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引靈尋蹤的陣法，唯一的信物就是付向榮留在現場的小物件， 在這樣的前提下， 施法成功後， 受牽引而來的必然是他的靈魂， 出錯的概率約等于零。

而現在，出現在陣法中間的，也的确是他的靈魂。但又不是他的靈魂。因為靈魂不止一個，或者說是，一個靈魂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交織在一起，渾然一體， 密不可分。

這完全超出了緋色他們的認知。

人類的靈魂妖魔精怪的元神， 都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哪怕是緋色和阿白這樣一體雙生的兄弟，也有各自的完整的靈魂，而不會被召喚來的這個東西一樣糾纏在一起。

靈魂之上的兩張面孔，第一張是付向榮， 哪怕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緋色他們也認得出來。但是另一張……是誰？

玉衡看着陣法之中漂浮着的那個詭異的靈魂，眉頭微微皺起。

這時，忽然聽旁邊的姜晴天，用不太确定的語氣說道，“他……他好像是付向榮……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看起來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付向榮，就是曾經跟我大學同班的那個人，而不是後來被取代那個……”

大學畢業幾年後，姜晴天對于以前的同學，大多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付向榮這個人，她印象比較深刻，因為他的性格實在是太極品了，又做過很多讓人無語的事，而且前些日子還狠狠刷了一回存在感，讓人想忘記都難。

而被取代之後的付向榮，又是另一個極端，對比太明顯了，于是姜晴天才能在這種狀态下，區別出二者。

緋色們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因為複生之契一旦生效，被取代的靈魂，必定會徹底消散，這是規則，無可更改！

也就是說，原本的付向榮應該魂魄消散了，怎麽也不可能被召喚而來。

但是很快，緋色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這次之所以會來找付向榮，是因為懷疑他身上的複生契約有貓膩。基于這個前提的話，他的出現，就不是完全沒可能。

“甜甜。”緋色喊了玉衡一聲，想知道她的看法。

只見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卻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空洞無神，那雙黝黑的眼眸之中，似乎蘊藏着什麽可怕的東西，讓人不敢直視。

過了片刻之後，她的眼神才漸漸恢複正常。

精致可愛的小臉，眉頭微微皺起，唇也輕抿着，語氣聽起來不太開心，“之前看走眼了，這不是複生契約，只是一種類似的東西僞裝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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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仿制的複生契約，內容看起來區別不大，實際效果卻是千差萬別。就像現世裏的合同條款，每個字都差不多，但是一個細微的變動，可能隐藏着天大的陷阱。

因為契約是假的，所以原本付向榮的靈魂沒有消失，而是被囚禁起來，這一點就連跟他交易的東西也不知道，以為自己真的走完了複生這個艱難的過程，變成了真正的人類。而之前玉衡一眼掃過，也被欺騙了，沒有察覺到其中的貓膩。

現在她用引靈尋蹤，将付向榮的靈魂召喚而來，才察覺到問題所在。

一個靈魂兩張臉，一張是原本的付向榮，另一張自然就是跟他交易的東西。因為靈魂的獨特性，會一定程度上呈現出原本的姿态，也就是說，跟付向榮交易的，曾經也是一個人類。

考慮到之前幾次受挫，這次玉衡準備換用溫和一點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過還沒等她動手，就聽緋色忽然開口。

“甜甜……”他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喊了玉衡一聲，而後接着說，“就是我養的那只兇靈，好像有點情況……”

他們布置陣法的地方是槐花巷後面的山，而兇靈也在這邊，兩個地方相距并不是太遠，有什麽情況很容易察覺到。

在此之前，兇靈一直都很安靜，但是從陣法被激活之後，突然就變得狂躁起來，不停的撞擊着緋色設下的結界，想要跑出來。

這個時機太巧了，很難讓人不多想。

“要不要放她過來看看？”緋色試探着問。

玉衡沉默了片刻後，點點頭答應。

于是緋色撤掉結界，之後不用他引導，那個紅衣兇靈便循着往這邊來，很快便來到陣法邊上。

如果說上次見面的時候，她的模樣還算好的話，現在就是徹底的惡化，整個呈現出死亡時慘烈的樣子，并且因為是靈魂狀态，看起來更加滲人。

“是你……是你……我終于……”她用一種尖利刺耳的聲音，斷斷續續說着話，一邊向着陣法之中飛奔而去。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啊——”

