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執之前承受不起茶茶對他的怨恨,和她哭着從他那裏帶走所有東西的畫面。
他以為他最害怕的是看見茶茶眼中對他的恨意,原來不是。
反而是像現在這樣更痛苦,她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看着他的眼神平和溫淡,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
二食堂離商院其實有點遠,只有沈執自己心裏清楚他為什麽會舍近求遠。
崔南看了看茶茶,又看了看好像沒什麽話可說的沈執,尴尬的手指蜷縮,恨不得立馬離開現場。
但沈執腳下猶如生了根,一動不動,眼睛珠子落在她身上移都移不開。
崔南大膽拽了拽他的胳膊,“沈哥,我們吃飯去吧。”
沈執筆挺挺的身軀紋絲不動,穩如泰山,晦暗的眸光定定停留在她的臉龐。
茶茶轉了身,沒有和沈執再多說兩句的打算。
一樓的食堂大廳,每個窗口前都排了長隊。
茶茶手裏握着一卡通,站在馄饨窗口排起了隊,沈執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眼神幾乎沒法從她身上移開。
她才到他的肩膀,身材瘦弱,後腦淩亂的碎發壓在粉色發卡裏,露出雪白修長的後頸,她微微仰着小腦袋,盯着窗口前的圖片,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今天中午要吃什麽。
等好不容易排到了她。
茶茶面對食堂阿姨,輕聲細語:“阿姨,我要一份招牌馄饨。”
食堂內聲音嘈雜。
裏面人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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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一時沒有聽清,摘下口罩,“啊?姑娘,你要啥來着?”
茶茶抿了抿嘴,正準備又說一遍,身後的男人将自己的校園卡刷了兩次,“兩份馄饨,堂食。”
聽見這個聲音,茶茶的身體僵了僵,她甚至都不知道沈執是從什麽時候起就站在她的身後。
她轉身就要走。
阿姨已經将做好的馄饨端出來,“小姑娘,你們的馄饨,別浪費啊。”
茶茶咬了咬牙,端上碗找了張幹淨的桌子面前坐下。
二食堂這個點,多是同學院同年級剛下課的同學。
沈執也不怕引起圍觀,端着盤子大大方方坐在茶茶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茶茶的眼睛裏沒有他,沒有端着碗換位置,而是淡定坐在他面前吃飯,當作沒有這個人。
她吃東西小口吞咽,很是斯文。
沈執也沒想過他現在的言行舉止有多麽的不禮貌,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秒鐘都舍不得移開。
他都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麽近距離見過她。
茶茶面前的一碗馄饨都快要吃完了,沈執卻一口都沒碰,他實在不太會聊天,他問:“好吃嗎?”
茶茶恍惚了一下,過了很久才發覺他這是在和她說話。
雖然茶茶這些日子總是見到他,偶爾在操場,或者是在學院後的林蔭小路,還有在來食堂的路上。
但他們都默契的沒有說過話。
再後來,茶茶每天都能在軍訓的廣場上看見他。
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
商院和數學院恰好申請到了相鄰的場地,後勤部用的同一個帳篷。
她有時去拿水喝,迎面走來的就是他。
更多的時候,茶茶坐在操場的石敦上,微微偏過臉,就能看見他的背影。
熟悉的白t恤,挺拔的背影。
茶茶望着他還是會走神,但心裏大概只有“啊沈執還是那麽好看”之類的感嘆,除此之外,再多的感情,再多的情緒,也激蕩不起來。
茶茶的記憶中沈執的聲音清潤冷淡,不像現在這樣,沙啞的幾乎快聽不出本音。
她沒有回答。
好不好吃,她都不想告訴沈執。
他們現在最好的關系就是沒有關系。
哪怕看出了茶茶的冷漠,沈執也還是厚着臉皮,又問了句:“要不要喝水?”
茶茶還是沒有吱聲。
沈執不覺得他們已經走到無話可說的地步。
花了幾個月時間,他知道自己後悔了。
又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沈執說服自己抛下尊嚴,撇下所有的自尊心,要到一個回轉的機會。
茶茶曾經是那麽愛他。
眼睛裏容不下別人。
她的溫柔、她的浪漫、每每她望着他時眼中的萬千柔情和愛意,都滿的快要溢出來。
他們并沒有走到一條死路。
茶茶喝完最後一口湯,拿上她的背包,離開了食堂。
沈執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彼時陽光熱烈刺眼,沙沙的樹葉聲落在兩人的耳畔。
晚夏的傍晚,天邊的雲層像是燒了起來。
茶茶的裙擺随着風兒搖搖晃晃,她被跟了一路。
終于,她停了下來。
沒有擡頭,也沒有轉身。
茶茶背對着沈執,聲音無悲無喜,她淡淡問道:“沈執,你跟着我是想幹什麽呢?”
