到省隊，聊到了省隊，裏面的隊員和教練員就必然會被孩子們再次拿出來翻來覆去的“鞭”。

廣東省游泳隊有三個名教練員，兩女一男。他們帶出過世界冠軍，而成為了世界冠軍的隊員則為他們的教練生涯添加了榮耀，教練員和隊員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相互的。

不過中國游泳女隊在世界上的成績更好，所以帶女隊出的名教練更多，而且因為男女大防的關系，大多數還是女教練帶女隊員。

黑鳅靠在窗戶邊上幫吳淮看巫指導什麽時候回來，他本名叫什麽吳淮還不知道，只聽他說：“要是能進馮教練的隊就好了，馮教練對她的隊員特別的好，我聽見黃姐他們都把馮教練叫馮媽，馮教練還經常帶隊員出去玩呢，她們照了很多的照片，在網上都能看見。”

另外一個叫盆盆的小眼睛男孩說：“你只是喜歡黃姐，挂羊頭賣狗肉，誰不知道你啊！”

衆人哄笑。

黑鳅狠狠瞪了盆盆一眼，然後也笑了。

盆盆得意搖頭晃腦：“要去省隊，肯定去劉教練那裏啊，她帶出的冠軍最多了，今天的奧運會，劉雪還拿了一個第二名，一個第三名呢。去年的世錦賽，劉雪是兩百米仰的冠軍。還有西門姐姐的400米自也進了決賽，上屆亞運會拿了兩個金牌呢。劉教練很擅長教中長距離的，我覺得吧，咱們很多人都适合進她的隊。”

“但是劉教練只帶女隊員，還有馮教練也是。”

“我要是女人就好了。”

“女人？先讓我摸一把，啧，沒胸！”

“非禮啊~”

“哈哈哈哈！再叫，叫破喉嚨也沒人救你！”

“破喉嚨！破喉嚨！”

“破喉嚨是我！我就是破喉嚨！誰欺負我家靓女，看打！”

莫名其妙的除了吳淮和謝岳年外，其餘的六個人就抱在了一起，在床上底下滾成一團，哈哈笑着撓癢癢。

謝岳年躍躍欲試，又惦記着要有大哥樣，看了看穩坐釣魚臺的吳淮，強忍着沒動屁股。

吳淮……是純粹好奇後面的話題。

還有呢？還有呢？唐涵，唐教練呢？非常擅長指導蛙泳的教練，手裏出過三個亞運冠軍，一個世錦賽冠軍，國內比賽獎牌無數的教練員呢。那可是他這次千山萬水跑來廣州的首要攻略目标啊！

而且，而且除此以外還有擅長指導中長距離的邵教練，擅長蝶泳的宋教練，擅長自由泳的富教練，這些鼎鼎大名的教練員就算沒有教出世界冠軍，手裏的隊員也基本有資格參加世界大賽，天知道從國內比賽的選手邁入世界大賽的選手，這一步跨出去要難死多少的教練和運動員。

喂喂，話說一半會死人的知不知道！

那邊玩瘋了，也不知道哪個黑猴子往門外跑，結果烏泱泱的一群人又叫又吼的都跑了出去。

吳淮和謝岳年面面相窺。

“……”

“那個，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吳淮發現謝岳年的左腿一直在嘚瑟，好像自己一起身，他就要沖出去一樣。吳淮實在不忍心，點了一下頭。

其實吧，他也喜歡這樣打打鬧鬧的，多有意思啊，時間過的多快啊。

只是吧，他和他們，還不熟。

吳淮下了二樓，還沒走過轉彎處，就聽見謝岳年平地一聲吼：“灣仔，你給我站住！”

巫恒這個時候已經吃完飯了，還去資料庫那裏了解了一下吳淮的基本信息，這個時候正靠在陽臺上抽煙。懶洋洋的姿勢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後靠在護欄上，半個身子都斜出了陽臺外面，正仰頭企圖看見三樓追打嬉戲的孩子們。

夕陽照在他的臉上，額頭光潔明亮，脖頸修長，紅色的煙霧在他的嘴裏吞吐，遮擋了眼中的銳利，嘴角似笑非笑的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巫指導。”吳淮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屏息走了過去。

巫恒的視線收回來，嘴角的笑容濃郁，薄唇輕啓：“吳淮。”準确的叫出了吳淮的名字。

吳淮簡直是莫名的感動，天知道當他踩到這片土地後耳邊都是“誤會”和“我壞”的時候，準确的吳淮這兩個字是多麽的難得啊！

“進來吧。”巫恒将手裏的煙吸進最後一口，手指彎曲，輕佻的将煙蒂彈到了樓下。

“嗯。”

指導員的辦公室是兩個人一間，可能因為原本這裏就按照宿舍樓的規格建設，所以每個房間的空間并不大，擺上兩張桌子和兩個文件櫃就差不多了占了一半的地方。

辦公室裏有空調，而且正開着，吳淮走進去的瞬間，就覺得從火坑裏回到了人間，就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

巫恒坐在藤椅上，很随便的翹着腿，指着一個方方正正的板凳讓吳淮坐下，說：“來廣東還習慣嗎？天氣和食物還适應嗎？”

吳淮點頭，然後又搖頭，蹙着眉很認真的思考：“我覺得應該沒問題，但是游泳的時候比原先容易累，吃的東西也有點清淡，不過您放心，我很快會克服的，給我一周，不是，三天的時間，我就會調整過來。”

巫恒點頭笑，視線落在吳淮的小臉上，難掩眼中的喜愛。

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個孩子有一個很讓人在意的特質。每逢發現了問題，他首先做的并不是為自己找理由，也不會指責別人，而是先在自己的身上找問題，并且告訴自己一定能行，告訴別人他可以。這種特質就像是一個閃光點，讓人覺得珍貴，并由衷的喜愛。而且他很喜歡這孩子眼中的野心，目标明确，直指游泳池畔的領獎臺，讓人怦然心動，想要用雙手将他托起來，舉過頭頂，想要看他究竟可以走多遠。

真是越看越喜歡。

“嗯，不用着急，生理上的問題需要慢慢适應，不過我相信你沒問題的。”巫恒按捺下心中的複雜，嘴裏有些發苦。就像是一個老饕看見了最美味的食物，然而卻無法品嘗一樣，他在這一刻已經開始動心思怎麽将這孩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轉到自己的名下。

要快，在別人還沒有發現這個孩子好的時候。

巫恒還記得上一個外地來的隊員，因為水土不服的原因在寝室裏窩五天，明明好了卻還裝病，無論那孩子的資質是多麽的妖孽，然而心不正就力不足，力不足者中道而費。他直接就将人退了回去。

他能夠确認眼前這個孩子确實有些不舒服，臉色紅的不正常，就像是……他勾了勾手指，小孩在茫然之後很快把小臉乖乖遞了過來。

巫恒感受着手心下面的燙熱，點了下頭。

果然，是真的病着，卻依舊堅持。

吳淮眨巴着眼睛，摸着自己的額頭，總算反應過來自己頭暈眼花的原因了。

“走吧。”巫恒站起身。

吳淮一臉問號。

“去隊醫那裏拿點藥，咱們邊走邊說。”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