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邊從前是絲毫不介意他的冷臉冷眼冷言的, 不管他怎麽冷漠對她,她都能用一腔虛情假意化解,左右不過是見面了打個招呼, 別的也沒什麽。
反正她的任務只是表現出自己的無害,不讓母親夾在新舊家庭關系中左右為難。
大不了就當鍛煉演技了。
但今天,她有點不爽他的态度。
拽什麽呀, 好歹她也是周影的救命恩人。
雲邊本來想給他賠個笑臉問問他會不會游泳,但是因為生氣, 她新賬舊賬一起算,連帶着把一個星期杳無音訊的份也記了起來。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計較過去一個星期他不說話,這明明是他一貫的操作。
她沒太明顯地給他擺臉色, 但後面刻意避開了和他的交流,包括眼神接觸。
本來游泳也不想參與了,但是哈巴他們幾個盛情相邀。
哈巴連“你不會根本沒學會游泳”的激将法都使出來了。
雲邊沒轍, 回房間換了泳衣。
她衣櫥裏多了幾件泳衣, 都是雲笑白知道游泳考試的事情後給她買的。
她挑來挑去,選了一套嫩綠色的分體式泳衣,上身一件吊脖短衣,下身是三角泳褲,露了半截腰。
雲笑白挑的, 必然不可能暴露,領口挺高, 遮得嚴嚴實實。
外面還有一件網格的罩衫, 雲邊在鏡子裏照了一圈, 覺得沒必要穿。
但是走到門口,她又繞回去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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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穿總感覺不太自在。
泳池在主屋西側,從西邊一扇偏門出去比走正門快得多, 來到玻璃門前,她能遠遠看到泳池那邊的境況。
顏正誠和邱洪正聯起手來把哈巴往水裏摁,哈巴吓得直嚎,死命掙紮,三人雖然都是旱鴨子,但都已經像模像樣換好了游泳的裝備,嬉鬧聲不斷。
邊贏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玩手機,身上穿的還是剛才那套居家穿的白t和及膝寬大短褲,似是壓根沒有下水的打算。
雲邊對着一旁光可鑒人的大理石牆照了照自己,又一次确認自己的衣着得體,才推門出去。
邊贏最先發現的她,從手機裏擡頭,側首望來,眼神稍頓。
只此一眼,他淡漠地重新低下頭玩手機。
雲邊心頭的怒火又開始燒得慌,甚至很想負氣地掉頭走掉。
她真是閑的,游什麽泳。
但剩下幾個男生也都看到了她。
顏正誠和邱洪終于良心發現放過了哈巴,一塊朝雲邊吹響了口哨,表達贊美。
哈巴不小心鼻腔進水,還喝了好幾口,趴在泳池邊猛烈地咳,暫時無暇給雲邊應援。
雲邊無視邊贏,朝泳池走去。
邱洪笑道:“怎麽泳衣外頭還穿個外套啊?脫掉脫掉。”
雲邊知道他沒有惡意,就是開個玩笑,但這種話加上這個語氣,讓她不是很舒服,有點被冒犯到。
“防狼啊,沒點b數還問出來。”顏正誠接過話茬,大家笑成一片,成功化解尴尬。
哈巴差不多緩過來了,但鼻腔的酸意仍未消退,他氣若游絲地爬上岸,連坐好的力氣都沒有,趴在岸邊喘氣,擡頭一看——
落日熔金的半天晚霞之下,女孩子纖細的身影輕快走來,頭發高高綁起紮了個丸子頭,額前梳得光溜溜,特別幹淨的模樣。
“雲邊,你好白啊!”等雲邊走近了,哈巴驚嘆着伸出手臂,跟她的大腿做對比。
哈巴本來膚色就不白,一個夏天過去,曬得烏漆嘛黑。
兩人的皮膚近距離比對,襯得黑得越黑,白的越白。
簡直難以想象大家同為黃種人。
“大腿不曬太陽,當然白了。”雲邊謙虛,把手臂伸出去,“手就沒那麽白了。”
依然色差驚人。
顏正誠和邱洪也一一把手臂伸出來做對比。
“這也太白了。”
“雲邊是天生就白,你媽媽就很白。”
“女孩子就是要白才好看,我以後就想要個白白嫩嫩的女兒,想想都可愛。”
“那萬一你女兒膚色随你。”
“我又不黑,我這他媽是曬的。”
……
在男孩子們的談天中,雲邊笑笑,繞到臺階邊上下了水。
目光無意瞟過休息椅那邊,居然已經空了。
雲邊下意識去尋找邊贏的身影,發現他已經走到了西邊偏門那邊,手臂一拉,門開,他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他對看他們游泳完全沒興趣。
雲邊又煩了。
她今天特別容易煩。
算算日子,可能是經前綜合症。
哈巴撺掇雲邊給他露一手:“你不是說你會游泳了嗎?”
