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籲!”

車夫拉緊缰繩,走在前頭的紅馬一邊打着響鼻,一邊停下了腳步。

他下了車,走到後邊搬下來一條長凳放在馬車旁邊,這才撩起車簾:“大人,武定州州學到了。”

孟則知躬身下了馬車,捂着嘴咳了一聲;“咳咳。”

他一臉病容,一看就知道是重病纏身。

他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布包,數了十個銅板給他:“麻煩你了。”

“謝大人賞,謝大人賞。”車夫點頭哈腰,歡天喜地的走了。

孟則知收起布包,擡腳向正前方略有些破舊的州學衙門走去。

“站住,你是何人?”值班的衙役伸手攔下他。

“我乃新任武定州州學學正齊廷業,前來上任。”孟則知說道。

值班的衙役聽了,當即躬身說道:“大人稍候,小的這就去禀報。”

少頃,便有一名官員提着袍子,腳步匆匆地走了出來,把孟則知迎了進去。

在官舍裏坐了一會兒之後,現任州學學正趙裏到了。

“晚眷生齊廷業見過趙大人。”孟則知站起身來,拱手見禮。

“齊大人。”趙裏客客氣氣的:“齊大人,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有病在身?”

“正是。”

……

兩人禮貌性的相互問候了幾句之後,便開始進行交接工作。

一個時辰之後,趙裏将最後幾份公文連同官舍的鑰匙一起交給孟則知,然後甩了甩袖子:“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經交接完畢,那趙某也就不多留了。”

相比于一臉解脫的趙裏,下首的一幹州學訓導則是一臉的苦色。

武定州學風本就不盛,州學裏上一次有人考中舉人還是十二年前的事。

偏偏大乾朝有明文規定,各府、州、縣學學官只有考評優良的,才能獲得升遷資格。

以州學為例,學官九年任上有六名生員中舉的才能獲得優良考評。

而且,一旦生員成績退步或者在某一級考試中出現重大失誤,比如犯諱、舞弊等,作為教導他們的學官也要被治罪,輕則降職丢官,重則流放。

他們可不像趙裏,有家世有人脈,這裏做不好,換一個地方做就是。

他們這輩子大概是升不了官了。

這也就算了,誰讓他們都只是舉人出身呢,能選上官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只是他們原本都已經做好了在任上養老的準備了,結果朝廷就給他們派了這樣一位新學正過來。

稍微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這位表面上看起來彬彬有禮、進退有據,內裏其實是個五毒俱全的草包。

攤上這樣一個學正,他們能不為他們的未來擔憂嗎!

注意到他們的神色,孟則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臉上并無半點不悅。

眼下是大乾承佑四年。

前身齊廷業,出身淮安侯府,生父齊見忠,是老淮安侯的庶長子。

齊見忠生母張姨娘,是老淮安侯最寵愛的小妾。

老淮安侯一共三個兒子,次子齊見賢和三子齊見敬都是老淮安侯夫人生的。

齊見忠打小就聰明,年紀輕輕就考上了秀才功名。

在他的襯托下,資質本就一般的齊見賢和齊見敬更顯得愚笨不堪。

得寵的姨娘加格外優秀的庶長子,這樣的組合怎麽能不叫嫡妻記恨。

老淮安侯還在的時候,老淮安侯夫人還算收斂,等到老淮安侯意外身亡,她的嫡長子齊見賢繼承了淮安侯的爵位之後,她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而後,齊見忠連續三次會試失利。

第一次是因為拉肚子,考試考到一半就被擡了出來。

第二次是因為毛筆出了問題,寫出來的字是糊的。

第三次,他在前往考場的路上被一匹暴走的馬撞了,那匹馬踩斷了他的左腳,那一次他連貢院的大門都沒摸到,以後也再沒了踏進貢院大門的機會。

這一樁樁,一件件,幕後兇手是誰不言而喻。

前身充分吸取了他的教訓,一邊努力藏拙,一邊結交狐朋狗友,很快就把自己的名聲搞臭了。

老淮安侯夫人對此越發滿意的同時,齊見忠也越發不甘心。

既然科舉不能考了,那就換一條路走。

于是他投靠了當時還是皇子、且式微的當今聖上,想搏一個從龍之功。

好在最後,他成功了。

也就在前身以為他們一家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淮安侯府的打壓,所以不再藏拙,一鼓作氣考上了鄉試解元(舉人)的時候,宋王也就是當今聖上曾經的死對頭舉兵造反了。

最後關頭上,齊見忠替當今聖上擋了一刀,當場身亡。

當今感動不已,叛亂平息後便封了齊見忠永城侯的爵位。

也就在這時,湖廣布政使司鄉試舞弊案曝光,手段之深,牽連之廣,令人發指。

當今震怒不已,下令徹查。

查來查去,最後把前身也牽連了進去。

雖然最終也沒有證據證明前身也買了考題,可要是他沒有作弊,怎麽解釋他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纨绔突然大發神威一口氣考上了舉人還是一省解元的事。

當今是個眼底容不得沙子的,雖然看在死去的齊見忠的面子上,壓下了這件事情——因為前身雖然也是個庶子,卻是齊見忠唯一的血脈,但心底對前身卻極為不滿。

查案的官員能想到的,老淮安侯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于是她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的長子已經襲了超品淮安侯的爵位,至少子孫三代都有了保障,可她的幼子至今仍是個小小的從五品禮部員外郎。

現在,大好的機會不就擺在眼前嗎?

于是她當機立斷,趁着前身還沒有從喪父的悲傷中回過神來,就直接派人把前身關了起來,然後開宗祠把她二兒子齊見敬的嫡子齊廷毅過繼給了齊見忠,等到三年孝期一過,就上表為其請封世子。

當今聖上并不知道齊見忠和老淮安侯夫人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所以在看見這道奏疏之後,欣然批準了,并恩準齊廷毅原爵承襲。

一夜之間,父親死了,爵位和家産也要成為別人的了,前身一氣之下,昏死了過去。

老淮安侯夫人怕他再鬧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給他下了會讓他身體一直虛弱下去的藥,前身就這樣慢慢地不行了。

三年後,守孝期滿,齊廷毅順利地繼承了永城侯的爵位。

大局落定,老淮安侯夫人回過頭來,怎麽處理前身也成了一個問題。

最後,還是齊見賢拍板,給前身喂了三副虎狼之藥,沒過幾天,前身看起來果然大好了。

然後由齊廷毅出面,幫他謀了一份正八品武定州州學學正的實缺,又分了四成家産給他。

前身可不覺得這是齊家人善心大發,但這并不妨礙他迫切地想要離開淮安侯府這個狼窩的決心。

就這樣,前身順水推舟,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結果還沒走到一半,身體透支嚴重的前身就又病倒了。

孟則知到的時候,前身就剩下一口氣了,身邊的丫鬟小厮也早已卷了他身上的金銀財寶跑了,好在當地的縣令是個仁義的,聽說了這事之後,把他從驿站帶回了家,幫他延醫問藥,把他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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