然而她被攔在了陣法之外，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将陣法內外隔絕開來，任憑她如何沖撞敲砸，也無濟于事。

“放我進去……放我……我要報仇……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她不停的尖叫着，聲音十分的刺耳，到後來就一直在重複那三個字。

兇靈徐娅，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橫死之後怨氣不散。她甘願被緋色困在那個地方，日複一日的等待，就是希望某一天，再次遇到殺死她的兇手，親手複仇。

而現在的情況，不言而喻，如果她沒認錯的話，陣法之中的兩張臉，其中一個是她仇人。

“是誰？”玉衡問道。

兇靈徐娅瘋狂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一點點的扭頭回來，看向玉衡，因為扭轉的幅度太大，看起來更加的恐怖。

“是他……是他……”兇靈徐娅看着玉衡，神色從瘋狂變為哀求，“求求你……求你……放我進去……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她說到最後，聲音已然哽咽。

玉衡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是付向榮，而是另一個靈魂。

因為是他的靈魂占據身體，所以被引靈尋蹤的陣法強行召喚而來時，他是受到影響最嚴重的那個，于是剛才整個處于一種恍惚的狀态，經過這會兒的時間，才緩了過來。

他的神色開始變得恐懼，既是因為玉衡等人，也有兇靈徐娅的因素在裏面，顯然，他認出了這個可憐的女孩。

“不要！別放她進來！”男人語氣十分的害怕，聲音微微顫抖。他畏懼的看着周圍的一切，眼神忽然一凝，想起了什麽，猛一下看向玉衡，“別放她進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這是想跟玉衡交易了。

換做以往，玉衡是不會跟這種東西多廢話半句的，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她微微眯眼，神色不辨喜怒，聲音也是淡淡的，聽不出情緒起伏，“你都知道什麽？”

兇靈徐娅見狀，眼神又變得瘋狂起來，被憤怒沖昏頭腦之下，不管不顧的朝玉衡撲來。不過還沒能靠近玉衡一米範圍內，就被攔下了。

不是玉衡動的手，是九命。

他伸出手，姿态輕松的抓着兇靈徐娅的靈體，朝她龇牙，威脅道，“你乖乖的別鬧了，不然我就把你吃掉！”

民間傳說裏，都說黑貓通靈，其實橘貓也可以，或者說只要是貓這種生物，都是比較特殊的。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是靈體的克星。而九命還是一只修行了幾百年的貓妖，對靈體的威懾力更加強大。

兇靈徐娅被他吓到了，但她是靠仇恨支撐着才走到了今天，現在仇人就在眼前，讓她怎麽甘心。她迎着強大生物帶來的恐懼，努力的掙紮。

這時緋色走了過來，低聲道，“你安分一點，等甜甜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後，我會送你過去。你要是繼續不聽話胡鬧，惹她生氣了，到時候後果自負。”

緋色對兇靈徐娅來說，是比較特殊的存在，可以算是恩人了。因此他說的話，她還是聽得進去的，果然掙紮的動作漸漸就緩了下來，最後徹底安靜下來。

另一邊，那個靈魂對玉衡沒有給出承諾而直接提問的行為，有些耿耿于懷，再次強調道，“你要答應我，絕對不放她進來，我才會告訴你！”

玉衡靜靜盯着他看了片刻，點點頭，“我不會放她進來。”

那個靈魂勉強放下心來，“你問吧。”

“你從哪裏得到的複生契約？”

“不知道，我當時渾渾噩噩的，有個穿白襯衣黑褲子的年輕人找上我，說按照他說的去做，我就可以複活。反正我又沒什麽損失，就答應了，然後真的複活了！”