雲邊乍一下水有點生疏,起步沒成功,一陣手忙腳亂後不得不狼狽站直,重新再來。
幾次下來,哈巴的眼神逐漸充滿懷疑。
雲邊經不起質疑,好勝心“蹭”地一下,熊熊燃燒。
“我真的會游了。”
只是不會換氣。
但是本來應試教育就是應付,就連這種求生技能也沒得例外,能游上幾米就算過關,一口氣憋住就行。
雲邊橫向游了一個回合,她前兩天死活學不會的換氣,剛才意外發現自己學會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好勝心支配的,也可能是因為知識本身需要時間去消化并融會貫通。
五天學會游泳,雲邊挺有成就感,她的學習能力向來很強,之前學不會換氣她還挺挫敗,以為遭遇了滑鐵盧。
男生們給予了她掌聲和歡呼。
哈巴眼睛都看直了,他也上了兩堂游泳課了,但他就連浸個臉都還要事先做好一會思想準備,誰叫被水浸沒的感覺實在太恐怖了。
“哈巴,丢不丢人?”顏正誠問哈巴。
哈巴感覺到危險,想跑,但來不及了,兩位損友再度摁着他把他摁進水裏,美名曰助他消除恐懼。
邊贏的房間就在二樓西間,外頭的喧鬧被隔音良好的玻璃阻擋,只剩隐隐約約的殘音鑽進來。
不注意聽,并不明顯。
他走到西窗邊,掀開窗簾。
居高臨下,泳池景色一覽無餘。
雲邊背對着主屋的方向坐在岸邊,小腿浸在池裏,左右腳輪流踢着水,池水在她腳下激烈滌蕩。她已經下過水了,頭發是濕的,泳衣也是濕的,本來外面那件寬大的罩衫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澀的身體曲線。
男生們忙着玩鬧,她看了一會,再次下了水。
雲邊又橫向游了幾個回合,昨天無論如何都學不會的換氣今天似乎易如反掌,她膽子漸漸放開來。
而哈巴受夠了,趁着露出水面,他大叫:“我要撒尿。”
兩個男生不理他,還打算繼續。
哈巴威脅:“信不信我尿池子裏。”
沒人想在稀釋的尿液裏泡着,殺手锏一出,顏正誠和邱洪勉強放過哈巴。
顏正誠跟哈巴勾肩搭背遠去:“我跟你一起去。”
池子裏只剩下雲邊和邱洪。雲邊還有點介意剛才邱洪那句“脫掉脫掉”,不太想跟他單獨待着,她縱向游開去。
縱向的長度比橫向長很多,水位也由淺至深。
水下視線不比岸上,雲邊游累了想喘口氣的時候發現踩不到地面,加上她還沒法精确掌控游泳的方向,游泳的路線是歪斜的,游開這麽遠,她已竟遠離了岸邊,伸手去觸池壁,但池壁光溜溜,不但沒抓到,還把自己推遠幾分。
她一下子就慌了。她目前的起步必須依靠在池壁上的一蹬,才能把自己平卧着送出去,沒有着力點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法重新起步。
求生本能下,她一陣亂蹬亂抓。
邱洪成了救命稻草,她拼命掙紮着将頭探出水面,試圖叫邱洪的名字,邱洪已經上了岸,蹲在休息椅旁看手機,背對着她。
雲邊鼻腔和口腔都進了水,發聲困難,還不等稍微緩和,人就在重力作用下重新沉下去。
兩三個回合下來,她的力氣便耗盡了。
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漫進口鼻,窒息的瀕死恐懼将她包圍。
還好,她拍打水面的動靜夠大,引起了邱洪的注意,邱洪跑過來,在池邊焦急地團團轉。
雲邊聽不清他說的什麽,她難受得快要死掉。
不會游泳就快去叫人啊,她在心底恐懼地吶喊。
但邱洪接收不到她的腦電波,如同踩蛇那天,他成了無頭蒼蠅,慌得六神無主,他跪趴在泳池邊,伸長了胳膊,試圖伸手撈她。
完全夠不着。
