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曾經事(五)
猶如影子一般……鎮國公府的公子。
曾經,他是名正言順的鎮國公子,現在……他是燕家的養子……或許,連正式的養子都算不上。
燕荃待他極好,武功都是燕荃親自教導,吃穿用度不比以前少分毫。他依然占着鎮國公子的名號,他依然享受着鎮國公子的一切。
可……鎮國公府,不是那個鎮國公府了。
初入燕家的鎮國公府時,他夜夜做噩夢。夢見父兄滿身鮮血,卻還讓他快逃。夢見母親喉間都是血,哭着嘶喊讓他快跑。
夢見的一幀幀、一幕幕,無一不是比切膚之痛深切千百倍的傷痛!
他不出門,怕看見熟悉的一草一木卻換了人,會忍不住情緒崩潰。
哪怕他熟悉這裏的草木石路,他也不過來多看一眼。
因為……多看那麽一眼,想起來的是千百場面。
他,是容華。
他姓謝!
他爹是謝唯忠!
他是謝氏一門的血脈!
他有着深仇如血海,他背負的是謝氏一門的血債!
他父親謝唯忠!到死都對得起“唯忠”二字!
叛國罪?!
舉國上下任誰都可能是叛國罪!
唯獨他們謝家不可能!
唯獨他爹謝唯忠不可能!
他爹,一生忠孝!戎馬江山萬裏,為國盡心盡力!
他爹叛國?!他謝家通敵叛國?!
是老天爺不長眼,還是世人都是心瞎不能視?!
要他謝氏一門上下百餘人的命!
容華的下颚繃得很緊,像是要咬碎嘴裏的牙齒。他的眼睛裏有淚,眼球充血泛紅,那是極力隐忍的原因。
他無論如何,都要為謝家做些什麽。
哪怕微不足道。
哪怕不值一提。
哪怕前路渺茫。
他總得對得起自己姓謝!
總得對得起給了他生命的父母雙親!
喉間的哽咽,壓抑的心髒都快炸裂。他看着佛祖的慈悲面孔,笑了。
蒼白,無力。淚水順着臉頰就下來了。
清俊的樣貌,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
生離和死別,容華和燕明珠都經歷過。
但是唯一的不同是,這世上,燕明珠還有一個元珍。而容華,普天之下,人間之內,再無親人。
他的家毀了,他的父母兄弟,都沒了。
莫大的悲哀。
便是天地逆轉,河水倒流,山傾水覆,他都不會覺得難過。因為,這世間最痛的一切,他已經嘗過。
燕明珠看着他,看他展開雙手,然後低頭,叩首。
額頭觸及身前的石磚,重重磕下去。仿佛這樣就能緩解什麽。
但是這種方法并不管用。
燕明珠試過。
燕荃的衣冠冢下葬那一日,她也是如此模樣,叩首,擡頭,再叩首。循環下去,試圖用身體上的痛感和心髒上的痛感相抵。
但是沒有一點用處。
無論身體上有多痛,都難以比拟心髒上的疼痛感。
因為……你會清楚知道一件事。
特別清楚知道,也特別清晰明白。
有些人,一旦沒了,就是再也沒有了。
這天地人間,無論人海多少,遇見多少,都不會再有那個逝去的人。
沒了就是沒了。
緣分至此而終,再無……再無……可相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