“契約完成之前，你在哪裏？”

“不知道，我從沒去過那個地方，那裏光線十分的昏暗，頭頂上一輪永遠不會落下的血月。”

“人偶替你完成交易後，如何跟你聯系？”

“好像是一個傳送陣吧，‘咻’一下就過去了……”

每回答一個問題，那個靈魂的狀态都會産生變化，越來越虛弱。他自己沒察覺，玉衡卻是能猜到，這應該是一手主導了這個虛假複生契約的東西，設下的制約起作用了。

如果繼續問下去，很快他就會跟之前那個人偶還有趙仙師一樣的下場。

玉衡不在乎這個東西的死活，但是旁邊還有一個等待着複仇的兇靈徐娅，緋色答應過給她機會的。考慮到這一點，玉衡便不再繼續問下去。

她轉身。

背後傳來那個靈魂的喊聲，“你等等！你還沒把我送回去！”

玉衡恍若未聞，視線落到旁邊的緋色身上，微微點頭。

緋色瞬間明白她的意思，對兇靈徐娅道，“你可以進去了。但是在進去之前，我有事要跟你說。”

兇靈徐娅點頭，“請說。”

“我當初答應過，只要你能等到仇人，我就給你報仇的機會。顯然，你運氣不錯，真的等到了他。不過你要知道，你能留下來，是因為仇恨，一旦仇恨了結，你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而且管理處的人也不會容許一個沾染了殺孽的兇靈存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兇靈徐娅點點頭，“我知道。”

不過一死而已。

而她其實早在一年前就死了，現在存在的，不過是一縷執着于複仇的怨靈。現在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這是她苦苦等候、夢寐以求的，怎麽可能放棄？！

沒有害怕，不會後悔，只有迫不及待。

“行。”緋色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看向玉衡，“甜甜，能把那個靈魂單獨抽離出來嗎？”

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殺害徐娅的是那個靈魂，跟付向榮沒關系，但現在兩個人的靈魂交織纏繞在一起，不分開的話，兇靈徐娅不可避免會傷到付向榮。

玉衡回看緋色。

雖然稍微有點麻煩，但她的确可以做到。不過她不是喜歡管閑事的性格，并不是很想幫這個忙……算了，小紅都開口求（？她了，作為一個主人，幫寵物解決他搞不定的事，是分內之事，不算管閑事。

于是她點點頭，而後轉身，走入陣法之中。

全程聽完他們的對話，那個靈魂驚恐極了，“你……你想做什麽？你不是答應過，不放她進來嗎？！你怎麽能出爾反爾？！”

旁邊的緋色搶答，“我們家甜甜答應你的只是不放她進去，而她也的确沒把兇靈放進去，做到了承諾的事，哪裏出爾反爾了？你可別瞎說啊！”

“你……”那個靈魂憤怒極了，不過這種情緒只持續了短暫的時間，就重新被恐懼所吞噬，因為玉衡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你別……別過來……別……啊！”

凄厲的慘叫聲響起，持續了将近一分鐘的時間才停下，這時，他已經被從跟付向榮交織糾纏在一起的狀态裏分離出來，成為一個單獨的個體。

靈魂是脆弱而敏感的，所有的感覺都會被無限放大，疼痛也是。被生生撕裂分離出來，他所承受的痛苦，無法用言語來描述。而接下來，還有更大的痛苦在等着他。

只聽緋色笑嘻嘻補刀，“你看，放兇靈進來的是我，不是我們家甜甜哦～可惜沒有下輩子，不然真的想祝福你多長點腦子，哈哈！”

“不要……別……”靈魂恐懼的吶喊。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兇靈徐娅憤怒的吼聲。

“啊——”凄厲的慘叫聲，經久不歇。這個聲音聽起來讓人忍不住發寒，事實上卻是一個怨恨痛苦的靈魂得到安撫的證明。

夜，還很長。