雲邊知道掙紮只會加速自己的窒息,她拼命告訴自己,哈巴和顏正誠應該很快就會回來,邊家的傭人路過的話應該就能注意到泳池的不對勁,她應該要保持冷靜,但求生的本能高于一切,而且她實在是太難受了,行為根本不受思想控制。
在水下的每一毫秒,都因為巨大的痛苦變得無比漫長。
她越來越絕望。
就在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把小命交代在這裏的時候,巨大落水聲在她附近炸開,有人快速游近過來,攬過她的身體。
求生本能下,雲邊不顧一切纏了上去,手腳并用。
對方一下子也被她拽得往下沉去,不過還好,他個子高,水面對他而言不算太深,加上水性不錯,理智也在,很快将她就近拖拽至泳池中間,他抓住漂浮泳道線。
兩人的腦袋探出水面。
久違的新鮮空氣湧進來,帶着生的希望,雲邊不敢松手,一邊緊抱着對方一陣劇烈咳嗽,一邊在咳嗽的間隙貪婪呼吸,她其實沒溺水太久,只不過是恐懼放緩了時間感知而已,所以恢複得也挺快,待稍稍平息,她從對方肩上直起腦袋,看清誰救的自己。
其實已經猜到了,她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沐浴乳味道了。
這個味道,她很多次在浴室聞到。
劫後餘生,雲邊想叫他,但眼淚比言語更快,先一步掉落下來。
四目相對,邊贏安撫她:“沒事了。”
他又變成那個溫柔的便宜哥哥了,跟第一次救她一樣。
雲邊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眼淚鼻涕橫流,她不想以這種模樣面對他,靠到他肩上躲避他的目光。
順帶偷偷用他衣服蹭鼻涕。
反正他這衣服也濕了。
邊贏單手抱着雲邊,使不上太大勁,時間一長,她就慢慢滑下去。
雲邊的嘴巴一浸到水裏,就立刻就警覺地抱緊他,手腳并用往他身上攀岩,試圖拉高自己的海拔。
男女之別?
完全顧不上。
柔軟身體緊貼着堅硬身軀,邊贏能夠清晰感知到她身體起伏的曲線,他先是蹙眉忍了,試圖勒令自己冷靜。
但她沒完沒了。
渾身的血液不受控制,開始下湧。
他忍無可忍,低聲制止:“別動。”
雲邊哪裏聽得進去,她現在怕極了水。
“雲邊,我叫你別動。”邊贏聲音更低,已經是咬牙切齒。
他太兇了,雲邊被震懾住,真的沒敢再動。
但随着她重新漸漸下滑,她強忍一會,等水位到了人中位置,對水的恐懼促使她将他的警告抛諸腦後。
手忙腳亂之際,她似乎感知到一點不對勁,但無暇顧及太多。
邊贏強忍着,才沒把她丢下去。他看雲邊已經緩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再胡亂掙紮給他添亂——就算再添亂他也管不着了,一不做二不休,強硬地将她的手臂從自己脖子上扯下來,面對面環抱的姿勢改成單手側摟,帶着她游往池邊游。
顏正誠他們也回來了,發現了泳池的裏的狀況,七手八腳幫忙,将雲邊拖拽上岸。
三個男孩子把雲邊圍住,噓寒問暖。
邊贏卻待在水裏,手扶着樓梯扶手,遲遲沒上去。
顏正誠奇怪道:“怎麽了,上來啊。”
邊贏說:“等會。”
顏正誠先是不明所以,随後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麽,視線明目張膽往下一看,水波蕩漾,其實看不清什麽,但男人最懂男人,他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哦……”
尾音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