沈執雙手插在褲兜裏,擡眸只能往前她的側臉,他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哀傷,說話慢吞吞,竟有幾分卑微,他說:“很長時間沒有和你好好說上一句話了。”
他想寧靜溫柔的和她說說話。
聽聽她的聲音。
想告訴她,他後悔了。
想告訴她,他是喜歡她的。
沈執在心底自嘲的笑笑,但這些話說出來,茶茶不會相信。
在她心中,他已經成為了一個拙劣的騙子。
茶茶轉過身來,輕輕的笑了笑,沈執當時想,她笑的真好看啊。
她說:“可是我和你,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或許,在将來可以祝福他和姜妙顏百年好合,歡喜一生。
男人涼薄的唇瓣抿成條直線,沒什麽血色。
忍耐很久,他望着她說:“茶茶,我是喜歡你的。”
喜歡這兩個字,茶茶實在是聽得有點麻木。
沈執幾乎從來沒有主動對她說過這兩個字。
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用詢問句式,而他則面無表情點點頭。
茶茶真的聽不得從他嘴裏說出來這個字眼,就好像他再次把她當成傻瓜,把她當成盲目戀愛腦的蠢貨。
她冷下臉,“你何必這樣侮辱我。”
即便她的反應在沈執的意料之中,男人的心還是涼了涼。
他苦笑了聲,“我沒有騙你。”
他繃緊了背部,喉嚨裏吐出的話都有幾分緊張,“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茶茶點頭:“對,我不信你,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标點符號我都不相信。”
她每說一句話,眼前的男人臉色就白上一分,寸寸失色。
茶茶自認為了解沈執。
他固執,認定的事情絕不會改變,決定的事情絕不會回頭。
所以她也沒想通沈執為什麽會回頭和她說這些話,為什麽還要對她糾纏不清?
真是喜歡?不不不,這不可能。
思來想去,只剩下最後一個可能性。
也許是姜妙顏和聞淮在一起了,又一次拒絕了沈執。
他得不到所愛之人,就又從她這裏尋求安慰。
茶茶越想越覺得是,她的臉色也越來越冷。
她冷笑了聲,問:“是不是姜妙顏又拒絕你的告白了?”
沈執臉上表情明顯怔了怔,張了張嘴,還沒等他解釋。
茶茶斂起笑,語氣平靜沒有起伏:“我說錯了嗎?之前你不是總和她一起吃飯嗎?今天卻屈膝降尊坐在我面前。”
沈執想說他沒有。
大多數時候,都是姜妙顏主動來找他。
“不是,我和她……”茶茶笑了笑,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喜歡她。”
分手的時候,茶茶沒有挑明這件事。
這段感情裏,沈執錯不在他喜歡姜妙顏,他有喜歡別人的自由。
他最大的錯是玩弄她的感情。
把她當成備胎。
沈執無法反駁她說的,到了嘴邊的貧瘠詞彙也讓他無法解釋。
夕陽拉長兩人的光影。
昏黃的餘晖像金粉落滿他的肩頭。
茶茶看着沈執,沒有悲憤也沒有難過,她平鋪直敘道:“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喜歡姜妙顏,初中她剛轉過來的時候,你對她就是不一樣的。”
誰都想被區別對待。
茶茶那時做夢都想成為沈執心中獨一無二被偏愛的那個人。
“你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嫉妒姜妙顏嗎?你們一起被罰站,一起被老師點名,明明是我們先認識,可是我卻成為了那個外人。”
“我再怎麽努力都沒有用,再怎麽想裝成大人,打扮成你可能會喜歡的樣子,都比不過姜妙顏說的一句話。”
“我曾經的确很嫉妒她,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奔赴和她的約會;你忘記了我的生日,卻把她所有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從來不會幫我掩護,卻願意在老師面前替她遮掩;你一向能忍耐,卻可以因為她的一句話,抵抗你當時的母親。”
“我不喜歡她,我讨厭她有目的的接近我身邊的所有人,但因為你,我連不喜歡都不敢。”
“沈執,我對你好,你對她好。”
“我愛你,可你愛的是她。”
“你騙了我的感情,是你給我造了一個虛假奇幻的美夢,夢境被你親手打碎的時候,我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沈執聽完這長長的一段話,臉上已經是慘白如雪。
漫長而又短暫的青春期裏,沈執世界中的主角從來都不是茶茶。
如果不是今天她親口和他說這麽多,沈執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幾年她有多煎熬。
那是茶茶做夢都會夢見沈執愛上別人然後哭着醒來的歲月。
沈執從來沒想考慮過她會不會介意?會不會吃醋?會不會因為被放了鴿子,而難過很久?
他那時不夠愛她,所以也不關心她的悲喜。
沈執怔了很久,才從這種死寂中的窒息感裏重新活過來,他說:“茶茶,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是喜歡你的。”
如果不愛,沒有一個人可以堅持那麽長的時間。
他只是遲鈍,只是被姜妙顏的離開,弄得分不清感情。
茶茶沉默良久,她說:“或許是吧。”沒等沈執高興,她又說:“但你還是更愛她。”
茶茶知道自己剛剛說的那麽多像無端的抱怨,但她就是想說。
最後,她輕輕地道:“沈執,我喜歡你整整七年,我不願意再為你付出下一個七年,我想放下了。”
她要奔赴朝陽。
她有更明亮的未來才對。
沈執面如紙色,彎曲的手指疼的快沒知覺。
茶茶眼神澄澈,發着澄澄的亮光,她說:“我真心祝願你和姜妙顏能早日修成正果。”
感情強求不來。
愛與不愛,都是被動。
茶茶說這句話時,沒有任何勉強之色,她誠懇又認真地說出來,仿佛她打從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沈執渾渾噩噩記不得後面他們都說了什麽,回到宿舍的時候就記得自己最後跟茶茶說了句:“我早就不喜歡她了,我不會放手的。”
斷斷續續,像胡言亂語。
等再清醒,沈執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自書桌前,崔南抱着瓶冰水咕嚕咕嚕,嘴裏哈出一股涼氣,他問:“沈哥,今天戰況如何?”
這麽久,室友也不是瞎子。
怎麽也看出了點端倪。
沈執反常的地方太多,他們想看不出來都難。
沈執頭還疼着,沒心情和他開玩笑,“不要煩我。”
崔南嬉皮笑臉:“沈哥,你不會就這樣去重新追茶茶吧?”
沈執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否認他的話。
崔南給他支招:“追個前女友有什麽難的,要放得下身段,豁得出面子,窮追猛打狂轟濫炸,生理期要好好照顧問候,有事沒事給她點杯奶茶,鮮花蠟燭和背着吉他唱歌,更是必不可少。”
崔南說的這些事情,沈執從來都沒有為茶茶做過。
一件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
沈執嘴角動了動,不恥下問:“還有嗎?”
崔南想了想:“暫時就這些,我無數個朋友就是靠這些追回了前女友,求和好的。”
追個前女友難道有什麽難度嗎?
尤其是茶茶喜歡沈執到骨子裏了,按道理沈執一提這個事,茶茶立馬就會答應下來才是。
崔南拍了拍沈執的肩膀,“沈哥加油,不出半個月,我相信你就能旗開得勝。”
沈執揉揉發疼的眉心,充了血的眼睛酸脹無比,太陽穴也泛着尖銳的刺痛,他嗯了聲。
關燈睡覺之前,沈執吃了點抗神經衰弱的藥物。
他最近的精神狀态岌岌可危,睡眠淺,很容易就被驚醒,睡着後又是無止境的噩夢。
挨打的夢,被茶茶用刀子穿心的夢,看着她穿着婚紗從他身邊經過的夢。
這些夢境,有時候真實到讓沈執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他剛上床,輕輕靠着枕頭,正打算閉眼休息。
崔南大驚小怪叫了聲。
馮景年一個枕頭砸了過去,“你能不能不要叫的那麽吓人。”
崔南把他的枕頭扔了回去,“我剛剛刷朋友圈呢,刷到我前女友在朋友圈曬結婚證了。”
“這麽早就結婚了啊?”
“可不是,婚紗照拍的還挺好看,好像還大着肚子,估計連孩子都有了。”崔南仰天哀嚎了聲:“她孩子都快落地,我特麽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老天不公!”
沈執腦子突突的疼,睜開冷冷的一雙眼睛,感覺剛才的藥白吃了,橫豎今晚是一定都睡不着。
沈執掀開被子下了床。
崔南問:“沈哥,你幹啥呢?”
沈執的手哆哆嗦嗦打開藥瓶,顫抖着從裏面倒出平時的兩倍藥量,仰頭塞進了嘴裏,就着半杯溫水咽進了肚子裏。
他額頭冷汗淋漓,臉色浮白,齒根咬的很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無比緊繃。
他用右手撐着桌子,面色慘白站在桌邊,他啞着嗓子說:“沒什麽。”
他剛剛差點聽錯了崔南的話。
他幻聽的毛病一直沒好。
把崔南說的那個女孩,聽成了茶茶。
沈執吃完藥,還沉浸在恐懼的情緒中,手腳冰冰涼涼,汗毛豎起。
他聲音聽上去很虛弱,“馮景年,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
他真的好想好想,打個電話給茶茶。
如果她能夠和以前那樣,抱着他,安慰他,就好了。
想聽着她的聲音。
好好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